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走,一边望着蓝蓝的天,心想:
开始在一起,后来在一起,
以为很简单,原来是那么难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应该有很多人,
都躲在云后面,悄悄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吧?
散步发现大家围在一起鬼叫鬼叫,兴冲冲过去看:阿独回来了!
黑背眼眶通红地说:“阿独你去哪了?”
阿独默默挪开,露出一个毛球。
黑背惨叫:“小小小小小小小狗!”
阿独没有说哪里来的,只说名字起好了,叫“滚球球”。
大家散去后,老爹蹲下来问阿独:“你这样很难,不如我帮你带?”
阿独低头说:“难没有关系,在一起就好。”
滚球球毛茸茸的,眼睛很大,第一次看到他我吓一跳,这么小这么圆,很容易滚到阴沟里去吧?
怪不得阿独要给小小小小小小小狗取名叫“滚球球”。
大家围着滚球球,不敢碰他,我壮着胆子拨拨他,他就摔了一跤。
牛头梗婆婆说:“让他自己走,小孩子要学会自力更生!”
滚球球走一米要五分钟,摔十跤。
滚球球喜欢哭,一哭哭很久。大大的眼睛掉大大的眼泪,掉一颗身子就变小一点,我好害怕他就这么哭着哭着,把自己哭没了。
阿独从垃圾堆里拣了一堆东西,教滚球球分辨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滚球球说完“咕咕咕咕”,挑了双袜子就啃,阿独暴跳如雷,要抽他耳光。
黑背红着眼睛,一把拦住阿独,大喊:“不许你碰他,你再打他,我我我我就跟你决斗!”
大家围起来,把阿独拦在外面,阿独气得狂叫一声,跑掉了。滚球球“咕咕咕咕”地哭,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
我说:“讲故事给他听吧,听着听着,他就睡着了。”
大家说好。那么谁来讲呢?
大家把目光投到黑背身上。
黑背后退一步,惊恐地说:“那我试试看。”
大家趴在草坪上,趴成一个圈圈,中间是滚球球和黑背。黑背开始结结巴巴讲故事。
从前,有四条黑背,分别叫黑旺、黑图、黑岁、黑副。他们小时候和一个男孩在一起,玩得很开心。
黑副最小,所以大家都把吃的喝的让给他。
白天男孩和四条黑背到广场溜达,告诉他们说,将来他们都会成为伟大的王,统治自己的国土。
晚上大家睡在一块,梦见自己变成伟大的王,统治自己的国土。
黑旺说:“我的国土最大,起码三室一厅,光厨房就有两个。”
黑图说:“我的国土才叫大,有广场那么大,密密麻麻挤满了黑背,我喊向左转,一千个狗头齐刷刷向左转。”
黑岁说:“我的国土在云上面,这样要是我们分开了,我还可以从云上看着你们。”
黑副说:“我力气小,可能将来没有国土,到时候你们记得分点给我。”
大家拍拍黑副的头,说:“好,将来我们把国土都给你,这样你的国土就变成最大了。”
有一天,黑旺不见了。
大家急得团团转,男孩蹲下来,眼睛亮晶晶地跟他们说:“不要急,黑旺去自己的国土了。”
黑图说:“那里有三室一厅吗?”
男孩说:“嗯,三室一厅,皇帝和皇后人都非常好,他们帮助黑旺慢慢长大,一长大就把三室一厅都给黑旺。”
大家听得欢呼起来,觉得骄傲和自豪。黑副当时就流泪了,心想将来一定跟黑旺学习,不要给哥哥们丢脸。
过了几天,黑图也不见了。
大家急得团团转,男孩蹲下来,眼睛亮晶晶地跟他们说:“不要急,黑图也去自己的国土了。”
黑岁说:“那里有一千条黑背吗?”
男孩说:“嗯,黑背红背蓝背橙背黄背,什么背都有。”
黑岁目瞪口呆,说:“这么厉害?”
男孩说:“嗯,他们一起奔跑,就变成彩虹了。”
大家再次欢呼起来,其实也就剩黑岁和黑副。
又过几天,黑岁和黑副觉得浑身无力,瘫在狗窝里,动都不想动。
这次男孩带着一个中年女人进来。中年女人皱眉说:“这下比较麻烦,前面两条带走太晚,传染到他们了。”
男孩眼睛亮晶晶地说:“怎么办?”
中年女人翻翻黑岁和黑副,拎起黑岁说:“这条必须带走,我给你一点药,你给剩下那条吃吃看。”
男孩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滚下来亮晶晶的东西,打在黑副的身上。黑副努力抬头,舔了舔男孩的手。
很久以后,黑副才知道那个亮晶晶的东西,叫作眼泪。
黑副努力想笑,问男孩:“黑岁也去他的国土了吗?”
男孩说:“嗯。”
黑副说:“那里是在云上面吗?”
