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又是一年中元节,鬼门大开。

黄泉路上早早的排起两条长龙似的队伍。一条往里,一条往外。往外的喜气洋洋,是出门探亲,领取供奉。往里的愁眉苦脸,是新死的鬼排队进阴间。

有新鬼懵懵懂懂,仰头垫脚往巍峨城门内望。

城内熙熙攘攘尽是鬼,热闹程度堪比国庆景区。街上虽然没有小吃摊,但道路中央却有一辆龙形花车,花车上坐了三五个鬼,皆是喜气洋洋,跟这边长队的惨淡简直两副鬼样。

新鬼“咦”了一声:“好家伙,现在鬼生活这么丰富,还有阴间版迪士尼,这游街表演啊?”

江晚晚昨晚追剧熬了个大夜,闻言无精打采地掀起眼皮,语气却忍不住有点酸:“什么阴间迪士尼……这是投胎龙车,专门接送功德满999999以上的大善人,去阳间投胎享福的。”

“功德?”

新鬼上下打量了眼面前接话的女鬼。见对方半撑脸坐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房子里,边说话边用手里的印章隔空朝前面鬼的额头一盖,活脱脱一个前世高速路口收费员的模样。

被盖章的鬼头顶很快浮现出几个数字。

“—233”

新鬼一愣。

江晚晚隔空招了下手,新鬼只觉身体一轻,耳边传来盖章的轻响。

“好了,下一位。”

新鬼:“……”他好像知道功德是怎么回事了。

人活一世,生前功过,死后清算。

江晚晚机械式地重复着手里的工作。在寻常鬼眼里周围那些平平无奇的路人,在身为阴差的她眼中,每个鬼身上却是金、黑两色,一正一负的功德线。

队伍悠长。突然,江晚晚的视线被远处一团如小山般移动的黑影吸引。那黑影密密麻麻,待再近些,她才看清竟是无数条交缠在一起的黑色功德线。

“……”这是刨谁家祖坟了吧。

江晚晚眉头一皱,也是这时,那黑影周围似乎起了骚乱。

“去你大爷!死渣男!劳资看你是王八屁股长疖子,炒尼玛的cp!”远处有鬼朝那黑影的主人飞身一脚,周围的议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恰好传到江晚晚耳边。

“这不是刘建南吗?顶流男星,听说一边拉同剧组女星炒cp,吸着cp粉的血,私底下和女粉丝乱来!”

“辟谣!不是和女粉丝乱来,是骗女粉丝和他乱来!”

“改字!是骗女粉丝们!”

炒cp,睡女粉,还是骗p。

“……”这比刨人祖坟还恶心。

江晚晚听了一嘴,还没来得及跟着唾弃,紧接着脸色一变。

不好!有鬼受刺激厉变了!

她“啪”的一声扔下一张“暂停服务”的告示牌。身体如一道青烟从办事窗口旋转而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周围的鬼发出“哇哦”一声的惊叹时,再看去,身着一身亮黄色工作制服的江晚晚已经掠过重重鬼影,精准无误地将手中的勾魂索套在一众鬼头上。

“何鬼闹事!”

阴差与普通鬼不同,除了一手勾魂索对鬼有天生压制作用,便是连声音也堪比警车鸣笛,自带增益buff。

这高亮的一声吼,倒有些像电视剧的戏剧腔,声大如雷,震得其中几只鬼眼神瞬间清明了几分。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中元节的缘故,还是今天上班没看黄历。那几只鬼眼神清明不过几秒,而后眼中红光几乎同时一闪,跟灯光秀似的。

……打哈欠也不带传染这么快的,这不是要集体厉变吧?

她心里咯噔一跳,正想通知外援,身体却突然朝勾魂索的方向一倒。

靠!谁尼玛踹我!

江晚晚本能朝身后回头。

还没看清后面的鬼影,身体便“砰”地倒地,紧接着头顶传来“轰隆隆”一连串巨响。

救命!她不会是第一个被鬼犁死的阴差吧……

……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还真想成团即巅峰!粉丝是冤大头吗?花钱看你们划水!”

“还有你,这个月胖了几斤了,身材管理都做不到,做什么女团!”

“梦想?你们有梦想吗?为梦想努力懂不懂!”

付豪暴躁的批评声在舞蹈室回荡。

被骂的其中一个女团成员忍不住嘀咕:“光努力有P用……再努力也得有曝光机会才行啊。江晚晚倒是努力,你自己看看有水花吗……”

舞蹈室空旷回音又大,这点嘀咕的小声音一字不落的全都掉进付豪耳里。

有队友小心翼翼地扯了下说话的女生:“别说了。”

江晚晚是付豪手底下带的第一个女艺人,首府TOP传媒学院毕业,专业科班出身的女演员。长相、演技都没问题,更是星星娱乐公司出了名努力的女艺人。

据说还是付豪的同班同学,当年付豪之所以进圈当经纪人,就是冲着要把自己这个同学捧红的目标来的。然而五年过去,江晚晚的努力和成绩成反比,至今还是圈内查无此人的小透明一枚。

也因此,这话算是踩了付豪的雷区。

“你拉她干嘛!让她说!”

