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叶柒打着伞,细雨如丝如雾沾湿了衣摆,她静静地伫立在雨中,容华若桃李一般。

    花雕将将军从马厩牵了出来,才要开口,却见着了不近不远在叶柒身后的木颂清。

    “木公子,你怎的也不打把伞?”

    不知何时,木颂清在叶柒身后已经待了许久了,衣衫上染了湿气,叶柒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为他撑伞。

    “怎么也不出声?傻傻在这淋雨做什么?”

    木颂清微笑道:“这烟雨濛濛下,你特别好看,不由自主就多看了几眼。”

    “今日是嘴上涂了蜜了,怎的这么甜?”

    木颂清但笑不语。

    将军哼哧地叫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主人该出发了,叶柒回头看了一眼,同木颂清说道:“我走了啊。”

    木颂清:“嗯,去吧,别让傅公子久等了。”

    叶柒走了两步,犹豫了片刻,又回到了木颂清面前:“你真不同我一起去酒盟吗?”

    木颂清笑道:“傅公子只请了你一人,我跟着去岂不是不合适。”

    叶柒嘟囔道:“这有何不可,总归你也是咱们酒坊的重要人物,斗酒会的事与你也息息相关,去了傅公子也不会说什么的。”

    “不合适。”木颂清微笑着坚持“为何一定要我去呢?”

    叶柒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我这不是担心你……”

    “怕我吃醋?”木颂清接话,笑道“前些日子或许还会,只是昨日确定了你的心意后,我若是连这点信任都不给你,岂不是小肚鸡肠?”

    “真的没事?”叶柒狐疑。

    木颂清将她往前推了一把:“去吧,我留下来顾着店里的生意,你忘了,李信招来的师傅今日要来试菜,若是你我都不在,谁来做这个主?”

    叶柒这才作罢:“我早些回来,听说西市那有集会庆典,晚上咱们去逛逛可好?”

    木颂清应了叶柒,她这才放心地出了门,从花雕手上接过缰绳上了马。

    叶柒扭头朝木颂清一笑:“等我回来!”

    木颂清点头:“嗯。”

    花雕看在眼里,不禁觉得叶柒与木颂清如今愈发像新婚燕尔的夫妻,不过……这位置似乎颠倒了过来,尤其是方才这一番你来我往的送别,更像是,叶柒是夫君,木颂清是娘子……

    但两人之间互动时透出的甜蜜,连带着她这个旁观者看在眼里都觉得心里头甜津津的。

    多好的事,花雕打心底的希望他们二人可以天长地久。

    木颂清行动不便,叶柒独自外出心里又不放心,就把花雕留了下来,让她帮忙照料木颂清。

    一切安排妥当了,叶柒才放下心,一夹马肚,潇洒地绝尘而去,木颂清遥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这才对花雕道:“走吧,咱们去店里。”

    ……

    李信自能下地后,一刻也闲不得,虽说行动还不方便,还是会让罗轻帮着自己在店内做一些准备工作。

    木颂清和花雕进来时,李信正在盘货,确认今日的储量足够后,又检查了一遍库房内原料的数量,见着木颂清和花雕,忙迎了上来,张口却还是说着店内的事:“当家,酿酒的原料不足了,我一会儿让三两出一趟城,让孙庄主提前把货送来。”

    木颂清颔首:“嗯,交给你了。”

    李信做事一向妥当,甚至不用木颂清多操什么心,得到木颂清的首肯后,李信就把事情安排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见着赵三两带着银两踏马出了酒坊。

    木颂清在堂内喝着茶,问了李信一声:“那位先生何时来?”

    李信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再过一刻,便到约定的时间了。”

    木颂清点了点头,转着手中的茶杯,忽道:“李信,一会儿开店,告知客人,今日堂吃试营业一日。”

    “嗯?”李信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即明白了木颂清的意思“掌柜的,你是想……”

    木颂清:“让先生下厨试做,工钱照结,若是堂客满意,便考核过关,往后这铺中的小厨房,就交给他了。”

    李信赞同:“这是个好主意,最终东西好否还得交给吃客判断。”

    木颂清笑道:“正是如此,那位先生姓甚名谁?”

