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梅雨季节来临,雨连绵不断的下了三天,几乎没有停过,或者是瓢泼或者是绵延细雨。

  夏初腿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慢慢长出粉粉的新肉,有些痒痒的。脱臼的右脚踝固定板还没有去掉,但是已经没有很痛的感觉。每隔一日军医会亲自上门给夏初换药,让他这么跑来跑去的,夏初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多次商量让他把药留下,她自己可以换药。军医缠着她脚踝上的绷带,缓缓说:“受人所托。”

  受谁所托?她宁愿是受董大队长所托。

  因为都是医生,共同话题自然不少,时间久了两个人慢慢熟络了很多。可仿佛是故意的,军医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梁牧泽,让夏初很伤感情。

  “大队长是不是心脏不好?”

  “嗯,看出来了?”

  “是啊,那天说话的时候,看见他偶尔捂着胸口。”

  军医点点头,“老毛病了,不能激动,可是总不听劝。”

  夏初抚着二喵认真的说:“有病就要治啊,心脏的问题可不能掉以轻心。”

  军医包扎好夏初的脚踝,固定完毕,拍拍手站起来,长叹气说:“大队长的心脏是老毛病,梁营长的胃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夏初的手停顿了一下,嗓子里似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一样,声音闷闷的,“怎么有扯到他身上?”

  “我随口说说而已,干吗这么在意。”军医收拾着药箱,说的一本正经。

  特种大队人心叵测啊!!!

  “伤口恢复的很好,继续保持,我先回去了。”军医从沙发上站起来,衣服哗哗作响,夏初这才意识到今天军医有什么不一样。

  “你为什么没有穿白大褂?”军医穿着黑色特种背心,迷彩裤,也带着贝雷帽。

  “战备啊。”军医意气风发的整整自己的衣服。

  “战什么备?”夏初仰着脑袋追问。

  “秘密,佛曰不可说。”军医有些得意,居高临下的看着夏初。

  “你一个看病的大夫,还跟着战备,待在特种大队真把自己当特种兵呢。”夏初呛他,想给自己拽回来一点儿面子。

  “大夫怎么了,大夫也是特种大队的大夫,不要小看人,都说做人要善良,不然伤口好不了,”军医从药箱里拿住绷带和药膏,“这些我给你留下,如果真去执行任务了你就自己给自己换药吧。”

  夏初点头,把二喵放到地上,自己慢慢的站起来,“整个大队都战备吗?”

  “是啊,”军医忽然凑过来,贼兮兮的说:“一营也战备,包括梁营长。”

  三根黑线森森的挂在夏初的额头,她发誓从现在起,不和军医说一句话,绝不!!

  这几天梁牧泽回来总是匆匆忙忙的,转一圈就走,她没想太多,反倒是觉得他不来才好呢。今天才知道,他那么忙是因为战备。

  是演习战备,还是别的?这个问题她比较关心。

  听见外面哗哗的雨声,雨下了多日,新闻上每日也有报道,不少地方发生洪涝灾害。莫非……战备是要抗洪??

  从知道他们战备开始,每日看着梁牧泽神色匆匆的样子,夏初开始有些担心。整个人跟上了发条一样,紧张的等着,耳朵恨不能竖起来,想努力听清从大队传来的动静。

  一天,两天,平静依旧,没有刺耳的警报声,也没有呼啸的汽车和螺旋桨的嗡嗡声。她紧绷的那根弦慢慢放松下来。可是当天夜里,雨依旧不停的拍打着玻璃,忽然,绵长而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山头,睡梦中的夏初被警报声吵醒。

  屁股上仿佛装了弹簧一样,夏初“蹭”就从床上蹦达起来,完全忽略自己的残腿。单腿跳到卧室的窗户边。刚打开窗户,一阵雨迎面拍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是黑乎乎的一片,不远处一盏路灯照着院子里的一小片地方。二楼的高度根本看不了多远,既看不见大队的高墙,也看不见出入的车辆。

  夏初整个心脏不规则的嘭嘭跳着,仿佛隔着噼里啪啦的雨声,能听见士兵的口号声和领导的扩音喇叭,还有梁牧泽那醇厚的声音在高声喊着什么。雨水落在他的脸上,眯着眼睛避免雨水落进眼里,有力的手臂在雨中挥舞着,利落的攀上一辆军用大卡,然后在午夜的雨中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不见……

  不见?

  夏初仿佛被一双大手紧紧扼住喉咙,呼吸困难,心里一阵阵的难受,紧张,手脚不自觉的发凉冒冷汗。

  忽然窗外一阵闪明,照着夏初惨白的脸,接着是震耳的雷声轰隆隆的滚过天空。夏初像受惊后的兔子,蹦跶到门口,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钥匙和门边的雨伞,不顾身上的睡衣和受伤的右脚,打开大门就往外蹦跶。

  她很急切,她不确定这个时候出去能不能见他一面,可是心底还是有个强烈的声音一遍一遍的说“去吧去吧”。无形中仿佛有一双手推着她一步一步奔到他身边,想送他一程,想告诉他万事小心。

  雨越下越大,夏初好不容易来到一楼门廊处,院子里的梧桐树似是妖魔附身,在狂风暴雨中群魔乱舞,招魂一样。夏初撑开雨伞,顾不得大风随时将要把她吹起来那种不确定,咬着牙冲入雨中。

