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帝林元昭,建立新朝,国号为昭。
大昭初立,百废待兴,因此朝会每三日一次。
百官天不亮就要起来整理仪容,然后赶着面圣。
托郢都入秋早的福,秋风席卷而来,还要时时注意衣冠是否整齐。
白石甬道上护帽子捋衣服的比比皆是,生怕自己有失仪的可能。
这当中唯一不用担心的怕是只有走在百官前头的那人了。
天将露白,灰暗世界里,有一个人身着玄黑蟒袍,腰缠墨玉,如黑雾一般滚滚而来,头上的小辫扎成一束,龙行虎步间衣袂纷飞。
看到的人无一不是远远避开,或者赶紧低头连这人的正脸都没敢看,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那鸿图掠过这些人,眼角余光都懒得留下,眼神冷漠,如万年寒冰,视线所过,沁润一片寒霜。
百官喘气声都轻了。
这个煞星,看一眼都得减寿,吓人。
翰林大学士曹文翰,礼部尚书叶嘉瑜待在不同的文官堆里,等人走了,眼神却忍不住追上去。
哪怕见过很多次,他们还是难以直视这人,大昭鬼修罗,长着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却没人敢看,敢评说。
听说当年口花花,声称要把他玩出花样的敌军将领,最终都被凌迟了,那肉一片片的,只要没死成,都要享受一番自己身上下来的烤肉。
还有后来,十日杀降,填埋大军,更是没留下一个活口,令人胆寒。
从前他们为大昭有这样一个保护神而安心,跟这位一个阵营的人天然多了一层保护。
可自从半年前他将天底下最妙手仁心的人娶回去,这份安心就变成了忧心。
他们不为国家,而是为那有着美人皮囊,菩萨心肠的女子心忧。
这样一个杀神,配那样一个柔弱女子。
他沾的血,杀过的人,怕是远超那人所救性命。
他们甚至能想象救苦救难的菩萨被扒去金身,受恶鬼啃咬的场景。
何等的万劫不复,求助无门。
只是半年前那场莫名的婚礼,是陛下亲赐,没有人可以反对,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会有这样的缘分。
造化弄人……
两人同时闭上眼,一人眼中哀伤,一人眼角沁湿。
金銮殿。
朝堂上文官武将堪堪几十个,这样的配置远达不到前朝标准,因此偌大个宫殿显得有些冷清。
武安君,‘君’是皇帝特意取的封王级爵号,‘武安’意为武功治世,威信安邦,那鸿图理所当然站在所有武将前头。
眼看早朝将近,兵部尚书及兵部官员,齐齐跪在大殿中间,愁苦着一张脸,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直到永隆帝登场,众人才知道这几个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错。
——昨天反王车寿跑了。
车寿原先是前朝平江王,两年前被抓,直到林元昭称帝,为彰显仁爱,将车寿从刑狱提到别院圈禁,还封了一个逍遥侯的名号。
从刑狱到皇家别院只要一天路程,可车寿消失了。
押送他的正是兵部的人。
“臣臣……臣等……”兵部尚书感觉要碎了,一张老脸皮肉在抖动,但还是坚持着说完,“臣等已经派人严查,并在城内外设下关卡,还有别院也……想,想来,跑不远。”
说完,一群人深深下拜。
在他们看不见的御座上,永隆帝站起身,手指指着这群老臣,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昨天发生的事,今天才报,人要是找到就算了,偏偏人也没找到却在这边说想来跑不远。
永隆帝气得眼前发黑。
那鸿图理解他,因为他也要气死了。
刑狱是他的地方!从他这出去的人竟然不见了,简直奇耻大辱!也怪他最近忙着收拾雍王的死士没多留意才导致这样的事发生。
车寿本来由他亲手所抓,此前在战场上他们是死对头,他这一跑,便是无尽的麻烦。
都不需要想那鸿图就知道自己肯定在他的暗杀名单上。
车寿来自南中,那里蛊术盛行常年瘴气缭绕,阴毒的东西不少,可以想象这家伙要是出手手段有多下作。
短短两年啊,一个在郢都毫无根基的反王竟然还能逃跑,竟然还有势力带他逃?!