    李信道:“姓袁,单名一个誉字。”

    ……

    酒盟临近皇城,占据了偌大一块面积。

    叶柒勒马停下时,还误以为自己到了哪个皇亲贵戚、达官显贵的家门口。

    朱砂色的大门前,伫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叶柒将马交给前来接应的小厮,拾阶而上。

    傅思瑞正在门口等她,叶柒笑着作揖行了一礼:“傅公子。”

    傅思瑞笑道:“叶小姐,午宴已经备好了,咱们先进去吧,请——”

    两人一道进了酒盟,傅思瑞边走边向她介绍着各处各所,酿酒室、发酵室、储藏室、粮所、藏书典籍处等一应俱全。

    叶柒一路上叹为观止,什么叫高门大屋,什么叫气派,有间酒坊甚至叶家与这想比都不能说是大。

    叶柒心想着,这不亏是一行的盟所,光是看起来就觉得有点东西,甚至心向往之,觉得要是自己能在这盟所内做事,该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

    “傅公子,入酒盟可有什么规矩?”叶柒心动了,不由问道。

    傅思瑞笑道:“酒盟每两年选举一次,凡在酒盟登记过的酒家老板皆有一票选举权,众人先推出自己觉得合适的候选人,随即投票,得票数最多的自然就是盟主了,副盟主次之。”

    “那是否只要在酒盟登记过,便可以随意进出这些地方?”

    “是。”见叶柒一脸雀跃,他又道“不过酿酒室、储藏室以及典籍处,除非有批文,寻常时日是不可进入的。”

    “明白了。”叶柒又问“若要登记,是否找你们就可以了?”

    傅思瑞笑道:“今日把你找来,也正是有这个意思,想问问叶小姐,是否愿意加入长安酒盟。”

    “当然!”

    叶柒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加入酒盟虽说有着相应的规矩所限,但同时也意味着能够拥有更大的商机,以及和他人交流的机会,能够更好地提升自家酒的酒品,总是比他们自己单打独斗要好得多。

    傅思瑞早料到了她的反应,笑着道:“那,咱们先吃饭,吃完就一道把手续办了。”

    任踪已在会客厅内候着,见叶柒跟着傅思瑞进来,便笑道:“叶小姐可来了,让我们好等。”

    “任盟主!”叶柒行了一礼,含笑说道“雨天路滑,便不敢骑太快,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让您久等了。”

    “嗨,哪里的话,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既然你来了,咱们就开席吧。”

    酒盟备得这一桌酒席也是下足了功夫,全然的贵宾配置,从河鲜到海鲜,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跑的,珍馐美味一盘接着一盘的上。

    叶柒自然不是空手来的。

    雪里红作礼已经不稀奇了,她就从叶老爷子的酒窖内搜刮了一番,找出了一缸早年酒坊酿制的岁寒,便提了一壶过来。

    与雪里红的清新不同,岁寒入口极烈,可不一会儿口中就像是炸开一般,味蕾被甘甜的滋味所侵占,让人在两极中不断摇摆,格外刺激。

    “好酒,果然是好酒。”任踪忍不住连连赞叹“前些年岁寒亦是响彻长安,可惜早早便断了产,否则当年酒会的魁首,定然是岁寒,又怎么会让那些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占了优势。”

    叶柒从任踪的话里头听出几分愤慨,不由问道:“我虽在长安长大,可对斗酒会一事,却有些不解,不知可否请教二位?”

    照理说,叶柒这样的好酒之人,不可能对这样的盛会毫无所知,可偏偏自她对酒有记忆以来,就从未听说过这个盛会。可无论是从其他人口中,又觉着这斗酒会在这个行当内地位极高,深受酿酒从业者的追捧。

    所以……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还是说,真的是她孤陋寡闻了?

