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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听颂一出别墅的院子,就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迈巴赫。车身在月色下泛着银光,深色的单层玻璃隔绝了外部的视线,然而里面的人却能清洞察一切。
她站在路边调整了一下情绪,过了一会才迈开步子。司机站在车边,为她拉开后座的门。
靳言之坐在里侧,夜晚温差大,他却仍穿着白天那身衬衫。听到声响,他侧头,看见徐听颂弯腰曲起小腿,安静地坐在了车窗下。
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靳言之和她相处了两年,从细枝末节处推断出她心情不好。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也不难猜测。
司机十分识趣地升起挡板,专心开车,将静谧的空间留给了后座的二人。
徐听颂看了眼窗外,认出这是回她公寓的路。
就在几分钟前,眼看着她和徐任风彻底撕破脸皮,徐任风叫嚣威胁她的时候,管家一句“靳言之的车停在外面”,像给所有人都泼了一盆冷水。
不上头了,清醒了,也冷静了。
靳言之的身份,让徐任风不得不有所忌惮。更何况,白天他对徐听颂的态度,足以说明她在靳言之心中的地位非同凡响。
徐听颂也清醒了,她和徐任风的争吵压根就不会有什么结果。反而会让自己生一肚子的气。
同时,她对靳言之的突然出现也感到疑惑。
没人敢再拦着她,她拿包出门,上了靳言之的车。
算下来,靳言之今天总共为她解围了两次。于情于理,徐听颂觉得自己都得道一声谢。虽然白天在酒店她说过了这句话。
然而靳言之赶在她前面开了口。
“又想说‘谢谢’二字。”
徐听颂一愣,难道自己的意图这么明显?她还没开口,靳言之就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话已经到了嘴边,此刻又被点破,她只好顺着靳言之的话往下说:“今天你帮我解围,自然是要谢的。”
靳言之促狭的眼眸染上几分很淡的笑意,话音里带着不分真假的打趣:“是吗,两年前我也帮了你,你也是怎么谢我的。”
突然被翻了旧账,徐听颂自知理亏不说话了。靳言之的话听起来漫不经心,轻飘飘一句,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隐约猜到了靳言之为何会今晚来找自己。孟瑰音白天在订婚现场闹得那么大,肯定会给靳言之带来不小的麻烦。
他应该动用了关系,封下今日到场的媒体的口,让网上没有传出一张照片。
但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今天到场的又有那么多人,总归是有消息透露了出去。
从下午开始,徐听颂的手机就没停过。她索性直接关了机,扔在了包里没管。
所以靳言之今晚来找她......是后悔白天的决定了吗?
应该是吧。毕竟一个真千金,一个假名媛,孰轻孰重,娶谁带来的获利更大,只要是明眼人就都能分清。徐听颂暗了暗眼神,自知她现在已经没了很多往日由家族名头带给她的权利。
无论怎么看,她都不是一个最优选项。
没关系,她理解。
徐听颂在心里千回百转,自以为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调整了情绪,故作轻松地开口:“我支持你取消婚约,但能不能等过一段时间?等我......"处理完公司的事。
她的后半句来没说完,就看见靳言之转过了头,眼神耐人寻味地盯着她:“取、消、婚、约?”
靳言之将她话里的四个字拆开,用很慢的语速重复了一遍。
徐听颂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靳言之的左手上还戴着那枚订婚戒指。他不是说自己今天还有一个商务会议?难道戴着戒指就出席了?
没等她找到机会说出后面没说完的话,靳言之就打断了她:“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做出前脚订婚后脚就取消婚约的事?”
难道他在徐听颂心里就是出尔反尔的人么?可是真正出尔反尔的,明明是徐听颂。
因为靳言之的这句话,车厢的氛围陡然变得压迫紧张起来。徐听颂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在走:
“是,这么做确实不妥。所以,靳总,为了你的家族形象,也为了我的公司,取消婚约的事可以过一段时间对外公布。这样对双方都好......”
这样一来,不会让外界觉得靳言之做事没有原则出尔反尔,也给了她足够多的时候安排处理好公司的运转。
她不是徐家真千金的事情传出去后,肯定会有不少见风使舵的人停止合作或者倒戈。然而目前公司正在上升期,资金运转不能缺少,她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应对一切。
徐听颂这么自顾自想着对策,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靳言之薄唇抿成一线,下颌隐忍地起伏了几次。
“下车。”
“?”
徐听颂以为,以为靳言之是生气让自己下车。刚要拉开车门,就被靳言之拦腰按回座位上。
下一秒,司机自觉下车带上了车门。
司机离开后,靳言之放下交叠的腿,有些烦闷地解开了领带。不知道是因为她前半句称呼自己“靳总”,还是后半句对取消婚约的解释。
他终于出声:“徐听颂,我不会取消婚约。”
“嗯......嗯?”
徐听颂下意识转过头,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不取消......”
靳言之很轻地笑了一声,但是笑意不达眼底,让徐听颂心里轻颤了一下。他取下领带,在手里把玩了两下,突然抬头对她状似随意开口:“要是捂住嘴,就能不说话了?”
徐听颂:“......”
