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每个人所承受的

为了迎接这个全新的赛季,他们现在所需要准备的前两站比赛,首先是9月开始在哈尔滨举行的全国大奖赛,紧接着便是同样在9月的芬兰杯。

在花滑界,较为大型的比赛可以分为三类:国内比赛,挑战者系列赛(旧称B级赛)和国际比赛。全国大奖赛是国内比赛,在有冬奥会的年份,花滑队也会在这项比赛中选出参加冬奥会的队员。芬兰杯即是挑战者系列赛的一站。虽然同是国际级别的比赛,但参加的选手水平比起大奖赛、世锦赛等国际赛事都要差了一些,不过,因为也是算入积分的比赛,所以不少运动员会选择参加挑战者系列赛来练兵和赚取积分。

因为现有的国际赛事是采取积分制,即根据积分分组再抽签的形式,为了争取更多积分挤进靠后出场的组,一些运动员会通过挣积分来提升自己的世界排名,以便在国际赛事中争取到一个有利的出场位置。

一般来说,中国花滑队以往都是通过大奖赛作为赛季的开端,然而这一次,因为韩露和许浩洋是首次搭档,积分必须重新累积,而且韩露又是自单转双过来的选手,会比过去需要更多的实际比赛的经验,所以,教练组准备派出了韩露/许浩洋这对双人搭档,以及两位新人男单所组成的队伍参加这次B级赛事——芬兰杯两个项目的比赛。

韩露并不太习惯旁边有人看着她练习,即使他们都是出于关心和鼓励的心情——因为她在这上面还是个生手、新手,所以其他人几乎就是不自觉地留意着她和许浩洋,看着她是怎么被她的不靠谱的搭档一次次摔到地上的。

青年组的小孩子们里有韩露的粉,他们可以说是因为她才开始滑冰的,看到曾经的偶像练习得狼狈不堪的场景,他们的心里就很不舒服。有人不愿相信英雄陨落之时,有人索性认为是许浩洋拖了偶像的后腿。

青年组和成年组的练习一般不在同一处,所以当冰场外的人群聚集得到了一定程度之后,青年组的教练会跑出来,像轰小鸡一样把小孩子们轰回他们该在的地方。

因为没有限制他人旁观练习,于是在一个晚上,有一个手机拍摄的,韩露和许浩洋双人练习的视频被发布到了视频网站上。

视频的内容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两个人在练习螺旋线动作的视频。

螺旋线是双人滑中的一个标志性动作,共分为前外、前内、后外、后内四种,是男伴做后外规尺动作,两个人用一只手相握,女伴身体接近冰面,用单足绕男伴滑行的动作。

视频没有背景音乐,录制了后半个螺旋线动作,到两人滑出为止。虽然没有清晰地拍出脸,不过凭借身形和动作,熟悉的粉丝马上就认出了视频里的两个人是谁。

这种事其实本来也不新鲜,现在自媒体这么发达,每个选手都有SNS账号,为了和粉丝互动,不少人还会主动选择分享一些练习的视频和照片出来,算是给粉丝发的福利。

但此时的问题在于,韩露和许浩洋搭档这回事还没有向外界公开,谈论新赛季打算的记者会还没到召开的时候,这个视频的发布,无疑是在网上引爆了一颗*。

又是网上,又是媒体。

刘伯飞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把发明互联网的那个人拉出来揍一顿。

不过,这件事花滑队并没有特别需要解释的。在这个时间点,任何项目都还没有公布新赛季的计划,他们原本可以不理会。但是,因为韩露先前的隐瞒受伤事件造成了太大的负面影响,这相当程度地降低了她在粉丝心目中的评价,以至于他们开始质疑她这个人,以及她的技术。

最大的体育论坛里,当即被这个视频刷了屏。一个帖子刷了几十上百页,留言还在不断翻新:这男的是许浩洋,女的你们谁看看,是你们的雨路大妈吧?