  “夏初!夏初!你快回来……”

  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夏初有些艰难的回头,看见门廊下站着的女子,雨幕中看不清表情,雨声把她的声音冲的很淡。

  “嫂子,我出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门廊下的女子不再等着,冲入雨中泥鳅般迅速窜进夏初的雨伞下面。“你疯了?雨这么大,脚上还有上伤呢。”

  “他们要走了,我去送送他,很快就回来,没事儿的。”夏初抓着伞柄,在雨中扯着嗓子喊着。雨很大,就算有雨伞,两个人瞬间被淋得透湿。

  “就算你现在能跑到门口,他们也已经走了,夏初,你赶不上的,回去吧。”

  雷电交加,风雨有更甚的趋势,夏初望着黑乎乎的远方,喃喃道:“赶不上了吗?是啊,我动作太慢了……”

  “回去吧,听话。”

  这位夏初口中的嫂子,就是住在梁牧泽楼下的中队长的爱人,三十多岁,在G市做中学老师,有一个分外可爱的7岁儿子。暑假已经开始,做老师的王妍有一个比较长的假期,她带着儿子到山上探亲,这好像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

  王妍让夏初去她家把头发和身上的雨水擦干,并煮了姜汤。就算是夏天,大风刮着大雨下着,也很容易感冒。

  “谢谢嫂子。”夏初接过干毛巾擦头发。

  “不用。”王妍笑笑,坐在另一半的沙发上,手里也是一条毛巾,“第一次这样对吗?”

  “什么?”

  “第一次听见他们拉警报紧急集合执行任务啊。”

  夏初点头,现在想着刚刚的“一时冲动”,觉得有些汗颜。这不是更加的让人误会吗?她怎么会如此想不开冒着雨就往外冲呢?

  “习惯就好了,唉,”王妍叹气,“他们这么一走,不知道又要多长时间,我看,我可以先和儿子回去看看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了。”

  “要很久吗?”

  王妍摇头,“不知道,应该会吧,抗洪是个长线任务。”

  不知道她能不能等到梁牧泽回来呢?脚上的伤,好像也好的七七八八了,健健康康的夏初,没什么理由留在山上不走吧。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她真的有些担心梁牧泽。纵使他再怎么厉害,可是洪水无眼,不是一个过肩摔或者一颗子弹就可以解决的。他会不会也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跳进水中堵决口?一定也是扛着麻包一趟一躺的跑着,把皮艇让给灾民自己却泡在洪水之中。

  王妍把姜汤盛了两碗,走出厨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夏初正盯着窗户出神,忍不住的笑了笑,走过去把碗递到她面前,可是夏初却仍在发呆。

  “夏初?”

  夏初被叫的一个激灵,扭过头看见王妍脸上的笑容,那笑容里写着什么?是暧昧!!!

  “把这晚汤喝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千万别着凉了。”

  “谢谢嫂子。”夏初接过汤碗,一股子姜辣扑鼻而来。

  “把心放宽,做军人的家属,不把心放宽会活不下去的。”

  “噗~~咳咳……”

  “怎么回事?”王妍赶紧过来帮她拍背顺气。

  好好的姜汤,被夏初一口喷出,整个喉咙被呛到,一直咳不停,可是又不敢放开了咳嗽,房间里他们家的宝贝儿子还在睡觉呢。夏初捂着嘴巴,想把咳嗽忍下去。夏初丧气的发现,最近好像经常被呛到,更丧气的是她深深的发现所有人都以为她和梁牧泽有什么,她实在不能继续这么住下去了,时间久了一定会嫁不出去的!!

  夏初开始有些不适应没有梁牧泽身影的日子,虽然他话很少,每天见面的时间也很短,可是见他仿佛成了这一个月来她的必修课,忽然停课让她很不适应。

  不知道他们部队去了具体什么地方,她只能每天时刻盯着电视里的滚动新闻。哪个地方又决口了,或者哪里又发现了灾民等等。镜头前闪着解放军的身影,扛着麻包来来回回,每次看到这里夏初恨不得把整个脸贴在电视上,她想从里面瞄到梁牧泽的身影。她还时时刻刻关注着天气变化,什么时候雨停?什么时候雨小?哪天会是晴天?哪天会是雨天?

  小刘还是每日给她送饭,他是大队留下来值班人之一。每次他过来,夏初都拉着他问东问西,有没有抗洪前线的消息?洪水治理的怎么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小刘总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说:“夏大夫,我们知道的也就是新闻上播的那些,值班首长也不告诉我们内部消息啊。”

  就这样,一天天等着,一天天看着。忽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好了,固定板早已去掉,走路也不会痛。这时,梁牧泽已经走了三个星期。仍在抗洪前方,没有一点儿消息。

  小刘说,营长吩咐过,等她的脚好了就送她回G市。现在,夏初已经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可是她居然很舍不得。

  是不是如果走了,她和梁牧泽之间就再也没什么瓜葛了?从此他做国家第一道防线的特种军人,她做军人身后救死扶伤的军医,他们之间仅有的联系就是那一栋房子。可是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让他们有那么多的时间朝夕相处。

  夏初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离开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会舍不得,甚至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