付豪脸气得涨红,偏这时手机不长眼的响了。

他一口怒气像是突然被人捏扁的皮球,怼在嘴边又泄了下去。

付豪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走出舞蹈室。

……

江晚晚从被万鬼踩踏的疼痛中清醒过来,她睁开眼,身上的疼痛和冥界那股熟悉的纸灰味儿早已不知不觉消散。面前是一面横向拉通约莫三四米长的镜子,里面倒映出一张萎靡又精致的脸。

她怔了一秒,目光和镜子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对视。

几乎是瞬间,她反应过来,镜子里这张和她一模一样脸的活人,不是她。

对,活人。

她从身上的这具躯体上嗅到了活人的气息。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大量的信息朝她脑海中涌来。须臾后,接收完信息的江晚晚表情从困惑转为不可思议。

好消息,她没被鬼犁死。

坏消息,直接给她犁穿了,还是魂穿。

穿到了和她同名同姓的娱乐圈十八线女星身上。

“……”江晚晚表情微妙,一时竟分不清是魂穿的她倒霉,还是被她穿的这个女艺人倒霉。

一分钟后,尝试离魂和联系冥界同事双双失败的江晚晚觉得,还是被穿的女艺人比较倒霉。

生人撞鬼,已是大忌。现下这具身体的主人被她一个阴差上了身,简直是屋里开煤铺,霉到家了。

更何况,她刚才探查了一番,她并没有在这具身体里感受到另一个魂魄的气息。这具身体的魂魄,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下巴微微抬起,双手环抱靠在椅背上,满是兴味地和镜中“自己”那张消沉黯淡的脸对视。只是下一瞬,视线划过对面的镜子时,她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头顶灯光像是受到什么刺激般忽闪。

江晚晚散漫的神色一收,不觉轻“咦”出声,朝镜子靠近,伸出手在距离镜面半毫米处一捏。

“滋啦——”

灯光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又瞬间恢复正常。

江晚晚将手里那团烟灰色的影子凑到眼前,有些惊讶:“影子鬼?”

影子鬼,顾名思义,是影子所化的鬼。这种鬼本身没有灵智,喜欢吸附在人的影子上吸食人的精气,大多时候往往蛰伏在人的影子里,所以很难被人发现。等人反应过来时,早已精神萎靡,神色灰败。

不过这种鬼本就是低级鬼类生物,除此之外,也没有害人性命的能力,生长速度也极其缓慢,如果遇到火气旺的人,往往一口气就被吹散了。所以,影子鬼一般都喜欢跟着火气低或者运势低迷的人。

简而言之,就是喜欢跟着倒霉蛋。

江晚晚手里的影子鬼虽轻,但她用力将其朝外一扯。豁!竟比面前这面三四米长的镜子还大,想来是刚才感应到江晚晚身上阴差的气息,情急之下才躲进镜子里。

这么大的影子鬼,江晚晚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可见对方跟着这具身体的主人时间不短,不然也不会被蕴养得这么大。

不愧是进圈五年,归来仍是素人的倒霉蛋。

江晚晚对这具身体主人的霉运有了具象的实感。

她指尖用力,手里堪比庞然大物的影子鬼瞬间如烟雾般消散,半点声响也无。镜子里,她眉间的阴郁也一扫而空。

万幸,她阴差的能力还在。

但刚才江晚晚试着拿了下勾魂索,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既能看见影子鬼这样的冥界鬼物,阴差的能力似乎也还在,但自己又被困在“人”的身体里。

不愧是魂穿,还挺彻底,半点冥物也带不过来。

江晚晚还在思考现状的时候,化妆间门外骤然响起敲门声。

“晚晚。”

门口的声音有点耳熟,刚才灌入脑海中的记忆自动提醒她。

是江晚晚的经纪人,付豪。

……

付豪推门进来。

时隔半个月,再见到江晚晚,他还有些恍然。

对方骤然转身,印象中这几年里越发消沉黯淡的面容,乍一看下,竟如雨后初阳,容光焕发。付豪心脏一跳,突然找到点当年艺考时,被对方美貌杀疯的震撼。

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心里才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就见面前的人才转身,脚下便莫名一滑,十分诡异又滑稽的用金鸡独立的姿势稳住身形。

“……”付豪眉心一跳,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倒霉。

江晚晚倒霉也不是一天两天,付豪早就习以为常。

只是想到半个月前,江晚晚因此决定解约退圈,还和他大吵一架的事,心情依旧复杂。

付豪和江晚晚是在艺考时认识的,当年的江晚晚一出场,就带着杀疯一众艺考生的美貌,凭一己之力冲上#最美艺考生的话题榜热搜,可谓是用美貌开挂。

后来,江晚晚不出所料的成功考上电影学院,还和付豪成了同班同学。和江晚晚对表演的热爱不同,付豪本就是富二代,之所以考电影学院是带着玩票的性质,所以一遇上江晚晚这种长得美又努力的同龄人,内心的火苗一下就被点燃了。

