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裴踏燕(三)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在这个时候,只剩下裴踏燕那依然温和,却锋利如刀的声音,继续在会议的空气中回荡:“你踏着别人的肩膀一步步向前走,已经习惯了当主角,突然反过来成为别人的踏脚石,心里很不是滋味是吧?但是,没有办法啊,自古以来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以前你是后浪,代表了新生与希望,所以你可以勇往直前无往不利,而现在,不好意思,你已经是沙滩上的前浪,而我才是后浪。”

  萧云杰的双眼瞳孔在不断收缩,和“笑面虎”相比,眼前这个叫裴踏燕的特招军官,明显手段更加高明,也更加狠辣。

  如果用兵法来说,裴踏燕现在的行为,就是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看起来他击倒的只有燕破岳一个人,但是他却真实而有效的不断打击着整支“始皇特战小队”。

  在这个时候,只要有人站出来喊上一声,一群早就红了眼睛的老兵一拥而上,把裴踏燕揍进医院,都不成问题,但是他们把裴踏燕揍进医院又能怎么样?

  不管对方使了多少明的暗的阴谋诡计,不管对方是如何的有备而来,他们的队长燕破岳都不能输,这就是他们身为特种部队中的特种部队,所必须具备的骄傲,这更代表了他们对燕破岳毫无保留的信任,如果连眼前的家伙都对付不了,被人家一路吃死到底,这样的队长,又凭什么带领他们,在强者如林的世界特种兵舞台上,打出自己的旗号,闯出一片天空?!

  这个叫裴踏燕的家伙,真的已经把他们算死了,他明明孤军深入,却硬是营造出一个只能由燕破岳独力应战的特殊环境。

  只可惜……他还不懂,什么叫做军队!

  萧云杰猛然站起,他并没有冲上去对裴踏燕展开进攻,只是握紧右拳,对着胸膛狠狠擂了下去。

  “嘭!嘭!”

  萧云杰就是以拳为锤,以胸为鼓,敲出了两声沉闷的战鼓铮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萧云杰又将双手交叉举过头顶,在这个时候,他的手势看起来,就象是一只鹰在飞。

  这是燕破岳和萧云杰七年前,还是两个新兵时,驻守在中国边防线上,足足有四千多米海拔的高原上,面对冰雪封天,万物银妆素裹,却依然有雄鹰在展翅翱翔于九天之间,周旋于直耸云端的雪山山腰之上,将生命的执着与耀煌,展现得淋漓尽致,让人只想对着头顶的苍天,脚下的大地放声高歌,因为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而创造出来的手语。

  这个融入了太多感动和共鸣的手语,很快就在部队流行起来。

  当年,燕破岳和萧云杰,还有其他一起参加夜鹰突击队选拔的老兵,一起走上汽车,走向茫茫未知的旅程时,师里送行的老兵们,就是用这个手语,在向他们道别;燕破岳和萧云杰进入了夜鹰突击队最精锐的“始皇特战小队”,而和他们来自同一支部队的四班长,却只能进入夜鹰突击队普通连队,他们在军营中各有各的方向,即将分别时,燕破岳和萧云杰还有四班长一行人,也是彼此用这种手势,向对方发出了最美好的祝愿。

  现在燕破岳和萧云杰,已经在“始皇特战小队”站稳脚跟,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成为“始皇特战小队”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而来自同一支部队,和他们同时走进夜鹰突击队,却和“始皇特战小队”失之交臂的四班长,却已经脱掉军装,永远的离开了军营。

  在四班长走的时候,燕破岳和萧云杰,就是用这样的手势向四班长道别;在那场最惨烈,让整支“始皇特战小队”几乎受到灭顶之灾的战斗后,二十多名烈士静静躺在了烈士陵园,燕破岳和萧云杰他们,依然用这个手势,在向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兄弟们道别。

  到了今时今日,这个手语中,已经凝聚了燕破岳和萧云杰,还有整支“始皇特战小队”所有成员,太多太多的喜怒哀乐,凝聚了太多太多的追忆与往事。他们哭也好,笑也罢,当他们将双手高举过顶,摆出雄鹰飞翔的动作后,就已经足够足够了。

  在萧云杰的表率下,在场所有的老兵都站了起来。几十只有力的右拳,一起重重擂到了他们的胸膛上,这些声音汇集在一起,发出了犹如重鼓狂鸣的声响,几十双交叉在一起的手掌,一起举过头顶,猛的看上去,就象是几十只雄鹰正在一起飞翔!

  而这群雄鹰,它们还缺了一个领袖,一个可以带领它们战胜所有困难,哪怕前方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也可以带领它们无畏前进,刺破苍穹,冲破风雷,让它们终于可以联袂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领袖!

