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方憬路过徐听颂的办公室,发现依然亮着灯。“都看了一天了,先休息吧。反正文件是死的,跑不了。”
“还有一点。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徐听颂揉了下眼睛,确实觉得有些酸涩。自立门户开公司,绝对不是一个容易的事。
就像外界传的,她明明可以和圈子里其他人一样,在豪门千金的名头下潇洒生活。可是却非要吃力不讨好。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因为徐听颂心里明白,她不能一辈子活在徐家的名头下。
自己的那对父母,叶梵和徐任风,从小对她寄予厚望,花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一门心思要把她培养成名门淑女。
一面在众人面前将她捧高,一面又在人后贬低她,说她做得还不够好。
究竟要多好?
徐听颂从小到大顺着他们的意思,琴棋书画要精通,待人接物的礼数要精通;仪态要端庄,交际要游刃有余,穿衣打扮也要按着特定的风格。
人生轨迹一板一眼活在他们设定好的范围内,稍有一点不顺,就会被扣上“离经叛道”不知礼数的帽子。
还有徐听颂始终忘不掉,藏在心底最不愿意回忆起的那段阴影记忆。
所以她必须要离开。
徐听颂继续埋头桌前,随口问方憬:“你怎么还不回去?”
“哦,我在等我弟,他说等会顺道来接我回去看爸妈。”徐听颂对方憬的家庭情况略有耳闻,知道她是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方憬决定陪着徐听颂等一会,随口聊起了一个话题:“我弟今天告诉我,他上司花了几千万买了女款首饰。”
徐听颂总结了方憬的话:“一掷千金。几千万我能签下好几个艺人了。”
她是各大品牌的门上客,每年花在服装上的开支也不小。已经不需要自己亲自去店里,sales会提前把上新的产品发来供她选择。
但徐听颂设身处地想了一下,自问舍不得花几千万买套珠宝。
昨天靳言之送她的那套,折算下来都够她签好几个新人了。可她没胆量去换,在心里想想就好。
但她还是有点好奇到底是哪个有钱人会这么干,于是问方憬她弟在那里任职。
方憬有点不好意思:“我和他有点熟又没那么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给海归当助理,我说在娱乐公司当狗仔。”
徐听颂:“......”好像说的还挺合理。
方憬待了没一会就走了。徐听颂又坐了两个小时,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她看了眼自己的私人微信,发现靳言之一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
是张照片,徐听颂点开放大,看见上面写着公司的名字。
她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上周公司要做融资汇总,扩大业务寻找新的投资方,所以向有合作意愿的公司都投了策划书。
这事是交给下面部门做的,徐听颂不知道也投给了靳氏集团。
靳言之还发来了五个字:内容有问题。
她往上翻了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总共只有零星的几条对话。让她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和靳言之是公事公办的上下级关系。
眼看下周就要订婚,徐听颂在心里更加坐实了这是一场典型联姻的想法。
这么想着,她干脆给靳言之回了两个字:“收到。”
如此一来,更像应付领导的语气了。她自己看了都觉得有几分好笑。
徐听颂这么在心里腹诽着,收拾好东西,去车库取了车回家。
靳言之收到徐听颂回复的时候,刚结束一场商业论坛。
他的位置被安排到了第一排,前面就是舞台和屏幕,一举一动都会被镜头捕捉放大投放在屏幕上。于是在给徐听颂发完消息后,就关掉了手机。
等到结束,看到对方简短的“收到”二字,靳言之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说不出的情绪。
他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上一条发去的消息。好像......确实是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
靳言之伸手松了松了脖子上的领带,垂眼看着手机屏幕,朝车库的方向走去。
散场的人群当中有人叫住了他,走来热络了两句。“靳总,刚刚一直想找机会和你打声招呼。晚上有时间吗?”
靳言之抬眼认出了对方,是某个投行的董事会成员。他朝对方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赵总客气了,今晚还有点事要处理,下次有机会再聚。”
对方被拒了也没懊恼,谁不知道靳言之在圈里是出了名的难请,从来不会主动参加什么聚会。本来他也没抱着会请到的念头。
结果没想到靳言之走了两步后,又折返回来,问了他一句话:“赵总,你和夫人平日交谈,会聊起工作上的事吗?”
赵总没料到靳言之会这么说,一时没反应过来,在脑海里飞快想了一下他的话。试探地回复:“既然是日常交谈,话题自然很少涉及工作方面。要不然显得多生疏,靳总你说是不是......”
