37、chapter 37

苏照歌精力不济,撑着喝了一碗鸡汤就又睡了过去。这回睡得倒浅,做了一大堆乱糟糟的梦,好像又是少时孤独又是曾经种过的花儿,细节过于庞杂,醒过来的时候只记得叶轻舟好像叫了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先听到了叶轻舟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易听风有五天时间。”

随后风声一过,领命的人走了。苏照歌稍微动了一下,感觉身体好像倒比上次要有点力了。苏照歌常受伤,默默估算了一下,感觉自己这次恢复速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

长宁侯府好家底,也不知道这两天都给她灌了多少名贵药材进来。

叶轻舟在屏风外敏锐道:“苏姑娘醒了?”

苏照歌笑了笑:“侯爷也醒了。”

她说起话来才发现嗓子也舒服不少,应该是被人喂过什么专门治疗裂伤的东西了。

自然是叶轻舟了。她早知道叶轻舟是个多么周到的人。

只是她也知道叶轻舟是个多么心细的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从暗巷找回来救下,和国公府的事,他到底查到哪一步了?他知道了多少?他怎么找到自己的?

好奇的事就像雪花一样多,但却不能直接坦然问,至少现在,他们不站在河的同一侧。叶轻舟不会把这些事随便告诉她的,倒不如以退为进。

苏照歌道:“侯爷没什么话要问我吗?”

屏风映出来的影子变化,叶轻舟好像拿了本什么书,随意地靠在了屏风后的软榻上:“唔……”

“你去过风雪关吗?”叶轻舟却突然神来一笔,苏照歌一愣:“啊?没……”

“那里气候与京城不同,冬天冷起来简直就能冻掉人的下巴,但是下雪的时候很漂亮,雪花就跟手掌一样大,绵绵密密,像是能埋住一切,连带着那里的人性情也爽快利落,容色有如冰雪。而江南就不一样了,温软甜暖,杨柳依依,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不怎么下雪,下了雪也盖不住水,总是水汽氤氲。还有西山岭,西域,沙漠,风景虽各自不同,人也各自不同,但都很美。”

叶轻舟语气很闲散,好像还带着点笑:“我小时候听夫子讲人,说人生有如逆旅,有的人可以走到天涯海角,有的人却很早就走到了尽头,相遇要看时机。有时你遇到某一个人时他已经走到他的终点了,没法一起走,不是因为你不好。你这样年轻,天地广阔,该去见一见,或许你见过后再回头看今天,某个人就只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罢了。”

苏照歌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侯爷想说什么?”

“照歌,有些事我无以为报。”叶轻舟道:“但如果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找我。”

他察觉到了。苏照歌想,叶轻舟与十年前不同了,心那么细又那么深,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情意?

所以他不会问,也不会明白说,因为无可回应,挑明了怕她难堪。

三分情,十分事。

苏照歌道:“我有什么可求侯爷的呢?”

“我不知道。”叶轻舟道:“随便什么吧。”

“既然如此。”苏照歌默了默:“侯爷还要与我做戏吗?”

叶轻舟摆摆手:“取决于你,苏姑娘,你留或走,我都不强求。”

我最恨你不强求。苏照歌用力望着那屏风上的影子,像是要将他整个望穿。

三日后。

苏照歌到底身体好,有内力撑着,叶轻舟又是流水一样的名药养猪似的喂,第三天的时候她就能下床走路了。

算算也是时候该回流风回雪楼了,叶轻舟本不想让她伤势未愈便劳动,奈何苏照歌坚持,也就随她去了。

“我昨天起来看圣安司给我送过来打发时间的册子,说最近京城中时兴双色绮,裁秋裙好看,群玉坊已经有不少人做上了。”叶轻舟与苏照歌对坐,马车中间摆着一张紫檀小案。

叶轻舟把一张图样推过去给苏照歌看:“看,就长这样,我瞧着倒一般,不过既然别人有了,你也该有。我让锦绣坊给你做了两条,他们动作快,说是后天能送到流风回雪楼。这东西没什么意思,穿个乐子。快入冬了,回头裁冬衣的时候侯府照月给你送四件。”

苏照歌低头打量着纸面上的图,挑挑眉道:“上次在夜市,侯爷已经许过四件衣裳了。”

叶轻舟想了想,笑起来:“倒忘了,那照月送八件?我府上料子堆积,穿不过来,左右放在那里也是白白浪费。”

苏照歌:“浮光锦吗。”

“你喜欢浮光锦?”叶轻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料子:“江南岁贡四百匹,我得一百,府里好像还积了几百匹,但颜色都是什么白青黑蓝,裁裙子就嫌寡淡了,你喜欢回头自己去挑。”

“算了吧,”苏照歌皱皱鼻子:“我随口一问,侯爷别在意。这料子太亮乍眼,而且我喜欢穿红的。”

不喜欢浮光锦,喜欢红裙子。叶轻舟心里一动。

喜好真是像。

“侯爷财大气粗,等您这些衣裳送来,我看我之前的那些就都可以扔了。”

