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飘渺的足痕,印满了灰色和黑色交织的四瓣花朵。会有芬芳的香,但终不会久。
汹涌的人们都已葬于谷底
文/陈晨
○
2006年的8月。
与很多人说了再见。
与很多人再也没能相见。
一
在涠洲岛,大多数时间和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在一起。是码头边烧烤摊老板的儿子。
岛上的烧烤摊,是小岛上大多数居民的娱乐场所。露天摆放着塑料桌椅,还有一台大电视机,音量很大地放着流行歌。很多人在这里喝啤酒,吃烧烤。
他是一个热心但腼腆的孩子。第一次和他说话,是问他,你在哪里上学?他显然是被我这个突兀的问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座小山。有些支支吾吾地对我说,学校就在那里。
他所就读的是岛上的盛塘小学。
他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跟着他。他的胆子似乎渐渐大了些,时不时还转过头看看我还有没有在。
他说,你听到草丛中“哧哧”的声音没有?
确实有微弱类似昆虫的鸣叫声从草丛中传出。
那是蛇的声音。他说。
我一听吓了个冷战。他又忙说,没关系,岛上的蛇不会攻击人。
走了很长一段很长很陡的山路,终于到了盛塘小学。学校的大门没有锁,铁门已经有些生锈,上面有斑驳的锈斑。
小学没有传达室,只有一排平房,应该是教室。操场很小,而且杂草丛生。几个少年借着月光玩着一只破旧的篮球,篮球架破损不堪,篮筐摇摇欲坠。
少年们在激烈地抢球,时不时发出尖叫和喝彩声。
而自己站在他们面前,眼前的一切都是与自己无关的。
我只是一个过路者而已。
后来我知道那个小男孩的名字。他说他叫家林。
我常常和他聊天。他说,岛上的孩子一般读完初中就不再读书了。岛上也没有高中,只有很少的孩子去北海读高中,一个学期才回来一趟。
他还告诉我,傍晚可以去码头买新鲜的海鲜,然后让饭店的老板娘加工,这样可以省很多钱。
我常常买棒冰给他吃,起先他还有些羞涩,但后来就非常乐意地接受了。
看着他兴奋地剥开包装纸,一口把棒冰塞进嘴里,又吐了吐舌头打了个寒战。我对他说,家林,你这个样子真美好。
和他提起过自己想看涠洲岛的日出。他四点钟就跑到旅店来敲我的门。
我与他一起爬上山坡,边爬他还边催促着,快啊,太阳马上就要出来啦。
终于在太阳升起之前爬到了山顶。不久,巨大的红日从海平面上缓慢的升起。夺目的光线影射在海面上,随着波浪一起起伏。
在涠洲岛上,那个叫家林的小男孩。带我去教堂。在傍晚的时候,拎着小筒找我去捉螃蟹。在晚上,带我去爬灯塔。通过他和老板的交涉,使我买到便宜的香蕉和大闸蟹。
有的时候,还会淘气地问我,大哥哥应该是有老婆的人了吧。
常常会被这样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
二
在涠洲岛的第二天,住的旅馆里来了一群昆明的大学生,几乎占了小旅馆里所有空余的房间。
他们成群结队地出去玩,一起在旅馆楼下的大圆桌子上吃饭。男生和男生坐一起,女生和女生坐一起。
晚上,他们在沙滩上放烟火。
那时,我刚好路过。就停下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一个女生在分发仙女棒。看到我,对我微笑,她说,你也一起来吗?
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朝她摆摆手。
没关系啊,一起来玩吧。她说着就拿着几根仙女棒给我。
那个夜晚,沙滩上的风很大,很舒服。
那个夜晚,和一群素昧平生的大学生们,放完了300根仙女棒。
那个夜晚,我很好。
三
从涠洲岛回北海,没能买到快船票。只买到了从海口驶来的大船票,而且是站票,没有座位。
大船人多而且行驶缓慢,就连甲板上都挤满了人,自己只能背着行李坐在过道上。
用手紧紧地抓着栏杆,把身体倾得很低。
涠洲岛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了海面上。
那个时候,把头埋下来,用手捂住微微发红的眼睛。
坐在旁边的广州男孩,带着女朋友一起出来旅行。
女孩在地上铺了报纸,缩成一团睡觉,男孩坐在旁边看行李。
突然,女孩醒来拉着男孩的手冲到了甲板上,兴奋地叫了起来。
“它要掉下去啦!”
远处巨大的红日正在被海面一点点地吞噬,最终,隐没在了平静的海面上。
“唉……它不见了。”女孩有些丧气地说。
它不见了,它消失了。但是,在另一片海域,另一个国度。它正在骄傲地升起。
而那些我们自以为已经在生命中退去的部分。却早已在不经意间,用更加鲜活的姿态,构筑成我们强大的未来。
四
我想……一直走下去
五
在中越边境,我迷了路。
所乘坐的客车终点站是东兴(中越边境城市)。而我在恍惚地听到售票员说“到啦!到啦!”后就迷迷糊糊下了车。而当我发现这不是东兴,而是东兴的前一站的时候,客车早已开远。
被滞留的地方是一个在广西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村庄。又或者说,这仅仅是个村落(比村庄更落后一点><)。没有旅店,甚至连个小饭馆也没有。问了当地人,他们说,这里没有去东兴的车,只有等路过这里的客车。而我从车票上可以看出,自己乘坐的这辆客车是当天的最后一个班次。所以,只有等到明天,自己才能走。
无奈之下问了当地人这里到东兴的距离,回答却令人欣喜。
“很近啊。”
“一会就到啦。”
“已经不远啦。”
于是决定步行去东兴,因为滞留在这个连旅馆都没有的地方也不是办法。
可在走了一个小时后,两个小时后……就开始后悔,并渐渐进入了绝望的状态。
没有人,没有车,客车上提供的矿泉水也已经喝完了。天也已经完全黑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公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芭蕉林,灰色的公路仿佛没有尽头。而东兴,仿佛还在很遥远的地方。
现在终于想明白了,每个人对“很近”“一会就到啦”的概念是不一样的。
或许你觉得很近的距离,而对别人来说却很远。
而“一会儿就到啦”的这个“一会儿”或许是开车所花的“一会儿”。而这个“一会儿”可以是几分钟,也可以是几个小时。
“锦衣夜行”应该是个很美好的词吧。
可当自己真正孤独地行走在黑暗中,却只有无端的恐惧。
当自己看到从远处驶来的客车的时候,虽然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了眼睛,但还是可以用“喜极而泣”来形容当时的自己了。
车上,司机疑惑又惊讶地看着自己。
“怎么会一个人呢?!”
