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校台南成功大学到今天还在照顾中国文坛学界的百岁人瑞苏雪林老师,我觉得很高兴,也觉得很骄傲。记得苏老师一百岁生日的时候,林海音先生在《良友》杂志上写《跨越世纪的前辈女作家》,配了很多照片,还登了两幅苏老师的画,一幅是《翠谷春深图》,一幅是仿傅抱石的《九老图》。苏老师早年到过法国读书画画,西洋画和国画都画。林先生说,苏老师一九七三年退休之后,一直住在成大那幢前后有院落的老宿舍里。我读书那年代,苏老师的房子就在图书馆和男生宿舍后面的深深小巷之中,巷口天天晚上都有小贩摆卖宵夜,冬夜的风格外冷,一碗碗的麵真是暖得很。林先生的文章说,生日会上,总统府秘书长吴伯雄上台唱歌祝寿;吴伯雄是成大的毕业生,他的妹妹吴瑞枝是我的同班同学,他们兄妹都是成大人,父亲其实是北部桃园县县长。
前几天在《大公报》上读到张昌华的《百岁人瑞苏雪林》,文章长而有趣。张昌华是大陆新版《苏雪林文集》的编者,跟苏老师通了好多信。苏老师有一封信提到一九九五年的百岁生日会,说:“去岁三月底,成功大学与各文艺界强为我举行百岁庆典。我出生於前清光绪二十三年,岁次乙酉,属鸡,时为九十八岁。足龄并未臻百岁,中国人百事不如人,惟喜言寿考,将人所历闰年闰月都算上,强称颐期寿,我甚恶之。”其实,《良友》上登的庆典照片,苏老师穿着紫红缎子寿袍,腰板挺直稳坐在轮椅上,绉着眉头抿着嘴似笑非笑,心里当是高兴的。算足龄,今年苏老师倒是整整一百岁了。她去年摔了一跤,额皮裂开三寸长,入院缝了二十针,人却还是十分豁达,给张昌华的信上说:“一个人活到我这样大年纪,是该向閰王报到了,再不死,岂不成了老妖怪?”
张昌华的长文说,苏老师退休后,每月靠三千五百元台币生活,成大为她僱一“半工”,每天来料理她一次。她十分俭朴,常用信箱里的广告纸做信封,笔耕不辍,耳朵听不见,声音还很宏亮。有一次,一位崇拜苏老师的人去看她,见到这位“国宝级大师”一屋子“穷苦、潦倒”的惨状,发出不平之鸣,为苏老师募捐。消息见诸新闻媒体后,社会舆论大哗,慈善机关和个人纷纷解囊。张昌华说:“此举本意甚善,但有伤狷介称著的苏雪林的自尊。她即撰文声明,成大对她多方照顾,已铭感万分,她笔耕不辍,‘无非资以消遣,并非煮字疗飢’。她一面退还所有捐款,一面还逐一鸣谢,直说‘害死我了’。”听说,台湾文建会曾以顾问名义每月奉送她三千新台币,她也一口拒绝。一些刊物故意给她高一些的稿酬,苏老师也直说:“弄错了,我不要”。
张昌华说,一位年轻的编辑看到他案头的《苏雪林文集》说:“苏雪林是谁?”还说,“又是哪个省冒出来的青年作家?”张昌华说:“她是五四时代文坛的老祖母!”苏老师当年给我签名的《绿天》还在。还有《棘心》、《楚骚新诂》、《屈赋论丛》、《眼泪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