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听颂回到自己公寓的时候已经十一点。
她弯腰在玄关解开高跟鞋,走进浴室开灯,反手拉下裙子的拉链。
从酒店离开的时候太匆忙,她的背影甚至有些狼狈。冒雨打车回家,路上才想起忘记告知了同行的女艺人。
好在后来她发来消息,说是贺熹派人送她回去了。
徐听颂静静站在淋浴下,由着热水淋在身上,好像这样才能洗刷干净冲去雨天的寒气。她白皙的腰肢上有一块浅色刺青,是半扇蝶翼。
浴室内一片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人影。
手机铃声响起,一遍又一遍。
她抹了一把脸,用浴巾擦干净身体,伸手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家里打来的。
手指悬在屏幕上,过了几秒才滑动接听。她将手机搁在流理台上,自己对着镜子擦头发。
“喂,妈。”
“听颂,现在打电话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
“没有,我刚回家。”
今晚又是雨夜,徐听颂估计自己也睡不着。况且,她也猜到了家里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靳言之已经回国的消息,想必这会已经在圈子里传开了。
果然,电话那头的叶梵说:“明天周末,有空回来吃个饭吧,我新请了一个会做粤菜的大厨。”
让她回去,八成是要谈她的婚约。
徐听颂弯腰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到吹风机,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起伏:“好的,知道了。”
电话挂断前,她状似随口向叶梵提了一句:“公司最近忙吗?”
“前段时间谈了笔单子,你爸一直在公司住。这几天业务完成倒是空闲了。”
哦,也就是说,她明天回去也会看到那个人。
徐听颂将头发吹成半干,关掉房间的大灯,只留了一盏床头小夜灯。
床头柜的抽屉里有几本书,很厚,是枯燥又难懂的理论书。她失眠的时候会翻开看一会,上一本《镜与灯》已经被她翻完了。
她抽起压在最下面的一本,看了眼标题——
《熵:一种新的世界观》。
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但是足够她消磨漫漫长夜了。
本来以为这一晚会难以入睡。
但难得的,翻了几页后睡意来袭,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主动回忆起出国留学的那两年。
只是没想到今晚会遇见故人。
徐听颂也没料到,她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和自己早在三年前就见过面了。
那个时候,靳言之还没被认回靳家。
初到异国,徐听颂下飞机就收到自己的卡被停用的消息。家里发现她离开后,威胁勒令她立刻回国。
徐听颂拖着身边两个大大的行李箱,站在陌生的街道上,看着各色面孔从她身边穿过。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偶尔朝她投来陌生冷淡的视线。更悲催的是,她随身的钱包和证件都被人偷走了。
巨大的无助和彷徨涌上心头。
她这辈子头一次的叛逆,鼓足勇气对抗家族,马上眼看着要被扼杀在摇篮里。
但是徐听颂更不愿意就这么认输回国。想到靳家那位浪荡的私生子,她不想自己的一生困于婚约之下。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在人群中间瞥见了沈言。
他穿着套头卫衣,里面是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遮住下巴和一半的脸庞,这样就显得一双桃花眼格外勾人视线。身形高挑,单肩背着挎包,目不斜视看着前方。
同样是亚裔的面孔,徐听颂心间涌现出一中莫名的信任感。局促上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拉住了沈言的袖子。
抬头,眼神里闪着骐骥,她没有经过思考就下意识道:
“中国人?Can you help me?”
现在回想起来,她对靳言之说的第一句话怎么看都没头没脑。靳言之被她攥着袖子,垂眼,视线顺着她的手一路上移,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
一开始,他们是合租的舍友。
后来,成了另一种心照不宣的关系。
其实算下来,这段关系的开始和结束,都是由徐听颂起的头。
包括离开的时候,她走得很决绝。只留下了一张卡放在桌上。连句道别也没有,一个人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徐听颂心想:在靳言之眼里,估计自己是始终乱弃的那一个吧。
这个梦断断续续做到了天亮,睡得不算好。想到今天还要回家一趟,徐听颂叹了口气,从床上起身收拾了自己。
她回国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这一年半的时间,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都挑着徐任风不在的时间。
徐任风,是她名义上的父亲。
家里派了车来接,现在已经在公寓楼下等着了。徐家的庭院在京郊,来回车程要两个小时,到达的时候接近十二点。
管家看到徐听颂,热络地打了招呼。对于这位大小姐,家里的下人评价都很高。徐听颂没什么架子,也从不提出什么麻烦的要求,对待下人也是客气有礼。
“小姐,夫人和先生已经在客厅等着你了。”
徐听颂点头,而后朝客厅走去。见到她出现,叶梵道:“来了,快坐下吧。”
长桌尽头坐着一个看报纸的中年男人,鹰目犀利,眉压眼带着严厉。
她避开了徐任风的视线,坐在了叶梵的对面。
吃饭间隙,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后,叶梵忽然放下筷子,装作想起了一件事。“听说靳言之昨晚回国参加了一个酒会。你们见面了吗?”