岂有此理。
永隆帝重新坐回位子,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大本营并非铁桶一个。
“传朕旨意,褫夺逍遥侯爵位,私逃之举罪大恶极,凡有所见,格杀勿论。”
永隆帝是真的动气了,威严的视线扫过底下兵部众人,目露失望。
这就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啊,那鸿图执掌刑狱两年都没事,他自己的亲信却能把人弄丢,每当这个时候永隆帝就格外想念已故军师,后被他追封为国师的老师。
如果有他在,朝廷绝不可能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想到这,永隆帝叹气,开始思考怎么处置这些人。
虽然朝廷人手少,但还是要杀鸡儆猴,给其他玩忽职守的人紧紧皮。
没一会,他就做出决定,将负责押送的人处死,兵部尚书停职静思己过,侍郎、主事等参与了该事件的人革职、流放、罚俸、降级、调岗等,视情节严重程度施行。
皇命一经发布,兵部一行人根本不敢说话,连连道皇恩浩荡,捡回一条狗命。
但以后怕是再无法来这金銮殿上朝了,本来就空旷的大殿将会愈发空荡荡。
处置完,这些人滚出殿外,永隆帝看向那鸿图。
青年从一开始听到车寿逃跑就没多大反应,只眯了眯眼,但是永隆帝知道这位大昭杀神已经起了杀心。
车寿虽然不是因他的缘故丢失,但也曾是他的阶下囚,那鸿图不会放过他。
想到有这尊保护神在,永隆帝心下稍安,唤了声“武安君”。
那鸿图抬起头,淡漠的神情转为认真。
还是永隆帝可以信任的模样。
他将那鸿图视作定海神针,代替死去的军师安抚自己初登大宝的惶恐。
对那鸿图,生性多疑的永隆帝没有猜忌。
“朕本该等大军归来再行论功行赏,但是经此一事,”永隆帝冷笑一声,底下人越发战战兢兢,“朕决定,武安君擒雍王有功,特封为兵马司指挥使,与兵部协同共治郢都治安。”
这样做既是保护郢都百姓的安全,也为了应对车寿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后手。
那个疯子,曾用巫蛊邪术招来瘟疫,永隆帝不得不防。
众臣面面相觑,却对此意见不一。
武安君本来就有兵权,好在虎枭军大部队不在郢都,等朝廷派去接管地方守备的将军将其打乱收编也无大碍,可兵马司手上的兵权怎么能给他。
哪怕指挥使一职只是区区五品,但是它的重要地位堪比兵部。
假设,武安君在外执掌大昭第一强军虎枭军,在内又统领兵马司,手握郢都军事,偏手里还有一座刑狱,又是兵,又是刑的,万一那天犯事,相当于把脖子递给对方。
而且这样放权只怕养虎为患啊。
众臣对这具杀神依赖之余,也害怕忌惮于他。
一时间反对声迭起。
另外一批人却同意永隆帝的做法,这些人都是跟着永隆帝打天下的老臣,对那鸿图也了解最深,最是清楚杀神外表下,这是个怎样的人。
要说武安君会拥兵自重,实在是多余担心了,他当初可是手握四州的豪杰,要是真想要天下,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还说不准是谁。
没有人能质疑武安君的实力,天下间也再难出虎枭军这样的神兵。
退一万步讲,这些年恶名昭著的他早就失却了民心,拥兵自重的话有百姓拥护吗。
所以这些人和永隆帝一样觉得兵马司指挥使这个职务可以交给他。
最后,那鸿图平静地收下官职。
枭师来都来了,正好渗透到郢都里。
而他的宠辱不惊,让一些自以为熟悉他的人觉得理所当然。
