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chapter 35

叶轻舟其实没用过这蛊虫,只见过手下给自己做过示范。轮到自己跟着的时候就感觉有些吃力,虫子飞起来不管后边人,尽往小地方钻。所幸叶轻舟武艺眼力都是绝佳,才跟住了。

群玉坊他不熟悉,虫子带着他来到了一个暗巷,便在暗巷口徘徊不动了。叶轻舟知道这是到地方了,便把虫子抓了回来,没急着进去,先站在暗巷口侧耳听了一下。

这确实是暗杀的好地方。偏僻拐角,四下无人,如果有人在这儿死了,尸体大约要烂了才有人发现。不过苏照歌应该会把尸体带走处理。

一片安静,只有不知从哪来的水声。

奇了。叶轻舟想,没人?这虫子要是不好使,他回头就停那南疆人两个月的俸禄。

他拨乱了头发,假装自己是路人,溜溜达达走进了暗巷。

这暗巷里有一条臭水沟,臭水沟边上趴着具尸体。叶轻舟挑眉,心想没把尸体带走?不像是老手的行事。

他俯身查看关外人的伤势,这关外人身上没别的伤口,只有胸前一个血洞,这伤很凶,几乎捅穿了他整个人。

做得和关外舞姬们一样干净,多余的伤一下没有。

叶轻舟退了一步,查看周围地面。除开关外人身下这一大滩,又有一道血迹蔓延向外,应该是杀手也受了伤,带着血逃走了。

叶轻舟了然,这是她不带走尸体处理的原因,她有伤,背不动这么大坨的关外人。

叶轻舟跟着那血迹走,越走心越寒——这样的出血量,很难说他最后找到的是一个活着的苏照歌还是一具尸体。

这血迹在地上没蔓延太远,还没出巷口就顺向墙壁,消失了。光看血迹,还以为她穿墙离开了。叶轻舟站在血迹消失的地方,听到了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

他回头,仔细听着声音撤了一步。再抬头,正好一滴液体落在了他的脸上,是冷的。

叶轻舟伸指一抹,看到一点猩红。

在上面?

他跳上屋檐,先看到了一行血迹顺着瓦片蜿蜒而下,顺着血再往上看,血泊源头是一团红影窝在不远处的屋脊上,看不出是生是死。

叶轻舟心头一跳,立刻提轻功两步跨到苏照歌身边,顾不得血污,俯身先探了脉搏:“苏姑娘?苏姑娘!苏姑娘醒一醒!”

脉息微弱,还有最后一口气。

离得近了才看到她的伤多凶险,几乎放空了她的所有的血。苏照歌面色苍白如纸,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叶轻舟顾不得其他的,一手贴在她后心处输入内力护住她心脉,一手从自己衣裳内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咬着瓶塞拔开,里面是一丸黑漆漆的丹药。

这是他曾托人向江湖名医重金求配的药丸,用料极其名贵,关键时刻能吊住垂死之人的一口气,逼出最后一分生机来。他随身带药本来是给自己备着的,没想到配好后他自己没用上,倒是准备给苏照歌了。

叶轻舟左手不敢离开苏照歌后心,只好单手握着瓶子,想直接把药倒进苏照歌嘴里,奈何苏照歌重伤之下心防极高,紧咬牙关死不松嘴,叶轻舟努力了几次都没送进去。

叶轻舟:“……”

时间紧迫,再多耽搁一分苏照歌都未必能撑住了,由不得他不冒犯。叶轻舟垂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女人,她浑身染血,面色苍白,却美的惊心动魄。

如果自己今天不来,或自己再晚来一刻,她或许就这么不为人知的死在这条暗巷的屋脊上,等到尸体烂了臭了,才会被人发现。

是为了救他。

其实和国公府的杀局其实她完全可以作壁上观,归根结底他的生死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何必搭上自己的命。

叶轻舟仰头,把那粒药自己含了,随即低头吻住苏照歌,想将这粒药渡过去。但苏照歌仍不松嘴,他没办法了,只好伸手掐住苏照歌双颊,微微用了点巧力迫使她张嘴,将药丸推了进去。

药丸落肚,苏照歌当即咳了一声,甚至迷迷茫茫微微张开了点眼睛:“……”

不愧是重金求的药!

叶轻舟当机立断道:“别睡,苏姑娘!苏姑娘?照歌!”

苏照歌意识完全不清醒,叶轻舟一把抄起她笼在自己怀里,一边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一边全力提轻功,向着通云端去了。

老太医今日是在宫里当值,被人急忙忙请到长宁侯府的时候还以为长宁侯又吐血了,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次不是长宁侯身子欠安,竟然是个姑娘!

