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舟认真地用手指搭上她锁骨前的伤疤,沿着轮廓细细抚摸。他的手指有点凉,这么摸过来摸过去,激的苏照歌皮肤上起了一层小疙瘩。他注视着那些伤疤,眉眼温柔,好像盛满了疼惜,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吻上来。
这动作结合他之前的话,乍一看还真以为他想做些什么。
叶轻舟长得好,言语温软,苏照歌前生一辈子也没见过他发脾气,好像他天生怀有一种温柔待人的才能,让所有人站在他面前都会有一种自己被爱着的错觉。
然而苏照歌太了解他了,与其说叶轻舟此时是□□上头,倒不如说他是还有疑惑未解,在这憋一肚子主意装着查呢。这两者的表现形式虽然非常相似,然而完全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件事。
叶轻舟摸够了她的伤疤,手又上移,按在了她的唇上,很暧昧不清地按了按,示意她张嘴。苏照歌有些讶异,心想不是吧?
可她顺从地张了嘴。叶轻舟并拢食指与中指探进她口中,轻轻在她舌根与后牙处抚摸着。他可能是因腰上疼痛而忍出了点汗,手指上微微有点潮湿的咸意。
苏照歌:“……”
一般死士杀手为了避免自己被抓后拷打泄密,通常会在后牙处□□,一旦任务失败当即自杀。
还以为这厮这么多年过去变成个风月高手,学了点新鲜玩法,结果是在查她后槽牙。
苏照歌与叶轻舟对视,突然调度出来一个泪盈于睫的表情,她肩上伤痛的要死,又强行用了激烈法子把伤处淤血化开,作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这时眼泪说来就来。与此同时她暧昧地勾了勾舌头,卷上了叶轻舟的手指。
叶轻舟一直含笑与她对视,表情并未有丝毫变化,好像马上就可以接下来发生点更激烈的。然而手上却突然一顿,把手指抽了出来,随即一俯身,把苏照歌刚才被他亲手挑落的外衫又拉上来,还紧了紧,更不着痕迹地在她领口上蹭了蹭手指。
苏照歌:“……”
突然有点来气。
“算了吧。”叶轻舟老神在在地笑了笑,像条世间最好看的大尾巴狼:“苏姑娘风华正茂,该等个有情人。”
这苏姑娘是在撒谎,回头该查一查。他知道青楼的规矩,调/教起姑娘来确实下狠手,可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鸨母会想把姑娘皮肤打坏,姑娘就是青楼的生财之本,容貌皮肤发丝,才艺见识举止,都是珍贵的成本。零碎的折磨人法子多得是,没必要选会断自己财路的一条。
何况谁家打女孩子是带血槽的刀照心口直劈的?要不是当时这苏姑娘闪得快,避到了锁骨上,今天京城里八成就没有这么个人了。
可如果她真的身份有异,一个姑娘家家,在这么阴暗的地方讨生活,必然不是个蠢人。自己这么不遮不掩的探查她的旧伤,她应当明白自己是能看出不对劲的。既然如此,为何态度如此不闪不避?
有趣。
两条路,要么今夜就把苏照歌带回圣安司提审,他手下有个叫佟晚衣的,拷问验尸都是好手,把人交到佟晚衣手里,再硬的骨头,不出半个月也都掏干净了。就算佟晚衣不成,他还可以自己上。
要么留着这个苏姑娘,她的态度很有意思。正好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乐子,最多的就是时间。
苏照歌道:“小女子有个困惑,想请侯爷解答。”
我还没有问你,你倒要来问我事情?叶轻舟闻言奇道:“哦?我可是个最坦诚不过的人,苏姑娘有什么疑惑的?”
苏照歌道:“侯爷一掷千金,包下了身为清倌人的我。要说是因为喜欢舞乐,可自从侯爷包下我后就再也没来看过我跳舞;要说是因为男女之欢,侯爷却也不贪图我身子。花那么大价钱,只买一个女子在一旁晾着,一眼也不来看。我不明白。”
“原来是这个。”叶轻舟挑挑眉,道:“这也没什么好困惑的,姑娘与我旧人同名,所以我那天见姑娘不愿便一时起意压了你的花牌,并不是对你有什么图谋。”
虽然之前也有些猜测,但真正听他自己讲出来,心内却还是狠狠一酸。
十年了,你还记得当年的良安郡主,还能为了她‘临时起意’。
“原来如此,怪不得侯爷一直不叫我名字。”苏照歌突然道:“与侯夫人同名,我该避讳的,侯爷想要我改掉吗?”