对人生没什么目标的付豪,突然有了努力的方向。

一定不能让江晚晚这样的人被埋没,她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说不清是被美貌杀服,还是被对方的热爱感染,亦或者是两人相处时的友谊触动了他。一毕业,付豪借着家里的人脉,带着江晚晚签了星星娱乐,当起了江晚晚专属的经纪人。

正式签约娱乐公司后,付豪和江晚晚都十分有干劲。科班毕业,美貌加持,再加上艺考时就有的一小波热度。以江晚晚的资质,哪怕是演技稀烂,在付豪的角度来看,即便偶尔蹭个红毯,营销营销美貌,也早该在娱乐圈有一席之地。至少不该是现在这种查无此人的状态。

然而进圈后的江晚晚就像被人下了降头。

拿到的角色要么中途腰斩,要么进组后突然被换角。不过这也算是圈内常态,毕竟这几年影视圈本就不景气,没点过硬的背景,中途遇到点波折也很正常。

但怪就怪在,即便有些剧顺利拍摄结束,也会在临播前出些幺蛾子。什么主演塌房,审片被打回,临时撤档都是常态,毕竟这是不可抗力因素。

但有些剧眼看第二天就要播江晚晚的片段,结果天降影视新规,剧临时下架,这就有点玄学了。

不过,这些意外并没有难倒最初的付豪和江晚晚。影视圈不行,咱参加综艺,蹭蹭红毯,实在不行上上地方台,表演个节目,露个脸总是可以的吧。

然而付豪和江晚晚似乎低估了上天对她的恶意。

不管是综艺,红毯,还是地方台。不是临出发前航班出问题,就是拍摄到一半江晚晚受伤。

最奇葩的一次是江晚晚参加一个直播活动,正临到她上场,断网了!断网了!好不容易等网修好,断电了!断电了!!!

自此,江晚晚的倒霉体质就这样传了出去。大概是倒霉的次数多了,这个圈子的人本就有些迷信,时间一长,主动找来的项目等于零,付豪主动找上的项目,能谈下来的也等于零。

圈里有忌讳的没人愿意冒着风险用江晚晚,毕竟也不是什么非用不可的大咖,谁跟老天爷作对?

时间一长,任江晚晚再努力也没用。不过几个月前付豪倒是给江晚晚谈下来一个项目,都要签合同了。

结果签约当天,隔壁动物园鸵鸟跑出来了,好巧不巧,江晚晚当时就站在路边,被鸵鸟一撞,腿折了……

项目不等人,江晚晚的伤又需要时间养,自然理所当然的黄了……

也因此,在进圈挣扎五年后,江晚晚心死了,一脸颓废的来找付豪说解约的事。

这五年,付豪亲眼见证了江晚晚从明艳照人到日渐消沉。都说红气养人,大抵是糟心的事太多,越来越消沉的江晚晚,脸色也肉眼可见的差起来,原本惊艳众人的颜值,似乎也在这种消磨下,渐渐普通起来。

但今天的江晚晚,却好像又恢复了从前亮眼的美貌值。难道是想到解约,心里的重担放下,所以精神面貌一下子好了?

付豪愣神的时候,江晚晚也在打量对方。或许是原主记忆的影响,她对付豪的印象不错。

不过她没记错的话,半个月前,原主才和付豪吵了一架。起因是原主不想拖累付豪,所以想提前解约。但显然付豪不是塑料朋友,没有同意。还放了狠话,说没捧红她,是他能力问题,等他带几个月别的艺人练练手,一定把她捧红。

也因此,这半个月来,付豪跑去带了公司现下最火的几位女团成员。因为是为期一年的限定团,又是好几个经纪公司组成的团体,他只用管自己公司旗下的艺人,所以耽误不了付豪太多的精力。

江晚晚对这种讲义气的人向来很有好感,虽然刚才有点小小的尴尬,但她心理素质向来强大,手脚一收,便向对方露出一个脸厚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一笑,跟自带闪光灯似的,付豪的心脏又跟着跳了下。等回过神来,心情却似过山车般猛地降落。

看来她真的决定退圈了。

这一想,付豪又犹豫起来,刚才电话里的事,他该不该提。

“你今天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江晚晚问。

算了,还是说吧。

付豪决定再挣扎下。

他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试探性地开口:“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下周有个综艺开拍,刚好有个特邀嘉宾的位置,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去试试。”

话一说完,他想起上次和江晚晚吵架时,对方眼神里的决绝。又瞥了眼对方比从前好了不少的脸色,难受地补了句——

“最后一次,这个综艺要是再黄……你要是还坚持的话……我们就解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