这比长宁侯旧伤复发吐血更令人惊诧,更别提老太医见到这姑娘的时候这姑娘被叶轻舟牢牢搂在怀里,一手贴着后心,不知道在做什么。

只是一个姑娘家家,不知道怎么会受这样重的外伤。老太医看着苏照歌身前已经破破烂烂乐的外衫,一边拿止血的药一边问道:“这姑娘的伤势太重了,我需得将她的衣裳脱下来才好上药,侯爷,不知这姑娘与您什么关系,可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叶轻舟立刻道:“人命关天,不是在意虚礼的时候。您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不必顾虑我。只是我得护着她的心脉,还离不得。”

老太医道:“那就好。”

他伸手要脱苏照歌的衣裳,可惜布料浸了血又干了后全粘在了她的伤口上,硬往下撕不吝于酷刑。老太医刚动手,苏照歌哪怕在昏迷中也挣扎了起来,牙关倒是咬得紧,没有□□。

叶轻舟看了老太医一眼,示意他继续撕,自己则抱紧了苏照歌:“照歌?照歌不要怕,照歌不疼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长宁侯容色还是他和这姑娘确实关系非凡,叶轻舟轻声哄她的时候垂眸看过去的眼神竟然非常怜惜珍爱。老太医从没见过叶轻舟哄姑娘,因此当下一见,哪怕是这么危机的时刻也不禁心下一跳。

苏照歌突然模模糊糊说了句什么。

她声音很小,几乎是气声,叶轻舟不得不俯耳过去,听她到底在念什么。

“……轻……”苏照歌含混道:“……舟。轻舟……”

有那么一瞬间,叶轻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仿佛古寺老钟沉寂多年,某一日突然轰鸣。他好像被某种浩大广阔而又幽微深远的东西击中了,然而在当下这一刻他却说不出来什么,只是把苏照歌搂的又紧了一点。

成天见面‘侯爷’来‘侯爷’去,原来心里都是这么叫我的。叶轻舟轻声在她耳边回答:“轻舟在呢。”

老太医正在给苏照歌做止血,听到这一句,手下的动作不禁又轻了些:“……”

所幸年轻人,到底身体好。叶轻舟又给苏照歌喂了颗奇药,没多久,伤口便不再渗血,脉搏也平稳下来了。

叶轻舟终于能把手抽出来缓一缓,把苏照歌小心地放平在床上,她伤口太大,即使裹了绷带他也不敢给她拉被子,转头吩咐了下人烧地龙,好保证屋子里的温度。

下人送水上来给他们两个收拾,老太医这才有心思回头打量叶轻舟,只见这一向骚气爱打扮的侯爷今日一身黑衣,不知道去哪个灰堆里打完滚回来,头发也乱糟糟随手一扎,浑身从那姑娘身上沾下来的血,真是难得的狼狈。

老太医道:“是侯爷家眷吗?”

“……”本来刚跟苏照歌定完约定说要装作恩爱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叶轻舟却突然有点说不出口,顿了一下才接道:“算是吧。”

“既然是侯爷的小妇人,该好好娇养,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的啊。”老太医叹口气:“好在姑娘年轻,肯用心还是能养回来的。侯爷记得,姑娘的伤势,是绝不能再随便移动的了,伤口结痂之前不能碰水,不能着凉,得按时换药,饮食上要精心……大体上您也知道,只是伺候病人是琐碎活儿,侯爷得上心。姑娘伤势这两天还可能反复,熬过这三天能醒过来,才是真的安全了。中间倘或有发热或是什么症状,都得立刻处理,身边离不得人。”

“是我带她出去玩,没想到碰上刺客,她替我挡了这一刀。再怎么琐碎,我也是得用心的。”叶轻舟道:“还请您在我府上多留两日,怕中间万一出事,我来不及找可信的人。”

老太医拱了拱手,示意明白,便下去了。

叶轻舟吩咐了冬至去流风回雪楼报信,没说受伤,就说自己要把苏姑娘留下住两天,又安排了人去煮汤水,才回过头打理自己。

回来的时候匆忙,他也没细看,还是把苏照歌带到上次一起睡的卧房里了。之前稍稍躺一下也百般推阻,这回伤重至此又不能移动,是正经得在这张床上睡很久了。

苏照歌身份特殊,放给别人照管叶轻舟不放心,想了想,叫人搬了张榻进来,放在屏风外面。

左右他也是到处乱睡,这时候照看着点也是理所应当。叶轻舟处理好了外间的事,又听见屏风里苏照歌模模糊糊叫道:“轻舟。”

叶轻舟正在洗手,闻言随口回道:“轻舟在。”

那边似乎昏迷中也听到了这句回复,得到回应后呼吸就又平稳下去了,可没过多久,又叫了一声。

“……”叶轻舟道:“我在呢。”

这可怎么办。叶轻舟洗完手又绕回屏风后,看着床上的苏照歌,心想他倒是无所谓一直回答她,但这么一直叫,怎么能休息得好。

他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把房间另一侧的香炉点上了。

水沉香慢慢弥漫开,灌满了整个房间,叶轻舟坐在她床边,看着她的眉头逐渐舒展开,终于安静下去了。

良久,他叹了口气:“照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