那鸿图的原始设定是一个乱世枭雄,只是在重置后的世界里不得不改变称帝的路线,韬光养晦,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变态杀人狂,皇帝可信赖的左膀右臂,和皇朝最锋利的刀。
至于权力,他‘可有可无’。
因为哪怕当年横挑四州,生生在争霸末期撕下一块领土,他也没有被权力迷了眼,全然不贪图到手的好处,近在眼前的高位。而是选择天下良主——林元昭,献上自己的忠诚和到手的土地、人口,归顺于他,使他原有的势力近一步扩大,加快了天下统一的速度。
这事在当年可是震惊了所有人。
那鸿图的脾气秉性简直稀缺,而一旦接受了这样的设定,人们就会成倍地信任他。
而让这些人彻底放下戒心的是,从一开始他就失去了永隆帝等人看重的‘民心’。
那时那鸿图悍将杀神.的名号远扬,掷枪.刺穿守将,杀得敌人片甲不留的事常有发生,地盘也一步步扩大,永隆帝对他印象逐渐深刻,但随之而来的忌惮也出现了。
只是这样的忌惮还没形成多久就消失了。
因为杀神实在残忍,镇杀大军就算了,还杀降,龙牙坡十万百姓十天内一个不剩,天下骇然,民怨四起,都道他残忍嗜血,导致他刚崛起就有无数人唱衰,祈祷他高位难成,逐鹿失败。
有时候底层人民的意志也会影响局势,尤其是当‘万民所向’作为一种政治手段的时候。
所以那鸿图很轻巧地失了民心。
永隆帝和他相反,有最擅长笼络人心的军师在,他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投奔而来的难民越来越多,都期盼着他是那个统一天下的良主。
有这样的对比,那时的永隆帝对那鸿图刚起的忌惮消散一空,还跟军师感叹,那鸿图只适合打仗。
后来只适合打仗的那鸿图投入他的阵营,得到了他的信任。
随着认识加深,他们普遍认为,那鸿图就是个不求皇图霸业,只求征战沙场,喜欢兵器饮血,听降将哀嚎的人,他像是摒弃了世俗的爱好,转而走向另一条变态的路寻求精神愉悦。
所以,永隆帝等人对他很放心。
车寿的问题告一段落,但又有新的问题出现,比如其他诸侯反王来郢都的安置问题。
是杀是囚,都要有个章程,看双方有没有重大且不可调和的矛盾,永隆帝是否愿意和曾经的对手冰释前嫌。
大臣各抒己见。
纷纷扰扰中,唯有那鸿图可以独善其身。
他甚至有功夫思考未来。
他离登基只差最后两步路了,到时就是他俯视一切的时候。
那鸿图认为,称帝有三步:兵权、内政、宫廷。
三者拿下,可轻松取得天下。
如今他已经有了兵权。
当然,他现在的兵权是分散的,虎枭军虎师远在天边,还极有可能被打乱重组,但是没关系,系统出品的经韬纬略早叫他料到了这点,并制定了一些洗脑式训练,虎师没那么容易被瓦解。
而且别忘了,枭师已经到了郢都,这把近火会慢慢吞噬这座城,这些人。
至于内政,靠大殿之上的草台班子吗?那鸿图表示npc不是白沾的,背包里除了经韬纬略,还有很多安邦治国的书,他可以自己上。
倒是宫廷需要费点心,不过女号这些年不是白混的,她在宫里有人。
至于他们看重的民心。
这些人难道忘了他‘娶了’最得民心的女子吗?
所以这点不是问题。
不慌,天下迟早是他\她的,他们的。
这场乱局唯一的变数只有逃跑的车寿。
为防这个分裂分子使坏,只有杀了他才能叫人安心。
这具身体就喜欢简单直接的,那鸿图身上的血性在这一刻被激发,浑身血液沸腾。
不久后,早朝结束。
“武安君随朕来。”皇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