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朋友:
去年十二月中旬,我得到美国威尔斯利大学(WellesleyCol-lege)的一封信,是一位中文系的助教写来的。她说:她将带领一个访问团来到北京,她们希望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见到一位校友。她还客气地说:为了有助于她们对今日中国的了解,团员们都极其兴奋地企待着这一次会见。
小朋友,威尔斯利女子大学就是我早年在美国留学时,上的那所大学。它是只收女生的,二十年代时约有两三千个学生,都住在校园里。我是个研究生,本来可以住在校外,但我是“外国人”,在美国没有家或亲戚,因此也就让我住在校内。我很爱这个校园,回国后,我常常想起它,梦见它,它的旁边有一个波光滟滟的慰冰湖,湖畔的校舍里住着我的好老师、好同学。近几年来它又和美国着名的工科大学,麻省理工学院的工科班或理科班,联合上课,而且成立了一个中文系。这都是半世纪以前想象不到的!
今年一月二十三日的下午,我在北京友谊宾馆和我的美国同学会见了!
我怀着企待和兴奋的心情,进入了会客厅。我看见坐成一大圆圈的几十个美国姑娘,她们穿的不是细褶裙子,而是长裤;不同颜色的头发,梳的不是髻儿,而是有的披散着,有的剪得比较短,这不是半个世纪以前我所熟悉的装束,但是那热情的笑脸和兴奋的目光,不是和我以前在校园里所遇见的一模一样吗?
我不禁像重逢久别的旧友那样,伸出手去,叫了出来:
“好呀!姑娘们,慰冰湖怎么样了?”
在这一声招呼下,顿时满屋子活跃起来了,我的矜持和她们的腼腆,一下子都消失了!
这些大学生都是二十上下年纪,最大的就是那位中文系的助教,和我到美国那年的岁数一样——二十三岁。其中还有一个学生,是今天在北京过她的十八岁生日的!
我们的谈话是热闹而杂乱的。我问起我的老师们,这些学生是已经不认识了或者只听到那些名字。我住过的宿舍,除了闭璧楼还在(一个学生高兴地叫:“我就住在那里!”),而娜安辟迦楼,这所美国着名诗人惠特曼曾经描写过的那座楼,早已拆了重建了。只有慰冰湖还是波光荡漾地偎倚在校园的旁边。
她们争着告诉我:她们已经参观过故宫博物院,游览过颐和园了。她们登上那巍峨的万里长城,还都登上了最高的烽火台。
从万里长城,我们谈到了中国四千年的悠久的历史和文化,谈到了今日的中国,中国的九亿人民,谈到了已故的毛主席和周总理,谈到了今日中国的党中央。她们知道得最多的,是我们敬爱的周总理。
她们又谈到她们大学近几年来才成立的中文系,系里有中国的和美国的教授,读的是茅盾,老舍,巴金和曹禺几位作家的着作。我告诉她们,茅盾、巴金和曹禺都还健在,而且都在继续写作,她们又惊喜地欢呼了起来。
最后,我们的谈锋,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中美人民的友谊上,她们都认为中国和美国这两个太平洋两岸最古和最新的伟大民族,携起手来,取长补短,互相学习,一定会为世界和平和人类进步作出极大的贡献!
这正是我心里的话!我说:“我年纪大了,我也要为这伟大的事业,尽上我自己的力量。但你们是初升的太阳,将来的世界是属于你们美国和中国以及世界上的青少年的。你们有责任把这个世界建设得和平而美好。”
我知道她们在傍晚还要到友谊商店去买些纪念品,也要去吃一顿北京的烤鸭,在祝愿她们有一个快乐的夜晚之后,我就站起来和她们道别。她们依依不舍地留我和她们合照了几张相片,又把我送到宾馆门口。
回家的路上,我向天仰首,感到天空也高旷得多了,广阔的马路两旁排列整齐的看不到头的杨树枝头,虽然还没有叶子,但已在回黄转绿。我闻到了浓郁的春天气息!
小朋友,世界人民之间的友谊是宝贵的,我们要珍爱它,培育它,促进它。你们是二十一世纪的主人翁,你们要和美国的青少年,日本的青少年,和欧洲、非洲、拉丁美洲以及其他各国的青少年团结起来,把我们老一辈人为世界和平、人类进步所做的努力,继续和发展下去。
情长纸短,不尽欲言,祝你们三好!
你们的朋友冰心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