韩大妈行啊,休整了一年,今年勾搭上小鲜肉了。

许浩洋那货也就剩鲜肉一个卖点了,等过两年年纪大了卖不动脸,就只能去少年体校养老了吧。

运动员真的要照顾好自己,一个受伤就重新洗牌。韩露转双人就算了,竟然都沦落到给许浩洋做配了。

许浩洋怎么了?人家好歹也是当打,韩露大妈老骥伏枥拖着人家给她陪练,是以为自己还能滑几年?太看得起自己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留言一时间充斥了整个论坛,甚至还上了微博热搜。队内召开了一次会议讨论如何回应,最后达成的结论是不把事情闹大,就由张磊转发了一条微博,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了句我们的秘密特训,来把事情给含糊过去。

拍视频的是个今年新进来青年队的小孩,当天就吓死了,连连道歉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不能发,刘伯飞也没办法,批评教育了几句让她把心思放在训练上也就过去了。

一般来说,韩露并不会受到无关的人所说的话的影响,不过现在情况也许变得不太一样,刘伯飞不能确定韩露在经历了那场漫长的复健之后,还是否能够同样可以对他人的攻击视而不见。

当然她不会说出口来,这是刘伯飞觉得最糟糕的地方,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的,无论内心积压了多少的恐慌、不安、忧虑等等的情绪,她从来都是将它们生生吞下去。

然而,那些负面情绪有的可以消化掉,有的却是会在内心深处发酵,和其他东西进行反应,最后演变成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可怕的东西。

这件事对任何人都是一样。

深夜,许浩洋一个人走向舞蹈教室。花滑运动员为了修炼完美的体态,会有芭蕾舞的课程。他在过去经常这么做,在他正式出道之前,他就经常会在深夜一个人待在空无一人的舞蹈教室里,灯也不开,插着耳机默默地练习。

那是他的第一个舞蹈教室,在哈尔滨的老家,夜晚总是无限地漫长、安静又黑暗,月光从窗户直射进来,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又反射到镜子里。自己的面孔变得不清晰,仿佛正处于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只要向某个方向踏出一步,他便可以踏入另一个世界之中。

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不过,按理来说,这种事在现在其实是不被允许的。刘伯飞对职业运动员的饮食作息都有非常严格的规定,不能喝酒,不能吃火腿肠,不能在外用餐这种事自不必多说,就连运动员的日常作息,也有着具体详细的要求。

作息时间规律,每天保证8-10小时的睡眠,需要睡午觉,不得在床上听广播等等。

这些要求,尤其是睡眠时间的要求,其实绝大多数人都遵守不了。比如许浩洋就是个天生觉少的人,让他睡8小时,那无疑就是躺在床上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所以他在午休时间听音乐这种事,让刘伯飞看到他还能放他一马不多说什么,但这种半夜不睡觉溜到舞蹈教室,真让他逮到就又免不了是一顿训。

但是,他应该也不会想到会有人在夜里来这个地方。

唯一知道这个秘密基地的,除了许浩洋之外,就只有江心了。

很多年之前,为了急切地与新的搭档建立好的关系,许浩洋把这个地方分享给了她,于是,两个人在磨合不顺利的时候,比赛失败的时候,没有特殊的理由只是想安静一下的时候,他们都会一起到这里来。

有的时候一起练一些芭蕾动作,有的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等待太阳升起,又在天色还没有大亮之前溜回宿舍。

是非常美好的,想起来心中还是会有东西兀自流淌出来的年月。

这一次,许浩洋没有直接从正门进到舞蹈教室的那幢楼,而是从边上绕了一点远路,为了看一眼那只经常会在这里打瞌睡的猫还在不在。

那只猫黄白花,懒得搭理人,一天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打瞌睡。像是被花滑队的人驯养了一样,每天几乎都能在穿梭于冰场和食堂时看到它的身影。

不出意外,猫果然在这里。

许浩洋蹲下去,在猫的旁边坐了一会儿,一人一猫相安无事,也疏解掉一些白天的紧张情绪。之后他站起来向舞蹈教室走,却意外地看到教室里的灯是亮着的。

教室在一楼,从窗子里能够看到一些里面,于是他走向窗子,向内张望了一下。

里面的人是江心。

江心穿着一身运动装,看起来像是在练习,然而却不是。

许浩洋定睛注视着她,看到她是在里面哭泣。紧闭的玻璃窗隔绝了声音,但他能够看到满地的碎报纸——那是她向来生气时的习惯,从前他会给她递去完整的报纸,又会负责把她撕碎的报纸整理好丢掉。

但是现在,他只是站在窗外,站在无论是她的视线还是她的意识都无法触及的地方,没有想要走过去,推开那扇门的想法。

他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不得不在此处理自己失控的情绪,也不知道她是否想到了什么。

他也都不想再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