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星光闪烁。夏天已经过去一半,雨水停歇,我们等到主人睡着,静静地溜出来坐好。
欧阳锋他们刚刚吃完我们送的狗粮,来得晚。
今晚的气氛特别郑重,欧阳锋他们像是去打一场不回来的仗,而我们是送行的家属。
我们点头致意,看向喷泉。
河豚大仙用小翅膀揉着胸:“没睡好,眼睛疼。”
黑背偷偷问我:“眼睛疼,他为什么要揉胸口?”
我偷偷回答他:“手短,够不着。”
老垃圾静静趴着,用力看着月亮。
大仙一个飞跃,打出漂亮狭长的水花,他像上次那样停在空中,只是吸收的是漫天星光。
那些闪烁的,有着不同色彩。离我们异常遥远的星星,一颗颗暗了下来。
我呆呆仰着头,觉得那些星星是欧阳锋他们,他们给一场奇迹积蓄着力量。
河豚大仙身上亮晶晶的,他用小翅膀牵着洪七公的爪子,洪七公牵着欧阳锋的爪子,接下来是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流浪狗,大家爪子牵着爪子。
黑背牵住我,我牵住边牧。
我们的生命力沿着每一根神经消失,像阵夜风,带着甜蜜也带着感伤,变成淡淡的光脉。
我能感觉胸口被浪潮淹没,老垃圾的心情传递给了每一条狗子。
已经失去了,依旧舍不得,这是眷恋呀。
河豚大仙大喝一声:“齐活!走起!”
光脉“唰”地投向上方,像立体3D电影,五彩斑斓的光芒如同波浪起伏,占据整个夜空。
“果果。”夜空的光芒里传来老太太的声音。
那些光芒浮动,飘忽,旋转,凝聚出了老太太的样子。
老太太蹲下,手伸出来:“果果,饿不饿?”
老垃圾的眼泪打湿了他整张脸。
只有五秒钟,不能哭着过的!
我拼着力气喊:“说话呀!”
说话呀老垃圾!你付出了一切,要让她的手落在你脑袋上,不能哭啊!
你要跟她说你饿的,你要让她给你骨头吃,你要跟着她去交水电费,陪她在树阴下摇晃尾巴。
你说话啊!
老垃圾一动不动,呆呆望着夜空。
光幕出现一只小狗,蹦蹦跳跳地向老太太跑去。
老垃圾无声地哭。
那是他小时候。
小时候的老垃圾,名字叫果果。
一只雪白的小狗,被老太太抱起来,贴在脸旁边。
老太太满脸幸福,而果果轻轻舔她的手心。
老垃圾嘴巴一张一张,无声地在喊奶奶。
老垃圾的眼泪冲刷着自己,我们这才发现,他的毛色雪白。
夜空逐渐黯淡,老垃圾合上眼睛,嘴角有一点点微笑,他很满足。
我们看到一个透明的小光球从他身上升起,晃晃悠悠,往上往上,散在星空。
老爹说,花会开的,别悲伤,就算不是去年那一朵,可它让我无法忘记你。
无法忘记,那就是永远活着。
牛头梗婆婆说,在她还没有到小区的时候,老太太和他儿子住在这里。
儿子怕老太太寂寞,给她买了一只小狗。
老太太每天都带着他,坐在树阴里,等儿子回家。
那一天阳光万里,果果到处乱蹦。
老太太笑着拿蒲扇拍他:“待着别动。”
果果就待着不动。
一个人走近老太太,和她低声说了几句。
老太太站起来,脸色煞白,又倒了下去。
脑溢血,抢救过来,落下了痴呆的毛病。
从此老太太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穿着整洁的衣服,把白头发梳得服帖,去小区门口等着。因为如果儿子回来,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妈妈很伤心。
老太太什么都不记得,但是果果记得,老太太最后的指令是:“待着别动。”
他待着没动。
老太太偶尔给他喂饭,偶尔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总是翻垃圾?”“你有没有家?”
果果有家,主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果果就这样待着没动,待到老了,变成老垃圾,任人打骂,赶走还是要回来。
因为老垃圾很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