    任踪叹了口气,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同她娓娓道来。

    斗酒会,在初办时,是自长安酒盟发起,因此通常都称之为长安斗酒会。

    这斗酒会一度兴旺了酿酒行业,每位有志气者,都想在酒会上得到殊荣,最后能够为国出站,对战他国蛮夷,让天下人都知道中原的酒有多么的出类拔萃。

    很久以来,这都被酿酒之人视为是一生最高的荣誉。

    而斗酒会初办前几届确实呈一面倒的趋势,也不知是哪一届开始,竟刺激了他国的竞争欲望,天秤悄悄开始倾向,趋于平衡,而中原的师傅们仍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假象中,认为一切不过是巧合,下次再战依旧可以碾压对手。

    可哪知,自丝绸之路开启之后,频繁的文化交流,让彼此之间更加的了解,可至此之后,斗酒会上胜少输多,从中间几届开始,酒盟本想许是长期固定的举办地点形成了大家陷入了固有化的圈子,想着变换下地点,刺激下众人的欲望。

    由此,便召集了全国各大城市的盟首,共同选出了不同的八个城市,轮换举办斗酒会,起先确实有出众者胜出,挽回了些许颜面,可对手仍在学习提升,很快这微末的差距就被人追了上来,而本土一些参赛者仍然未曾从自身寻找原因,只觉得是旁人不懂欣赏,由此反复,到了最近几届,竟然从未赢过一次。

    任踪叹了口气:“这届,将斗酒会搬回长安,也是我们经过了慎重的考虑,想着一切回归于初心,莫要让双眼被过去所遮掩。”

    傅思瑞温和地看着叶柒:“这两年内,我接受了酒坊的生意,也看到了一些新兴的酒坊在长安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此次也是和任兄一道商议,想着把这些新鲜血液引入斗酒会,或许可以带来新的变化。”

    叶柒反应很快:“所以,我们酒坊也在其中?”

    “正是。”傅思瑞微笑道“雪里红让京城的人都惊艳万分,你们当然是酒盟定下的名单中,当之无愧必须要考虑的第一位。”

    叶柒玩笑道:“你们不怕我听得这夸奖,也忘了形?”

    任踪笑看着她的眼睛:“从你的眼里,我知道,叶小姐不会的。”

    叶柒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实话实话听到前头的话,叶柒多少从心底飘起几分得意,觉着自己入局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渐渐有了成效,并且得到了认可。

    但尚有几分理智还在拉扯着叶柒。

    可莫要得意过头了,记着他们口中因狂妄失败的人,可不要重蹈覆辙,于是在这脑内的拉扯中,理智占了上峰,让她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仔细想来,这或许是有着叶老爷子和木颂清的功劳,短短数月里,老爷子将她强行丢出了舒适区,到了一个让她彷徨无措的领域,而木颂清在这个时候牵着她的手,告诉她无需害怕,每一步都需要踏踏实实,坚定地走下去,敢去做敢承担,才可能勾到“成功”二字。

    要是往常的她,恐怕此时鼻子已然翘到天上去了。

    在谢过傅思瑞和任踪二人给予的机会后,叶柒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不禁思索起方才听到的话来。

    就连做生意大家都懂得,光靠一种酒,久而久之便会腻味,总是要不断创新才可培养出一批死忠的顾客。

    离斗酒会,还有两三月的时间,雪里红的新鲜感还能维持这么久吗?就算乌曲酿制也上了议程,可这样就能保证最后在斗酒会上能够走到最后吗?

    还是说……需要做出一些新的变化?

    午餐便在叶柒的思量以及与傅任二人的闲话中结束,任踪因还要先去准备斗酒会的事宜,便先行告辞离开。

    傅思瑞则带着叶柒去了酒盟的会事堂做入盟登记。

    入盟手续并不复杂,小半柱香的时间,就登记完毕,有间酒坊已是酒盟中查由此名的酒家了。

    凡事登记成功,可以领到进出酒盟的信物,一家限量两个,叶柒便替木颂清也领了一个。

    一红穗一蓝穗两个酒葫芦式的木牌,在叶柒的手中显得精致又可爱。

    叶柒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阵,便将东西小心地收了起来。

    傅思瑞在此时开口问道:“可要去酿酒室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