叶轻舟一哂:“改什么改,她是她你是你,你自己的名字,哪有我胡乱改的道理。天下同名者甚众,挨个揪着去改,我要不要过日子了。”
苏照歌心里一动过。
叶轻舟想他和照歌都不会在意这种事,他十年间时常思索小郡主当年的为人,她勇敢,温婉,坚韧,仁慈和善,身居高位下嫁于他,从不曾因身份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怠慢。哪怕抛开夫妻情意,他钦佩小郡主的为人。
所以想尽量成为她那样的人,哪怕生死相隔,也离她再近一些。
身份,世家,权力都是外物。他在尝试只作为叶轻舟去与别人相交,就像照歌当年那样,只作为岳照歌来努力爱他。
这一夜叶轻舟睡在流风回雪楼,夜太深了,再回哪里都不方便。苏照歌给他找了个空房间,在门口静等着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后才转身离开。
真是意料不到,夜半刺杀回来还能碰上叶轻舟,他倒是可以睡了,她还得去回话。
苏照歌推开兰姨卧房的门,进到内室,兰姨夜半也仍旧是华服严妆,端坐在案几边上。坐在她对面的女人却衣衫朴素,神情瑟缩,眉目却秀丽,裙摆上还打着几个补丁。
苏照歌进门,半跪在案几之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起来的小物件,放在了自己面前:“吏部员外郎赵明已死,这是我从他书房案几上得到的东西。”
那衣衫朴素的女人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就有点坐不住,见她把那小物件拿出来时一下子扑下来,层层翻开,里面是个翠色斑驳的玉扳指。
真的是品质很不好的玉扳指。叶轻舟喜欢戴翡翠扳指,因此苏照歌拿走的时候端详了一下,觉得这一个也就是京城地摊一吊钱三个的货色。
女人颤抖着握住那玉扳指,热泪顺着脸庞流淌下来:“我家乡那边说带着家人的配饰,远行人就会获得保佑,平平安安的……所以我当年辛苦做工了三个月,几乎熬瞎了两只眼睛,才挣得二钱银子,买了这个扳指给他。我告诉他,你在京城要好好用功,我在家里等他,这个扳指在他身边,就是我在他身边。”
兰姨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苏照歌一向不爱在这种时候说话,仍旧沉默。
两钱——真黑啊。这样的玉扳指,哪里值得这许多辛苦。
“可他却再没回来过……不仅没有回来,还要派人回来把我沉塘——就因为他要娶那个高官家的女儿,怕我纠缠!”女人嚎啕大哭,把扳指愤恨地摔到地上,扳指滴溜溜滚了两圈,竟然分毫未损,女人转头开始在屋子里寻找,看样子是想找个什么东西来把它砸碎:“我也是有骨气的女子!不想要我,一纸休书,我绝不找他!夫妻一场,何必一定要害我性命!”
她转了两圈也没找到这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砸碎玉扳指,又伏倒在那玉扳指前痛哭,几乎直不起来身子。苏照歌看了她一眼,默默伸手,用了点内力,把那玉扳指化为碎粉了。
女子眼睁睁看着那玉戒指变成一摊玉粉,哭声渐渐小了。
“五百两杀一个吏部员外郎,这价位是低了的。”兰姨看她哭的差不多了,便把茶杯放下,公事公办道:“但看你辗转求到流风回雪楼不易,我到底没有袖手旁观,还派出了我楼里身手最好的杀手帮你复仇。现在该是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除了这五百两,你此生是流风回雪楼的人,要听我的命令做事,为流风回雪楼探取情报。”
女子嗓子已经哑了,闻言点点头,示意自己守诺。兰姨又拿出一个锦盒来打开,里面是一丸漆黑的药丸:“这是我流风回雪楼特质的剧毒,名字平常,就叫‘守忠’。服下此毒后需要每月按时服用解药,否则你会感受到生不如死般的痛苦,相信我,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一种酷刑要比它更难熬。‘守忠’发作三次致命,也就是说你有两次犯错而被原谅的资格。”
女子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出,看着那毒药明显有些瑟缩。
兰姨没管她的挣扎,只是又拿出了另一个锦盒:“照歌你此次辛苦了,这是这个月的解药。”
苏照歌没兴趣管这女人到底会不会成为流风回雪楼的人,见兰姨终于把这个月的解药发下来了,上前领完,一口吞下。女子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表情复杂,显然还在纠结之中。
兰姨拍了拍苏照歌的脸,姿态很轻忽,笑道:“但只要你不犯错,楼里是不苛待下人的。守忠前两次发作也毫无后遗症,你看这位苏姑娘,就是已经发作过一次,这不是也好好的么?”
苏照歌很烦兰姨拍她脸的这个动作,但却也扯出个笑来,知道这是要她抬一句,笑道:“……只要听话,什么事都不会有。”
抬完这一句,她赶紧找了个由头告退——就说叶轻舟等着她侍寝得了,她才不想在这里看兰姨招新,如果等会招新失败,这女人也活不成,她在那的话兰姨就得让她动手。
兰姨万万不想得罪长宁候,果然就把她放了。
只是既然用了这个借口,,她今晚就不得不和叶轻舟睡在一个屋子里了,早知道刚才就直接把叶轻舟安排到她房间里,何必折腾。苏照歌推开叶轻舟房间的门,轻手轻脚地迈了进去。
叶轻舟武艺精绝,睡榻之侧有人近身绝对会察觉。苏照歌本来还想去看看叶轻舟,结果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这一茬,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去外间的贵妃榻上将就一夜。
这时辰太静了,她突然听到了不安稳,急促的呼吸声。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这声音自然是从叶轻舟那发出来的。苏照歌疑惑转头,静静听,听得那声音越来越急促,甚至漫出了隐隐的□□声,好像那个人正在做一场很恐怖的噩梦,他陷入其中,无法醒来。
苏照歌站在房间内正中听着叶轻舟这点不为人知的,痛苦的动静,想叶轻舟真是她命中注定的冤家。她无可奈何,走到叶轻舟床前,想把陷入噩梦的长宁候叫起来醒醒盹,没想到她刻意放大的脚步声都未能惊醒叶轻舟,她都掀开床帐了,长宁候一丝半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满头冷汗,不知沉浸在一个什么样的噩梦中。
就这警觉性,怎么在关外活下来的?
她刚想伸手推醒他,却没成想叶轻舟虽然人不清醒,身手却还利索,一把抓住了她探过去的手,力道如同铁钳。
苏照歌轻声唤:“……侯爷?”
叶轻舟并未醒来,只是握着她的手腕,呼吸却慢慢平稳下来了,呢喃了一声:“……”
这是说了句什么。
苏照歌离得近了点,想听一听这混世的长宁候到底梦到了什么才在睡梦中这样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下一秒听清了叶轻舟的梦呓,却浑身一僵。
“……照歌。”
这是她第一次在叶轻舟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