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徐听颂抬头,看见靳言之眸光微沉盯着自己。他的眼底幽深一片,藏着说不明的情绪。

像潜伏依旧的猎人,藏在深处,从容注视着即将掉入陷阱的猎物。带着压迫感,让人难以忽视。

这个时候再装什么不认识,无异于自欺欺人。

“抱歉,”徐听颂将头微微偏移了几分,想躲避靳言之的目光,“我没想过要耍你。”

靳言之的视线一寸一寸落在她身上,从她的刘海落到鼻尖,下巴,锁骨。

在听到徐听颂的回答后,他轻笑了一声,没什么温度。

“怎么,不是前面还叫我靳先生?怎么不继续装陌生人了。”

过了半响,他才收回自己的手臂。垂在身侧,闲暇以整地,等着听徐听颂的下文。

他早就看出自己的想法了。徐听颂在心里想。

但她能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只能继续保持着偏头的动作,留给靳言之一个侧脸。

——直到下巴被人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被迫着转过头来。

靳言之感受到手指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人陌生又熟悉。他想,她的下巴是不是比三年前更瘦了一点。

他步步紧逼:“躲什么,心虚?”

靳言之生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眼尾很长,上眼轮廓弧度转折,深邃得让人不自觉会陷进去。偏偏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清明一片。徐听颂非但不觉得有什么旖旎的思想,倒觉得车库迎风口灌进一阵冷风,转圈着裹挟而来。

靳言之变了很多。

徐听颂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对上靳言之的眼睛:“你确定......要在这个地方谈?”

现在的环境,委实谈不上什么合适的许久时间和地点。旁边的电梯门已经自动关闭上行,说不准马上是不是会有人下来。

再者,两个人现在这个姿势,非要下个定义的话,徐听颂觉得是游离于恋人之外的暧昧。

她就这么望着靳言之,看见他闻言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处在黑暗里,另外半个身子站在灯光下。像电影里极具象征意味的画面,衬得他五官更加立体。

这个时候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他沉声开口:“等你愿意开口的时候,我等你给我一个解释。”

说完,他就抽身回到了车内。

看着那辆宾利离开视线,徐听颂搓了下手臂。刚刚的对峙让她无所适从,靳言之不会注意到她背在身后的手紧张到冒汗。其实说到底,这件事的源头是她,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也是她。

她是最应该心虚的那一个。

回到家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怎么把局面弄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缎纹被套在她翻来覆去中被搅乱,徐听颂第三次拉上被子闭眼,入睡还是以失败告终。

晚上不适合做什么决定。思来想去,她的思绪仍然是一团乱麻。这种时候,除了放空,就应该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如果有人问过徐听颂的爱好,她下意识的回答肯定是看书。叶梵以前给她请过很多老师,舞蹈钢琴书法茶艺,这些她都会,但完全是按照家里给她规划在学。

不说讨厌,但绝对谈不上多喜欢。两年前回国她生了场重病,夜里失眠是常事。医生建议她睡前放空,于是她就养成了买书看书的习惯,枯燥乏味的理论书成了首选。她在这一年翻完了七本,不算多,但杂七杂八各个领域都有。

徐听颂想起了自己那本刚翻开的理论书,打开小夜灯找了出来。看了一会就睡意来袭,意识的最后是书里的一句话:

“熵增定律不可逆,宇宙万物、人类社会,包括历史文明进程,都是熵增的过程。”

她下意识想,是不是感情同样也是这样?——必然会经历一个走向混乱秩序状态的过程。

也许是因为和靳言之正式重逢见面,也许是睡前看了“最绝望的定律”熵增,她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混沌。

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她打开邮箱,开始回复工作上的邮件。

星禾创立快两年,规模不算小,也有一些业绩。但是想要真正在传媒行业立足,还有一段路要走。

徐听颂心里也清楚,现在单单靠着她从前在圈子里攒下的人脉和资源,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只有自己真正强大了,才有话语权。

方憬来找她汇报这个月的工作,徐听颂这才想起要在月底空出行程出来。距离订婚的日子,也就只有一周左右的时间了。

在外界看来,这就是一桩心知肚明的商业联姻。可对于当事人徐听颂来说,没那么简单。在婚纱店的时候她想要装陌生人蒙混过去,可靳言之却把在国外的那两年摆在了她面前。

等她一个解释。

解释,解释。她一下一下敲着笔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死胡同里。

就在这时,手机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中午需要回靳家老宅一趟,爷爷想见你。”

徐听颂一愣,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个深色头像不是方泽,而是靳言之。

对方当时只给她发来了婚纱店的定位,除此之外再没联系。于是她想当然地以为这是靳言之的助理方泽。

她很快冷静下来回复:“我知道了,地址发给我吧。”

靳言之:“我和你一起去。”

徐听颂又点开对方的头像,放大,是一片深色的星空。朋友圈只显示那张模糊的背景图片,其他的信息一概无从知晓。

回国后她换了新的号码,删除了过去的所有联系方式。可还记得清楚,靳言之那时候的头像是随手拍的在雨天雾蒙蒙的街景。

她和艺人部的高层开完会,就收到前台通知靳言之在楼下等他的消息。

交代好后续的事,下楼,看到了坐在一楼会客厅的靳言之。工作场合之外,他穿着常服,上身是灰色风衣,里面叠穿了白色的开衫,下身是浅咖色休闲裤。旁边路过的员工纷纷侧目、

靳言之的衣品很好,他对服饰搭配好像有天然的掌控力。徐听颂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以为他是专门学艺术设计的。后来才知道,他在C大读得是商科,日常接触的是股市和操盘。

方憬在旁边用胳膊轴顶了顶徐听颂,目光飞快在靳言之和她身上转换。她用口型说:“这么帅?”