“竟然会走着去东兴?!”
“以前这里都有越南人出入啊!”
而自己也只能用“啊”“哦”“唉”来回答了。
半个小时后,卡车终于到了东兴。司机帮我找了合适的旅馆。下车的时候,塞给他50块钱。却被他退了回来。
好像是在看着装满香蕉的卡车远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对那位好心的司机说一声“谢谢”。
他帮了我,甚至是救了我,而自己,却连一句最简单的“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六
去旅行之前,听到很多人这样说:
——你不要命啦,万一被变态盯上怎么办?!
——路上有很多坏人啦!
——小心被人骗啦,他们最喜欢骗像你这样的学生。
似乎没有人对自己说过“放心好啦,总有人会帮你啦!”这样的话。
其实,这个世界与我们所臆想的并不一样。
七
阳朔的西街不长,酒吧却很多。
听说过西街的由来,仅仅是因为鬼佬们喜欢阳朔,喜欢漓江,就留在了这里。很多人靠开酒吧为生。西街上的很多酒吧,都是鬼佬们所开。每一个酒吧都个性鲜明,没有丽江那样的烂俗。
很多鬼佬背的旅行包是我的三倍大。里面放着他们全部的家当。他们背着大包像蚂蚁一样在地球上一点一点地爬行。
看到很多鬼佬。喝完的易拉罐,不会马上扔掉。一直拿在手里。然后给在西街上捡破烂的老人。
第一天,我租了自行车,自己骑车去看漓江。
还没有骑出西街,一个大胡子男人就冲到我面前。伸出手,微笑地拦住了我。
“What?!”自己当时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他微笑着指了指我的车轮。原来,是自行车的停车柱还没有踢上去。
西街上有很多攀岩团。很多人来阳朔就是为了攀岩,澳大利亚男孩开的小酒吧,只要在里面买饮料,他就会带你和他一起去攀岩。
那天,我和两个鬼佬,还有一个上海男孩,去象牙山附近的山峰上攀岩。
我非常勇猛地第一个冲上去,一个鬼佬便喊道:“NO!NO!”
原来是保险扣还没系><。
比想像中要难得多。手和脚根本不知道怎么使唤。一爬上岩壁,身体就像僵硬了一样,不知道怎么动弹。我和那个上海男孩试了很多次都败下阵来,只有在山下看着两个鬼佬越爬越猛。
等鬼佬们爬下来之后,一起去附近的小店买冰可乐。
一个鬼佬很大方地帮自己先付了钱。但喝好之后,对我说,“Boy,givemetwoyuan!”
愣了愣,然后,拿了两个硬币递给他。他很自然地塞进了口袋里。
但我喜欢这样,喜欢这样的纯粹。
在西街,看到很多组团到这里的游客,大多数是“走马观花”游。只是在街上走一走。他们的游程很紧,甚至没有停下来喝一杯咖啡的时间。导游在前面举着小旗子,一大帮老老少少跟在后面,活像小学生的春游。
在“曼佗罗”里,遇见一个湖南的老师。
他说,是学校组团到这里旅游。在阳朔只待一天,游了漓江便回桂林,令人失望。于是他脱离团队,在西街上已经待了两个晚上。
和我一样,白天在旅馆里睡觉,晚上出来。像夜游神一样。
鬼佬,夜酒馆,LIVE,模糊的灯光,左手臂上新文的刺青。
这些都属于在阳朔的夜晚。
八
如果真的可以……一直走下去。
九
靖西峡谷,Jeep小心缓慢地行进。
公路狭窄,下面就是翻腾汹涌的江水。时常因为有大块石头从山上坠落下来挡住去路,经常和司机还有其他两个背包客下车推石头。巨大的石块滑落入江水中,隐匿在奔腾汹涌中。
司机说,前天有辆从云南来的车,因为下暴雨,连同山上滚下来的巨石一起被翻进了江里,大概连尸体都不能找到。
司机又说,每年这里的事故大概有几十起。峡谷太危险,旅行社都不敢组团进来。
在这里出事的人们大部分尸骨未存,他们被永远葬在了幽深的峡谷里,只有奔腾的江水带着他们的灵魂去往另一个世界。
峡谷。空中哽咽的乌云。瀑布倾泻的声音。江水的翻腾声。飞鸟哀长的撕鸣声。
我知道,这些,都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据。
我知道,他们没有后悔。
Jeep停在了峡谷的小路上小做休息,司机下车伸了两个懒腰。其他两个背包客立了三脚架拍对面的瀑布。
突然好想对着峡谷呼喊:
“喂——”
“你们还好吗?”
“你们还在吗?”
“我一直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