她脑海里想起了一些之前不好的回忆,果断选择了不再出声。
靳言之当然只是吓唬她。后座空间充足,他伸展了修长的双腿,又恢复了平日在外人面前那副冷静自持的摸样。
“我今天帮了你。说取消就取消,那不是在打我的脸?”
徐听颂原本堆积在胸腔内的气团,在听到靳言之的话后忽然一下子散去。她感到释然,释然里又带着一丝说不明的落寞情绪。
不过她很快想通:这样也好,给她应对公司的变故准备了更充分的时间。
只要靳言之暂时不取消婚约,那么她就能借着他的名头,尽最大可能拉拢资源和人脉。能过一天是一天。
毕竟徐家千金的身份和靳言之未婚妻的身份比起来,中间的差距可不小。
靳言之在海外就是靠着自己只身在华尔街起家,从腥风血雨的股票市场厮杀生存下来。现在成了靳家的掌门人,身份地位更是无比尊贵,在嘉市没几个人能够得上他的话语权。
虽然她知道,这样的日子终究会有到头的一天。
“口头上的感谢谁都会说,你今天对我说了两遍。徐听颂,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商人,不会做赔本的生意。”
徐听颂感受到靳言之在用危险的视线盯着她。
她不自觉感到裙摆下的小腿有一阵寒意,可是明明车厢内密不透风。徐听颂坐直身体,微微点头,“我知道。”
在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身侧的男人会在商界大有作为。现在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他做得更甚。
靳言之慢斯条理:“所以,我替你解围也是有条件的。”
徐听颂等着他的下话。
“靳氏最近在竞争市里的一个项目,快到了招商的阶段。我需要为公司维护一个良好的外界形象。”
“所以?”
“今天的事已经传出去,外面肯定揣测纷纷。婚约既然已经定下,就要在所有人面前演好——我需要你搬到我的住处同居。”
徐听颂脱口而出:“只是同居?”
靳言之沉默看着她,过了两秒才开口:“是,只是同居。我会让人准备好合同。”
徐听颂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话有歧义。在心里顿时后悔得要命。但面子上还是假装正经淡定,点头,“嗯,我等你的合同。”
原本以为这事就此翻篇,话题也到此为止。但没想到靳言之又问了她一句:“心情不好?”
徐听颂下意识反驳,“没有。没有心情不好。”她从小身处的环境就是任何情绪都不能外露,有什么都要自己消化。
靳言之看穿了她:
“徐听颂,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在路边等了十几秒才上车,上车后眼神飘忽不定。心情不好,是需要对我难以启齿的事?”
她哽住,忘记面前的人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过了。
徐听颂没有来决定鼻尖有些发酸,她按了下鼻梁,平静语气:“没什么事,就是和他们吵了一架。”
其实何止是吵了一架,简直是剑拔弩张。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情绪恨不得一下释放,告诉徐任风和叶梵她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徐家千金的身份。
靳言之没说话,让司机中途改道,报了一家高档连锁蛋糕店的名字。
徐听颂眼睁睁看着原本再过一条马路就到了她的公寓,现在却越开越远。没想明白,为什么靳言之突然心血来潮要去蛋糕店。
她本来想开口让靳言之把她在路边放下。但余光看到靳言之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好像在处理公务。于是又咽下了这个念头。
Chter蛋糕店内,全店上下如临大敌。
原本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但是店长被一通电话又叫了回来。她被告知有位身份尊贵的客人即将到场,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过了十分钟,一辆迈巴赫停在了门店外。店长深吸一口气,出去迎接。
“靳先生,接到电话的时候有些匆忙,可能照顾不周。这是店里所有产品的宣传册。”
靳言之接过,然后十分自然地递给了身后的徐听颂。
“?”
后者疑惑看着他,给她做什么?难道不是靳言之自己想吃甜品了?
但是靳言之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没有喜欢的?”
徐听颂赶紧说:“不是。靳言之,晚上吃甜食对身体不好。”
结果没想到靳言之回复道:“但是能让心情变好。”
徐听颂一愣,这才明白过来靳言之为什么突然带她来蛋糕店。是因为看出了她晚上心情不好。
一瞬间,她的内心情绪复杂起来。抱着那本蛋糕宣传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靳言之微微弯腰,低头对上她的眼睛,耐着性子说:“如果都不喜欢,那就换家店。”
徐听颂拉住他的袖子,“不用了。泡芙就好。”
店长立刻心领神会,让人装了一盒各种口味的泡芙,打包好交到了徐听颂手里。
靳言之把她送回公寓,没上楼。徐听颂拎着袋子进了电梯,回家后从窗户看到那辆迈巴赫还没走。
她编辑了消息发过去:“我到了。”
对方很快回复:“嗯。”
楼下的迈巴赫亮灯,很快离开。
她下床去喝水,打开床头柜上的夜灯,看见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放在上面。是她洗澡前摘掉的订婚戒指。
徐听颂站在床边,好一会没有动作。过了半响,她拿起盒子,放进了抽屉的最里面。
然后从厨房倒了一杯早就放凉了的水,喝了两口回到卧室。关掉夜灯,重新躺在了床上。
过了三分钟,徐听颂又打开了灯。
从抽屉里翻出那个盒子,扔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