男孩呆了一会儿,说:“嗯。”
黑副说:“在云上面看得到我们的是吧?”
男孩说:“嗯。”
黑副松了口气,说:“那我就放心了。”
男孩蹲着,手抱着脑袋,低到膝盖里,肩膀不停地动。黑副想爬到他脚边,可惜没有力气。他想,没关系,将来黑旺黑图黑岁的国土,分给我以后,我们就一起去玩。
可卡咂巴咂巴嘴,问黑背:“后来呢?”
黑背说:“后来,我猛吃猛喝,又挂水又吃药,过几天爬起来,莫名其妙长大了。”
我一愣,说:“原来你就是黑副。”
黑背说:“我本来就叫黑副。”
我说:“那我怎么不知道。”
黑背说:“因为你们从来没问过我。”
我挠挠头,说:“黑旺黑图黑岁呢?”
黑背说:“男孩说,都到黑岁的国土去了,在云上面。”
大家一起抬头,看天上的云。
这时候顶楼的窗户被推开,探出一张络腮胡子大脸,喊:“黑副,回家吃饭了!”
我大惊失色:“这也叫男孩?!”
黑副说:“这不,也长大了。”
可卡说:“嘘,滚球球睡着了。”
大家蹑手蹑脚散了。
老爹来找我,我也回家了。在走的时候,我冲树后面做了个鬼脸。
我知道,阿独一直躲在后面。他看见我了,扭过头去,唯一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
“老爹,我去云上看看好不好?”
“看个毛,怎么爬上去啊?”
“老爹,上面有黑背看着我们呢。”
老爹脸色大变,脚步加快。
我说:“怎么了?”
老爹说:“走快点,被黑背看着,会变背的。”
我一边走,一边望着蓝蓝的天,心想:开始在一起,后来在一起,以为很简单,原来是那么难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应该有很多人,都躲在云后面,悄悄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吧?
后来……
次日,就轮到边牧给滚球球讲故事。
边牧呆了一会儿,张嘴刚要说话,吧嗒,飞盘掉地上了。他赶紧低头,吧唧,重新叼起来。然后张嘴刚要说话,吧嗒,飞盘掉地上了,他赶紧低头,吧唧,重新叼起来。
吧嗒,吧唧。吧嗒,吧唧。吧嗒,吧唧……
五分钟后,在这个固定的节奏里,大家都睡着了。
接着轮到萨摩ABC给滚球球讲故事。
萨摩A呆了一会儿,说:“从前,有一张七万,被狠狠地打出去。”
萨摩B接口,说:“下家做的是万子。”
萨摩C接口,说:“所以,胡了。”
大家冷冷地看着他们。
萨摩A呆了一会儿,说:“从前,有一张九条,被狠狠地打出去。”
萨摩B接口,说:“下家做的是条子。”
萨摩C接口,说:“所以,胡了。”
大家忍无可忍,黑背两只前爪捏在一起,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
萨摩A迟疑地说:“从前,有一张五筒,被狠狠地打出去。”
萨摩B迟疑地说:“这次,下家做的是大四喜。”
萨摩C斩钉截铁地说:“所以,胡了!”
萨摩A狂叫一声,扑上去跟萨摩C打成一团:“你他妈又诈胡!”
接着轮到牛头梗婆婆给滚球球讲故事。
婆婆说:“我就来给你讲解算卦的原理吧。”
婆婆掏出一把狗粮,往空中一抛,洒落在地。她还没来得及看狗粮落地的形状,滚球球闪电般就地翻滚,“嗖嗖嗖”,毛绒绒的一个小球飞快地东滚西滚,叫一群狗子眼花缭乱。
半秒钟,狗粮不见了。
大家愣了一会儿,牛头梗婆婆的脖子青筋直跳。
她激动地说:“滚球球不是走路很慢的吗?!”
我神色凝重地说:“他是用滚的。”
接着轮到可卡给滚球球讲故事。
自从可卡把主人的黛安芬全部卖给老爹之后,她可富裕了。听说最近她自己去书店买了很多书。
可卡清清嗓子,对滚球球说:“阿姨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叫作《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大家心头一颤,都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可卡开始忧伤地讲故事:“曼桢道:‘世钧。’她的声音也在颤抖。世钧没作声,等着她说下去,自己根本哽住了没法开口。曼桢半晌方道:‘世钧,我们回不去了。’他知道这是真话,听见了也还是一样震动。她的头已经在他肩膀上。他抱着她。她终于往后让了让,好看得见他,看了一会儿又吻他的脸,吻他耳底下那点暖意,再退后望着他,又半晌方道:‘世钧,你幸福吗?’……”
讲到这里,可卡语音哽咽,然后大家不祥的预感验证了。
黑背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地喊:“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幸福,幸福你究竟是什么?!曼桢,曼桢!我们可以做到的!”
大家花了四个小时劝说黑背,才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
就这样,整个上午都耗完了,中饭都没来得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