靳言之一直待在海外,国内关于他的照片和资料相当少。徐听颂轻轻咳嗽了一声,在方憬的注视下走向靳言之。

迈巴赫停在公司外,这次有司机开车。中间的车帘升起,在后座行成了一个封闭的隐秘空间。

车厢后座空间充足,徐听颂和靳言之一左一右分开而坐。靳言之在用电脑处理工作,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徐听颂看着手机上的娱乐资讯,打发着时间。

边上有车超道,司机打了方向盘,车子忽然转弯。徐听颂原本双手就搭在膝盖上,注意力又放在了手机上。这会突然转弯身子有些不稳,眼看着有着朝旁边倾去的趋势。

她撑住了手臂,然而半边身子还是倒向了靳言之那边——裙摆下的小腿触碰到靳言之的裤脚。

靳言之敲键盘的手一顿,从屏幕前抬头,看了徐听颂一眼。后者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收回腿,往旁边挪了又挪,眼看马上就要贴在车门上。两人中间原本一个位子的距离,此刻隔得更远了。

徐听颂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撑着下巴将头转向车窗,却无心看外面的风景。

后半程的路就这么过去,一直到开到靳家老宅,徐听颂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下车的时候胳膊和腿都有些发麻了。靳言之将她的动作全部看在眼底,没有点出,但是故意放了步伐。

大门前的院子里,站着一个提着鸟笼的老人。徐听颂猜出来,这就是靳言之的爷爷。

徐听颂朝老人微微点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爷爷好。”

“小颂来了,快进来。你们到的刚好,菜还没来得及上。”

老宅平日里只有靳言之爷爷和三个仆人在住,但是外面有一大片绿地,院子里还搭着一个架子,上面爬满了藤萝和不知名的花朵,一点也不显得冷清。

到了客厅,爷爷的指挥下,自然地将靳言之安排到了徐听颂身边。

徐听颂之前没有和靳言之爷爷接触过,原本想到见长辈还有些忐忑。但今日见过面,老人的三言两语便把这些悬浮的心思都消散了。

靳言之爷爷很健谈,席间一直在和徐听颂说着话。靳言之在一边沉默不语,偶然话题引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简短地回复两声。“食不语,不是你教导我的吗?”

老人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小颂,言之这孩子性子有些冷,你和他头一次相处肯定会觉得难受,难为你了。”徐听颂下意识看了靳言之一眼,猜测对方应该没有将自己和他在国外的事说出。

她摇头:“没有,不为难。”

毕竟这不是两个人第一次相处。

初到国外那会,和靳言之同处一个屋檐下,那时她就见识到靳言之性子冷淡。桃花眼看人的时候神情疏远又冷淡,好像什么东西都不会入他的眼、被放在心上。

后来相处久了,对方总爱用那双桃花眼盯着自己。吃饭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甚至她在为了赶ddl抓狂挠头发的时候。

徐听颂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对他小小抗议过。

但是对方态度自然,似笑不笑看着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反倒心虚的那个又成了徐听颂。最后,当然抗议无效。

——为什么她最近老是回忆起过去?

徐听颂脑海中忽然蹦出了这个念头。

吃完饭后,靳言之被老人叫上了楼单独说了几句话。徐听颂一个人闲着无聊,去外面的花园转了一圈。

靳言之站在阳台上,看着徐听颂蹲在花园地上,仰着脑袋好奇好奇观察头上爬满绿植的架子。老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去,在心里若有所思。

靳言之很早就跟着母亲离开了靳家,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养成了孤僻冷漠的性子。但老人心里却很清楚,他这个孙子外冷内热。在商场上雷厉风行,幕后操盘上千亿的融资,果断又狠厉。

看似谁都捂不热,但真动情了,才是最放不下的那个。

简直矛盾的要命,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当时你回国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拒绝这门婚事。”

靳言之收回视线,淡淡出声:“婚约早就定下。如果我不回国,伤害最大的是她。”

在他之前,这门婚事是落在了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弟弟”身上——那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私生子,私生活浪荡,游戏人间片叶不沾身。

老人跟着叹了口气,想起那个私生子,觉得不提也罢。“小颂她是个好孩子,我看人不会错。言之,你既然接受了这门婚事,就要承担责任对人家负责。”

靳言之没说话,看着楼下徐听颂的背影,摩挲了左手手腕。

徐听颂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觉得养花种植物也是一门技术。比如她,这辈子可能都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在国外的那两盆多肉和仙人掌,可能就是她的顶点了。

更不要说,那两盆还不是她每天在照顾。

架子上挂着一个鸟笼,里面有一只鹦鹉。徐听颂刚要凑近,就在这时,鹦鹉忽然开口:“坏蛋来了!坏蛋来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一道有些戏谑随之嗓音响起:“大、嫂?”

徐听颂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