来了,在这等着她呢。
徐听颂也装作想了一下的样子,摇头:“没有,我后来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了。”
徐任风倒是装模作样关心了下她的身体。
“都说了,让你不要把心思放在那个公司上面。家里不会缺你的钱,何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学学别人家的小姐,看秀买包逛街,不是挺好。”
一句话,怎么看都是在贬低她,不看好她的公司和背后所付出的努力。
徐听颂没吭声,头也没抬,用力握紧了筷子。
叶梵绕了一圈,终于还是把话题引到了婚约上面:“听颂,你也知道我们和靳家在上一辈定下了婚约。我知道以前你不喜欢靳家那个私生子,觉得他浪荡,所以抵触联姻的事。
但是现在靳言之回来了,他在外的风评怎样你也清楚。婚约也该提上日程了。”
徐听颂放下筷子,视线平静地看向叶梵。“嗯,我知道了。”
反正从小到大,她所成长和接触的环境都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豪门联姻不需要感情,只是典型的利益交换手段罢了。
她不是没有没抗争过。
徐听颂现在最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公司,她自己的事业。
一顿饭吃下来,她大多数的时间沉默不语,安静听着叶梵讨论婚约的事。
至于什么粤菜大厨做的菜式,平心而论,她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倒是让她想起来了在国外的时候,她缠着靳言之下厨的事。
那时候他告诉徐听颂,他叫靳言。头一回听见,她不明所以反问:“是禁言还是谨言?”
到现在,徐听颂依然不敢相信,这两个名字是同一人。
她昨晚仅仅看见了对方的一个侧脸和背影,只觉得变化太大。短短一年时间,靳言之身上充满了上位者的压迫和凌厉气息。
——他早就不是当初和自己挤在几十平方出租屋里,那个勤工俭学的清贫留学生了。
这一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徐听颂不得而知。她觉得自己也不会有机会知道。
就凭着两人过去和现在的关系,并不认为对方会告诉自己。
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可以离开了。她起身拿好衣服:“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回去了。”叶梵点点头,起身去旁边接了电话。
就在这时,徐任风从背后叫住了她。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聊聊。”
徐听颂搭在椅背上的手慢慢收紧,指尖紧紧握住快要泛白。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开口:“订婚的时间在月末,时间赶,我有很多事要处理。”
言罢,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
回去后,徐听颂才发现自己发烧了,她推测应该是昨晚淋了雨的缘故。倒了一杯热水喝下,又在药箱找到了退烧药吃下,她把手机开了免打扰,拉上被子补觉。
睡醒,外面已经天黑了。徐听颂摸了下额头,觉得烧已经退了。
她看了眼手机,简单回复了几个消息,发现有三通陌生人的电话打来。对方最后还发来了一条消息:“徐小姐您好,我是靳总的助理,想和你联系试婚纱的事。”
她开了灯,坐在床上仔仔细细把消息看了好几遍,才给对方回了一个电话。
靳言之的特助回复她:“靳总刚回国,手里还有工作要交接,可能没时间亲自陪你试婚纱。他让我列了一份高定婚纱的名单,由你的喜好进行挑选。”
对方很快发来了一个表格,上面是一串长名单。徐听颂扫了一眼,看到了不少知名高定品牌的名字。
“谢谢,我收到了,会尽早回复你。”
徐听颂此刻并不知道,靳言之是否清楚自己是他的联姻对象。
昨晚她在看清他的脸后就匆忙离开。对方,应该没有看见自己。
不过靳言之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刚刚他让助理联系自己的行为上就能看出来,靳言之对这桩婚事也不上心。
双方都心知肚明,这是典型联姻罢了。逢场作戏,利益换取,不需要感情。
挺好的。
·
靳氏集团大楼。
方泽挂断电话后,下意识抬头看向坐在电脑后的靳言之。刚刚他和徐听颂之间的对话,全在靳言之的眼皮下进行的。
“总裁,已经按照你的交代,把表格发过去了。”
靳言之在低头处理文件,仔细查阅后用钢笔签了字,好像不甚在意方泽的话。
但方泽跟在靳言之身边有几年了,自觉算是摸清了对方大部分的性情。如果靳言之真的不在意的话,就不会特意让人去列了一个表。
不过,如果真的在意,又为什么自己不亲自联系徐听颂呢?
方泽想不明白。
靳言之这次回国,除了是为了执掌集团话语权开拓国内市场,还有就是因为靳言老爷子催促他尽快成婚。
当年靳家老爷子亲自去国外寻回了他,又花了很大心血为他接任集团铺了路。老人年纪已长,唯一操心放不下的就是靳言之的婚事。
方泽离开后,办公室只有靳言之一人。
背后是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将嘉市的繁荣景象尽收眼底。靳言之站在窗前,眼底平静无波。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玉,左手常年佩戴腕表。
靳言之低头整理了袖口,手指擦过腕表,调整了表带。表带下是靠近脉搏最脆弱的皮肤,上面有一串不为人知的隐秘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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