眼前突然晃过之前苏照歌乱穿就出门的形容,叶轻舟默默想,扔了好,快扔吧。

马车突然晃了一下,叶轻舟伸手帮苏照歌稳住身子,马车外传进来个声音:“侯爷,陛下急召您入宫。”

叶轻舟敲了敲马车壁示意自己知道了,又跟马夫安排道:“我骑马走,老韩,务必将苏姑娘安安全全送到流风回雪楼,不必走正门,找个清净地方,避开人群。”

马夫在外面应是,叶轻舟又从紫檀桌下拿出一个盒子,一尺三寸长,苏照歌一看就眼前一亮。

“之前找到你的时候没找到刀,我猜是丢了。”叶轻舟把盒子打开,取出一柄刃锋笔直,刀刃漆黑的短刀递给她,两侧血槽极深,是柄气势狠厉的凶器:“但想必你身处诡谲,不能没有刀。这把长度应当与你之前的相仿,贴后背藏或绑在腿上都没问题。”

苏照歌道:“侯爷真是令人惊诧。”

衣裳首饰也罢了,送刀真是没想到。

叶轻舟一哂:“我还落下什么没准备好吗?”

“没有了。”苏照歌道:“很周到。”

叶轻舟点点头:“我也没什么旁的,苏姑娘日后如果有什么开销,看得上眼的小玩意儿,都从长宁侯府走账,不必替我省钱。”

苏照歌道:“好。”

马车在街边停了一下,叶轻舟下车,易听风就在街边等着。马夫将缰绳递给他们。

叶轻舟出门一般习惯马车旁另备两匹马,一起赶着,方便自己随时能弃车而走,接了缰绳,转头便和易听风打马离开,奔宫中去了。

“知道是什么事吗?”叶轻舟问道。

“涉及宫帷密事,怪力乱神,属下也没探听完全。”易听风道。

“后宫的怪力乱神之事。”叶轻舟道:“巫蛊?哪朝哪代都有,该怎么处置都有旧例。不稀奇,不值得皇上急召我入宫,这次是有哪里不一样?”

“……侯爷思维敏捷。”易听风道:“昨日正午刘贵妃娘娘带人强行抄宫春熹殿,在夏嫔娘娘寝殿中翻出了诅咒贵妃娘娘的巫蛊之物,据说阴邪极甚,但属下未曾亲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本来只是后宫事,禀给皇后娘娘后当下就按例处置了夏嫔娘娘,夏嫔娘娘临去前言语诅咒贵妃,极其怨毒,皇上也没多在意。”

“夏嫔是小国贡女,贵妃却是门阀出身,又有荣宠又有孕在身,何苦这般折腾呢。”叶轻舟道:“然后。”

“本不算大事。”易听风低声道:“但今晨……贵妃暴毙了。”

“啊?”叶轻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人早有后手么,死因查出来了吗,中毒,还是……”

易听风却难得出言打断了他:“都不是,贵妃死状凄惨,完全不成人样,稍微一碰,皮肤下已经全是蛆虫。今晨圣上急宣老佟进宫,但是……”

叶轻舟接道:“但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易听风默然,又道:“圣上同时宣了您和护国寺主持。”

贵妃出身高贵,又身怀有孕,死状如此凄惨,倘或传出去,只死一个夏嫔不足以平贵妃母家之愤,皇帝必须得给她们家交代。可夏嫔是属国贡女,去岁战事初停,为表交好之意才送了她来,第二年便闹出这种事情,又怎么能为了一个妃嫔便撕毁盟约?

而且贵妃真正的死因……皇帝自有其判断,如果同时宣了护国寺主持,就是真觉得此事并非完全的人力了。

叶轻舟心想,大麻烦事。

流风回雪楼。

不过几天没回来,苏照歌本来准备了一篇腹稿来应对兰姨可能的查问,没想到一进楼却觉得有些事不太对。

流风回雪楼不只有兰姨一个鸨母,兰姨主要掌管的是杀手生意,至于真正的青楼活计又有其他两个鸨母去做,只需要每天把进账与琐事报给兰姨听就可以了。但那两个人不涉及杀手生意,不知道关于杀手的一切事。

可今天兰姨竟然不在,流风回雪楼杀手和寻常的姑娘混在一起,往常总是一半一半在楼中活动,今天一回来,竟然所有的杀手都不见了,苏照歌心下称奇,再往上一找,兰姨竟然也不在。

在她不在流风回雪楼的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事吗?苏照歌心想,忍着伤痛又向上找,终于在三楼,遇到了一个身型劲瘦的姑娘,面生,但向她行了一礼:“苏姑娘回来了,姑娘这边请。”

“叫我去哪?”苏照歌站住了,没动,淡淡问:“兰姨呢?”

“是楼主有请苏姑娘。”行礼的姑娘低眉敛目道:“至于苑兰,她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