  望着那一双双高举过顶的手,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股酸涩的滋味,混合着无悔此生的开怀与骄傲,猛然将燕破岳的灵魂给灌满了。

  他是他们的领袖,是他们的骄傲,更是带领他们的头鹰!

  他燕破岳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输给他们最不想输,最不能输的敌人?他们有那么多兄弟埋骨于此,他们身上承载着那些兄弟未了的心愿,他们又怎么能在这里,因为什么时代的变迁而折戟沉沙?!

  裴踏燕一开始对于“始皇特战小队”成员集体站立,做出的动作,感到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样的鼓励无异于跳梁小丑式的表演,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否则的话,在球场上中国球迷加油声喊得震天响,中国球队早就踢出亚洲走向世界,成为世界杯上的超级劲旅。

  可是很快,裴踏燕就再也无法笑出来了。

  裴踏燕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全身汗毛都倒竖而起,裴踏燕有些疑惑,有些不解,当他下意识的低头,和依然坐在上的燕破岳视线相对时,就算裴踏燕从小就见惯人间冷暖,自以为再无可畏惧,他的心脏仍然无可自控的狠狠一颤,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冷静,充盈着一击必杀的自信和残忍,身为“始皇特战小队”副队长,实质意义上的最高战地指挥官,燕破岳当然是冷静的,但是在这双眼眸的背后,却又隐藏着近乎沸腾的热情与疯狂,而这份热情的疯狂,在几十名老兵一起做出雄鹰展翅飞翔状后,在看似绝不可能的情况下,竟然还在不断升温!

  裴踏燕环视四周,在这一刻他千夫所视,在这一刻他四周皆敌,他面前的燕破岳气势更在不断积蓄,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兵是将的胆,将是兵的魂”,原来这就是职业军人之间的牵绊,原来这就是最精锐特种部队的底蕴与骄傲!

  但是,就凭这些,就想击败他裴踏燕?

  裴踏燕的眉角轻轻一挑,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

  他不是笑面虎,对他来说,笑不是什么谋略武器,而是一种经历过漫长的时间磨砺,已经融入他生命当中的本能。

  裴踏燕在被裴嫣嫣收养以前,并不姓裴。有一点,他和燕破岳还有些相象,他的父亲也是一名退伍军人,而且也曾经兄弟遍天下。

  那个被他曾经喊为“父亲”的男人,也曾经为人处事磊落大方,从部队退伍后返回家乡,做起了生意,也混出一个风生水起,是十里八乡公认的能人,无论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甚至是婆媳之间产生矛盾冲突,都会请他去帮着照料。

  多年未见的战友来了,裴踏燕的父亲总是好酒好肉好好招待,无论对方呆多少天,他都毫不在意。可就是这么一个对战友能贴着心窝里说话,只要谁需要帮忙,就会毫不犹豫慷慨解囊的男人,却被多年未见的战友,用一个高回报零风险的投资项目,给诱骗得投入所有身家,甚至为此四处借债,最终被骗得倾家荡产。而那名在部队时,和父亲同班,睡在同一个屋檐下,在同一口锅里搅食吃的战友,也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亲从此一蹶不振,他天天借酒浇愁,一喝酒就会喝醉,一醉了就会发酒疯闹事,成为人人躲避不迭的“祸害”。父亲原来对参军入伍的经历那么自豪,可是当他被骗后,哪怕是在电视上看到穿着国防绿的身影,都会暴跳如雷,把家里砸得满地狼藉。

  巨额欠债,隔三岔五就会有人催债上门,家徒四壁,还有一个天天借酒浇愁,再了没有了上进心的丈夫,面对这样的一切,那个生了裴踏燕,双方之间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女人,忍受了两年,终于选择了一个四五十岁,头顶都秃了一半,据说还有两个孩子的男人,选择了离开。裴踏燕那个曾经的父亲,面对这一切根本没有去尝试挽留,而是瞪着充血的眼睛,追在那个秃顶男人身后,索要什么“赔偿金”,那个男人一脸鄙夷的拉开随身带的皮包,将厚厚一叠钞票,随意丢出去,裴踏燕曾经的父亲就象狗一样扑到地上飞快的捡拾。

  半年后,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裴踏燕曾经的父亲没有回来。第二天早晨,当村子里的人,踏着满地的鞭炮纸屑,穿着新衣裳出来四下拜年时,他们在村边的小水渠中,看到了脸上已经结了冰碴,心脏更早已经停止跳动,怀里却依然抱着一只空酒瓶,用“卖”老婆的钱,把自己活活喝死冻死的男人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