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不告而别,坐在回国飞机上的时候,脑海里想的是:也许这辈子两个人都不会再遇见了。
但事实证明,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过绝对。
比如现在,她就和靳言之坐在了一张沙发上。
安静。
诡异的安静。
饶是任职多年经验丰富的店长,此刻也觉得徐听颂和靳言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正常。她不是没有接触过商业联姻的例子,不管是有感情也好没感情也罢,从来没有像他们这样。
靳言之神态自若,徐听颂绷紧身体。
店长借口吩咐人去取婚纱,悄悄离开了休息室。
她一走,屋内彻底只剩下了两人。徐听颂的手搭在膝盖上,低头盯着自己裙子上的花纹看。
说点什么?还是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装不认识?就当做两个人是第一次见面?
听起来计划可行。
刚刚在门口的那一眼,靳言之眼底散发的是徐听颂从来没见过的冷淡,比她当初在异国街头拉住他袖子的时候还要陌生。
徐听颂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但她根本不敢抬头,也不敢朝周围投去什么视线。害怕再对上靳言之的眼睛。
就在这时,店长带着人取了婚纱回来。徐听颂听到靳言之开口:“一杯热水,谢谢。”
很快,店员又拿来了盛满热水的玻璃杯,又在靳言之的示意下放在了徐听颂面前。
她默不作声,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视线被店长面前的婚纱吸引过去,而后愣住了——
这不就是,那天她看到的放在玻璃展柜里的那件婚纱吗?
店长当时还提到,这是客人提前一年定制。
那时候她早就回国了。也就是说,这条裙子原本的主人不是她。徐听颂放下杯子,这会心里没有当时第一眼看见婚纱时的惊艳了。
她默不作声,悄悄看向了坐在一边的靳言之,发现对方的视线也停在那件婚纱上。
无端的,心里那股生涩的情绪更明显了。
店员带着她去换衣服,拉上帘子,徐听颂却说:“我自己一个人可以换,麻烦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她不想让人看见腰上的刺青。店员也没在意,毕竟从业过程中也接触过有特殊习惯的客人。“好的,您有需要可以随时喊我们。”
徐听颂脱下衣服,看着那条奢华的婚纱,半响才叹了口气。
背后的拉链没有难住她,倒是侧腰上的丝带让她花了半天的功夫。高定的衣服多少会带着一点设计师和顾客的个人喜好,徐听颂不清楚为什么婚纱的腰线要设计得这么复杂。
她摸索了半天,最后选择了放弃。对着外面开口说:“不好意思,能帮我......”
帘子被拉开了一角。
徐听颂背着身,只当是在外面等待的员工进来了。她将长发拢在一边,右手拉着那条长长的丝带。背后有人贴近,温热的鼻息洒在皮肤上,让最敏感的颈部有些发痒。
来人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条丝带,指尖接触的时候,带着凉意。
徐听颂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背后的人不是店员,而是靳言之。
她的身体顿在原地,有些僵硬。靳言之一手虚贴在她的腰间,微微俯身,将另一只手上的丝带在腰部特定的位置系好。末了,又弯腰替她整理好了裙摆。
“好了。”
徐听颂转身,看到靳言之站在旁边,一手插在兜侧,闲暇以整看着她。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这也是重逢后她第一次看见靳言之的正脸。
他的眉眼早就褪去了青涩,换上了上位者的凌厉。过去那双看她时总似笑非笑的多情桃花眼,现在眼底好像蒙上了一层别的东西,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徐听颂听见自己的声音:“谢谢......靳先生。”
她还记得要装成两人第一次见面。
靳言之没说什么,先一步转身出去。徐听颂提着裙子,慢慢跟在他身后。
店员刚刚被叫出去帮忙了,回来的时候看见徐听颂已经出来,于是将她引到镜子前围着夸奖。
“本来裙子穿在模特身上还看不出效果,但现在被你穿上,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
另一个店员跟着搭话:“就是定制的呀,Alemerry的高定系列要提前一年排队预定,不然怎么可能想穿就穿。”
徐听颂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婚纱,要不是她提前知道,恐怕也会和别人抱着一样的想法。她已经在心里做好裙子不合身的准备了。结果没想到,婚纱却意外的合身。
“腰上的丝带是靳先生帮忙系的吧,果然他定制的样式自己最清楚。当时婚纱刚运到店里的时候,我们都在琢磨要怎么穿。”
靳言之站在一边,看着徐听颂身着婚纱的背影有些出神。她的面前是三面镜子,在灯光下从各个角度展示人和衣服的最美的状态。
侧腰的丝带和镂空刺绣搭配在一起,像蝴蝶翅膀一样。
这条裙子,是一年前他在国外定下的。看见设计图的第一眼,他就在脑海里想象了上身的效果。