生疏。
靳言之在心里回味了这两个字,总算知道刚刚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是什么了。
从重逢后,徐听颂对他表现出来的反应就是生疏。
他坐在驾驶位,没发动引擎,就这么静静坐在黑暗中,手指敲在方向盘上。他瞥了眼左手,腕表随着手上动作微微滑落,露出下面一点纹身的字迹。
手腕的皮肤下就是血管,顺着血管一路往上,就是心脏的位置。
cage的意思是牢笼。
当年徐听颂拉住他的衣袖,从那个时候,这个牢笼就开始成型了。两年后牢笼铸成,她又悄然离开,没给他留下钥匙。
靳言之不喜欢“生疏”这个词。
他伸手调整了头顶上方的车内视镜,盯着发丝下的眼睛。在眼底最深处,看见了一丝偏执和欲望。
只不过,他在外人面前隐藏地很好,包括面对她的时候。
订婚仪式的前一天,徐听颂被交回了家。
无非是交代些明天要注意的事,这些她早提前做了准备。
她耐着性子在听。直到叶梵说找了媒体来报道,才掀了掀眼皮,不轻不重地问:“谁的主意?”
叶梵随口说:“两个家族订婚的事,外面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既然要办,那就把面子和牌场做足。”
但徐听颂并不想这么大张旗鼓。只是一个订婚宴,请些有交往的圈内人参加,低调走完过场就好。根本没必要还请媒体大肆报道。
她自己就是做传媒的,最清楚这里面的利弊。媒体是个好东西,但用得不得当,就是挥向自己的武器。
叶梵不说,但徐听颂也猜到了是谁的主意。
她刚才看了最后的请柬名单,孟瑰音的名字赫然在列。
以她的身份,根本不够格参加。怎么加进去的,这就值得耐人寻味了。
但是叶梵态度也很坚定,“已经安排好了,就这么操办。”徐听颂没再说什么,她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待着,只想早点结束回去。
偏偏徐任风还要借题发挥,给自己立什么慈父人设:“来回奔波麻烦,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反正你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
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
一句话,让徐听颂皱眉,放在桌下的手交叠攥紧。“不了,这里离酒店远,明天来回更麻烦。”
徐任风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叶梵一个眼神制止了。
叶梵道:“听颂,既然提到了这,那我也想说两句。你在国外那两年发生的事,不能告诉靳言之。”
徐听颂当时先斩后奏出国,被发现后,徐家只能对外宣传是主动送她出国留学。一边断了她所有的卡,一边威胁她马上回国。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不能告诉靳言之,无非就是担心他知道这件事后,会对徐家产生改观,影响声誉罢了。
徐听颂在心里觉得好笑。叶梵和徐任风压根不知道,靳言之比谁都熟悉自己在国外的那两年。
包括她最落魄的时候。
开车回去的路上,徐听颂降下车窗。打开电台,随机播放的歌曲。
夜晚的路上没车辆,风灌进车厢。早就到了春天,路边有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电台刚好放到一句“初恋旧爱新欢”,让徐听颂的胸腔莫名震动了一下。
知道明天要早起,她回去后早早洗漱完上了床。
年少的时候,徐听颂不是没有和其他同龄女生一样,幻想过自己日后的婚姻。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明白身处这个圈子,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所以长大后,那些想法都被她搁置。从来没再主动思考过这方面的事。
可是等到真正到了这天,徐听颂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完全不在意。
和靳言之重逢后,他们就这么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那明天之后呢?以后必然是要抬头不见低头见,又要怎么面对他。
她想起自己看的那本书。如果世间万物都要遵循熵增定律,那不如就这么顺其自然好了。
造型师早就等在了酒店,那条提前试过的婚纱也被婚纱店送来了。徐听颂换了裙子,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抹。
化妆师惊叹于她的皮肤状态和五官,根本不需要什么过度修饰,多了反而会破坏原有的美感。Alemerry的手工高定婚纱穿在她身上,气质浑然天成,是人在驾驭衣服,而不是被衣服喧宾夺主。
等到看到今天要用的配饰珠宝后,化妆师更是诧目。极负盛名的宫廷奢侈珠宝品牌,这个系列好像还是古董孤品,她只在画册上看过。
没想到今天见识到了实物,而且更是大手笔直接就是一整套。
豪门的商业联姻,其奢华程度真是令人昨舌。
造型师离开去找一样东西,留下徐听颂一个人坐在化妆间内。裙摆太长,堆积在一起很不方便。她站起身,左手手臂撑着桌子,对着镜子在补口红。
而后,视线一扫,在镜子里看见了站在门外的靳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