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木颂清早已经习惯了落在自己身上各式打量的眼神,齐水阁的小二上前迎客,对他说道:“公子可是第一次来?”

    “确是。”

    木颂清点头应了一声,那小二笑道:“公子有所不知,齐水阁与他处酒楼不同,需进门的客人表现一下自身的琴棋书画或作诗一首,才可正式入阁,成为我齐水阁的贵客。”

    “若是来求见你家当家,与他谈生意也得这般吗?”

    小二愣了愣,随即道:“这是入阁的规矩,不管是何原因都得先完成这第一步。”

    “我明白了。”

    入乡随俗,在哪儿都不奇怪,木颂清环顾四方,墙上挂着裱框好的书画,最显眼的墙面上则是挂着每月齐水阁魁首的诗作。

    许是才子们都在准备几日后的曲水流觞宴,因此现在这个时候齐王阁中的客人并不多,木颂清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带着古琴的青衣公子身上,示意卢青推他走了过去。

    木颂清抱拳作揖,温声道:“不知先生可否将琴借我一用?”

    青衣公子愣了一下,却是没有半点迟疑,将手上抱着的琴交给了卢青,道:“这琴是我的心爱之物,还望公子仔细着些。”

    “多谢!”

    木颂清寻了长桌,卢青小心将琴放下,他推着轮椅到了桌前,指尖轻轻一拨琴弦,琴声清冷入耳,干净无杂响。

    木颂清赞道:“好琴。”

    那青衣公子闻言脸上露出了笑来:“过奖,望此琴可给公子增色。”

    木颂清不再多言,神情变得专注了起来。

    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化作乐段自木颂清的指尖流出,霎时间,齐水阁安静了下来,众人沉浸在那如远山中泉水叮咚悠远流出的仙乐之中无法自拔,木颂清的琴声带着引人入胜的感染力,仿佛放慢了时间,待最后一个音收尾,齐水阁的人才仿若如梦初醒,而耳畔依旧有余音绕梁。

    不知是谁先开始,齐水阁掌声四起,叫好声不断。

    木颂清让卢青将琴还给了那位青衣公子,自己则彬彬有礼向周围的才子们作揖表示感谢,正在此时,齐水阁的当家戚云璋自二楼拾级而下,道:“我这齐水阁中还鲜少遇见像公子这般的好琴艺。”

    “颂清献丑了。”

    戚云璋年方三十,看起来却与木颂清差不多大,一身大袖宽衫,披着发,衣襟半敞着露出古铜色的肌肤,笈着木屐懒懒散散地走到了木颂清跟前。

    他长得极为英俊,右眼眉骨处却有一道疤,硬生生阻断了长势极好的剑眉,给本来冷硬的外表更增添了几分凶煞,戚云璋一挑眉,神情带了些许狂傲。

    “听说,你是来同我谈生意的?”

    “想必您就是戚当家,在下木颂清,是叶家酒坊的掌柜”木颂清不卑不亢,拱手一礼道“不瞒您说,我此次前来齐水阁是为了自荐。”

    “哦?”戚云璋起了兴致,凌厉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一圈木颂清,周身的气场全然开启,密不透风地席卷向木颂清“曲水流觞宴?”

    “正是。”木颂清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完全没有受到戚云璋的影响。

    他抬起头没有避开戚云璋那没什么温度的眼神,从卢青手中将带来的那壶雪里红搁在了面前的桌上。

    “还请戚当家一试。”

    戚云璋的目光从木颂清的身上转移到了桌上的白陶酒壶,他不动声色,习惯性地转着带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叶家酒坊雪里红再度出世的消息这几日传遍了长安城,戚云璋自是晓得的。只是他这人向来不信传闻,就算当年的雪里红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他从来没有喝过,所以一切都不作数。

    即便如此,戚云璋一拂袖在木颂清面前坐下,道:“你来前应是做过功课的,难道不知曲水流觞宴这五年向来都是定的吉祥酒楼的云中烧。”

    木颂清不以为然,平静道:“这五年,也就是说再往前未必是这云中烧。”

    “五年,也该换换新鲜的了。”他抬手问小二要了杯子,垂眸倒上了酒,推到了戚云璋的面前“以戚当家的性子,难道是喜欢一成不变的人?”

    “有趣!”戚云璋抚掌大笑,身体因着动作微微颤抖,笑声渐渐收止,他食指掠去笑出的眼泪,也不碰那酒杯道“你可知齐水阁是什么地方?”

    “是天下才子谈诗论道、比试才学之处,从齐水阁出去的榜首,必然是科举的大热人选。”

    “没错。”戚云璋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狂傲“正因如此我们才让天下才子趋之若鹜,这论才育才,我齐水阁也算得上天下第一。”

    木颂清眼皮一跳,他将齐水阁称作第一,显然没把各大书院放在眼中,他只觉得眼前这人嚣张得很,颇有些当年魏晋时期文人墨客那种不疯魔不成活的狂肆。

    戚云璋夸完了自己,话锋一转:“木公子,你要说服我,也要让我先看看,你配不配得上齐水阁。”

    木颂清看清了这人的风格,方寸不乱道:“戚当家想怎么做?”

    “既然酒已经备好…”戚云璋思索了片刻,一拍手,喜道“不如行雅令吧,共比三轮,三局两胜,每轮的输者罚喝酒三杯,但木掌柜,你必须赢了我,我才会认可你。”

    木颂清明白戚云璋与孙之沛不同,孙之沛与其说是考验叶柒,不如说是想成全叶柒,不想世人在外传说叶柒不过凭的是运气而非自己的能力。

    戚云璋这人行事乖张,说要比也是认真的,若是不能和他心意,这事儿也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木颂清心下有了决定,从容道:“既然如此,烦请戚当家详细同我说一下规则。”

    戚云璋一愣:“你从未玩过雅令?”

    “嗯,没错。”木颂清老实承认,他虽出身酒家,但自小朋友不多,也从未接触过这类的活动。

    戚云璋看似烦扰的叹了一声:“既然如此,我也不可占你的便宜,公平起见,我们便按着最简单的来,木公子你可在场寻一人出题,我们轮流说出含有此关键字的诗句,不可重复,必须在十息之内说出,否则便是输了。”

    戚云璋口中的简单,对于旁人来说也具有一定的难度,即考验了反应能力又考了对古往今来名人诗作的熟悉程度,这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木颂清没有多加思索,点头道:“好,便听戚当家的。”

    戚云璋笑了笑:“既然如此,不如木掌柜来点人出题?”

    “恭敬不如从命……”木颂清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看客,温和地向着先前借他琴的青衣公子道“又要劳烦公子了。”

    那青衣公子虽有些意外,但思索了一会儿,不慌不忙道:“既然木公子是因酒而来,那不如,第一局取云中烧的‘云’字,第二局则取雪里红的‘雪’字,这终局,就用一个‘酒’字可好?”

    他这三题一出,周围议论纷纷,有心人觉得是暗指云中烧和雪里红究竟谁会成为最终花落曲水流觞宴,青衣公子不禁苦笑,忙解释道:“大家莫要多想,我只是投机取巧,寻个方便而已。”

    戚云璋有些不耐烦,骂了一句:“不过是行个雅令,你们这些人好好看着便是,别叽叽歪歪在上头胡思乱想。”

    刚起的小骚动,便被戚云璋这么强行按了下去,见那些想象力丰富的文人们不再废话,便问木颂清道:“可以开始了吗?”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木颂清点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