婚纱完工后,他却一直没有去取。直到上个月收到了品牌发来的邮件,询问他怎么处理。
当方泽将徐听颂选的牌子递给他看的时候,他一下就想到了这件婚纱。
徐听颂从镜子里对上靳言之的视线,轻抿了下嘴唇,很快低头避开。
今天本来也只是试婚纱的,现在衣服已经试好,时间不早,也该离开了。
换回自己的衣服后,徐听颂背好包,站在路边准备联系司机。这时一辆宾利停在了她面前,车窗降下,靳言之对她说:“上车,我送你回去。”
联姻的事已经传出去,躲是躲不了的。徐听颂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车子开始发动,靳言之开车的时候将衬衫的袖子卷起,露出一小截手臂。徐听颂系好安全带,听到他问自己地址。
她报了地址,靳言之在导航输好,而后车厢里又陷入了沉默。
车子经过一个十字路口,不巧要等一个一分半的红灯。靳言之降下车窗,外面的风裹挟着涌入,吹起他额前的头发。他左手搭在车窗上,漫不经心看着前方。
就在徐听颂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沉默到下车的时候,靳言之忽然出声了:
“为什么不告而别。”
用的是陈述句。
红灯倒计时60秒。
灌进车里的风也扬起了徐听颂的发丝,在空中飘扬。靳言之余光看见她的头发在阳光下好像在发光,有几缕头发被吹到了自己身旁。
徐听颂也看着前方。她想过靳言之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告而别?
当时的因素太多了。徐听颂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不知道靳言之想听的又到底是什么。脑海里想的东西太多,到最后想出的理由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她贯彻之前的思维。“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红灯倒计时45秒。
徐听颂避开了靳言之的提问,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问题上:
“那件婚纱,如果你觉得我穿不合适,可以换另一条。”
她想:靳言之提前一年亲自定制的婚纱,没必要浪费在一个典型的商业联姻上。
红灯倒计时30秒。
靳言之瞥了徐听颂一眼,看见对方把包放在腿上,手放在包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半分眼神也没分给自己。
她在装作不认识自己。好像自己刚刚问的问题要吃了她一样。
他升起了车窗,隔绝了外面的风。徐听颂原本随风飘扬的发丝也落了下来,服服帖帖地垂下。
红灯倒计时三秒。
靳言之发动汽车。
踩下油门前,他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些自嘲,反问徐听颂:
“你以为,为什么那件婚纱会那么合你的尺寸?”
汽车驶出,徐听颂闻言眼神有些诧异地看向靳言之,对方却不再开口说一个字了。
他看出了自己在撇清关系。然后用一句话戳穿了她想耍的心思。并在她的心里投下了一块石头,溅起巨大的浪花。
到达徐听颂的公寓车库后,靳言之解开安全带,却没立刻将车门解锁。车库里灯光昏暗,靳言之的脸庞一半笼罩在阴影下。
徐听颂在脑海中一直在回荡着他的那句话——“你以为,为什么那件婚纱会那么合你的尺寸?”
为什么会合她的尺寸,仅仅是巧合吗?还是......
可是,怎么可能呢。
当初她突然离开,连一句告别也没有,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可那件婚纱的制作周期那么长,和她离开的时间又那么接近。
心头的疑问不断纠缠,螺旋上升。在徐听颂想要开口前,靳言之打开车门下车了。
她莫名松了口气,心上的石头稍微落下。紧随着下了车,看见了靳言之点了一根烟,但只是夹在手指间看着它燃烧。
徐听颂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灯光下,回头,望着倚靠在车旁身处黑暗中的靳言之。
她摸不清靳言之在想什么,想着没当面揭穿就继续演下去,于是慢慢开口:“靳先生,我上去了。”
她按下电梯。
在电梯门打开、她要踏进去之前,靳言之摁灭了手里的烟,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他迈开步子,拉住了徐听颂的手臂。
靳言之一手抵在墙壁上,护住徐听颂的头。稍稍低头垂眼盯着她的眼睛,眼神那么认真又固执。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鼻尖快要贴在一起,靳言之能清楚地看见徐听颂因为紧张而微颤的睫毛。
过去的七百多个日夜,他吻过这双眼睛无数次。
后来,也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在他已经沉沦后悄然抽身。
——“雨停了,蝴蝶要飞走了。”
撑在墙上的手慢慢攥紧握拳。
靳言之将舌头抵在上颚,收敛了情绪,一字一句,放慢了语速:
“当时是你先拽住了我的袖子,后来不告而别拉黑我的也是你。徐听颂,耍我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