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这一句话,一切皆变得容易起来。在此之后卫修珩又消失了好几天,想来他应是养蛊去了。
可蛊不都得养上个三年五载才能用的吗?他短短半月能加工加成什么样?一想到他日复一日地耐心喂养蛊虫,司锦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完全不可能,他这种人,愉悦时喂喂蛊虫,但只要心情一差,估计会把它一巴掌拍死。
子母蛊需二人同时下,下之前结定血契。司锦心里还会忐忑,她所害怕的从他谋害她转成了他死得比她还早,他死在她前头,那她不是亏了么?
就这个问题,司锦去旁敲侧击地问了雪见,雪见则笑,指着自己的素颜问她:“你觉得我多少岁了?”
司锦仔仔细细端详了好半晌,诚实道:“瞧不出来,约莫二十上下。”
一丝皱纹也没有,光滑细腻,每天化妆卸妆似乎影响不到她皮肤一点。
雪见挑挑眉:“封魔大战那年,我正好过三千六百岁的生辰。”
封魔大战还是上个时期的传说,比建嘉年早上不知几轮。这么多年,甚至都够一览数十个王朝的兴衰。
关键她活了几千年,先后历经千年沧桑,状态还如此之好,不得不赞叹妖族生命力强悍如斯。
司锦顿了顿,说道:“今年呢?”
当今建嘉三十二年,司锦在仙界待了七八年,真要用人间历法来算,仙界一日等于人界三月,那她也算是个老东西了。
但她的心智还是彻头彻尾的十七岁。
雪见放下镜子,掰着手指数了好多遍都没数清楚,索性道:“大概有四千多了吧?没准快五千了?我搞不清……谁嫌自己不够老,特地记这个呀。不过活了几万年的也有哦,我姆姆已经两万多岁了,没记错的话,如今应该在桑州当花楼妈妈。”
活到上万岁的属于远古大妖了,不过她们狐族的志向居然如此特别,偏逮着花楼不放。
司锦扯了扯唇角:“挺好的,过得开心快乐便好。不过,妖族内会有人陨落得特别早吗?”
还得是英年早逝的那种,毕竟她要收集足够多的案例方能确认她与卫修珩的约定值不值得。
他也得一两千岁了吧。
“很少很少。我们青丘被打得破破烂烂,没法站人了,族里的小朋友都个个健全。早早陨落的话,除非他很笨不会逃跑,或者被亲人杀掉,否则是不会的。”雪见描着眉毛,“怎么啦?问我这些,莫非你在担心那个妖修?”
心思被一下子拆穿,司锦连手都不知道放哪了,嘴硬道:“没有……谁愿意担心他。”
十七岁少女的小把戏在四五千岁的大人面前全是透明的,雪见附和她:“是是是,没人担心他,那你还上我这来问啥?”
她两边眉毛画完了,开始画眼睛,轻飘飘道:“你的担心压根儿就是多余的。真怕他死得比你早,让你无法尽兴,便去把所有能伤到他的全都抹杀掉,排除隐患。你还怕他比你这个一百年都活不到的小东西先死?”
一百年都活不到的小东西……司锦承认自己被伤到了。人族寿命短如覆灯之火,一吹就灭,这大概也是他们争先恐后想跻身仙界的原因之一吧。
这么想,那她更该帮他杀哥哥了。
她要复仇,便要活得比万延宗所有人都久。
雪见无形中帮她下定了决心,她猛地站起身,吓了雪见一跳,她目光如炬,燃着熊熊烈火,拳头击掌:“我明白了!”
盘明白这些,困扰司锦的种种顿时烟消云散,她左右踱步,哼起了小曲。
雪见画完唇妆,将红纸一扔,揽镜自顾,边道:“花昼,你见到王小班主没有?”
司锦懒得纠正她是千花昼不是花昼了,她摇摇头:“没有,我敲门没人开。”
她准备好了用于还礼的雕品,连着五日去敲王瑜的门,但门无人应,连着王允奚都不在。
离悬赏令截止的日期愈发接近,司锦向总管嬷嬷请好了假,着日动身去叶家庄。等到再回来,说不定又要很久很久才能再见一次王瑜。
窗外樟树轻摇,清风将阵阵香味带来。雪见沐浴在一角阳光中,用梳子打理银色的长发,一瞬间犹如发上覆了满头的雪,恰如她的名字。
这就四五千岁了?
司锦靠着墙柱,不禁看得入迷,雪见透过镜子瞧她,笑得清脆:“别这副傻样子。”
“啊。“爱看美人的司锦回神,“不好意思……刚刚聊到……”
“聊到王小班主。”雪见梳着刘海,“我清晨听其他姐妹们说,大小班主的生意好像在幽州有些情况,所以我们才见不着他们。”
幽州是皇城,管制条例兴许比大陵更严苛,出了情况,一时半会回不来。
王允奚家大业大,人脉又广,有能说会道的妹妹在旁作辅,想来应是不打紧的。
司锦听雪见继续聊着其他花娘的八卦,时不时点头,然而心里却装着别的东西。
需要她全神贯注的事情相当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紧绷着的弦始终松懈不了。
关关难过关关过……她如是想。
雪见画完妆,又照了许久镜子,才开始编发。她们花娘格外注重仪容仪表,这勤奋的劲头是司锦怎么也做不到的。
她能做到日复一日认真以对的唯有修炼,剑技已是她浑身的长处所在。因为暗阁投来的价值三百两的悬赏,她特地找铁匠制了一把精剑,就等着一击赢得赏金后直接回本。
司锦望了望墙上的挂历,是日子去铺子拿她的新宝贝了。
她俩都有事要忙,雪见忙着跳舞,司锦忙着习剑,离期限结束还余最后十日,也不知够不够拿下这悬赏。
她定的铺子离挚月楼稍远,步行到达后微微出了一层薄汗,铁匠铺传来叮叮叮的敲打声,热气隔着几米远都能扑到脸上。
“我的剑好了没?”司锦一手扇着风,一手叉腰问道。
浑身大汗的铁匠擦掉汗,认出她是前几日铸剑的小娘子,忙道:“差最后一步工序了,等等就好!”
热风扑面,司锦快融化了,铺子里随即传说锐利的磨剑声,扎得她耳膜发麻。
铁匠磨剑还要好一会儿,司锦拖了张杌子坐在店门口,百无聊赖地数路过的行人有几个。
眼皮昏沉,看路人出把戏跟数羊似的,很是催眠,她堵住耳朵,止了入耳的磨剑声。
灵海的业火少见的安静,正好铁匠磨剑还需时间,她闭着眼,探去灵识观察灵海。但见业火烧得稳定柔和,不似从前那般不受控制,她放下心,顺带便瞧了瞧寄居于灵海的怨念白烟。
怪的是她寻了大半圈都未找到那团烟,它不会被业火烧得蒸发了吧?
她摸不着头脑,一道干巴巴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我在这。”
司锦困意全无,原身诈尸了!
原身“司锦”借用她的躯体与她沟通,她眼前浮现出文字:我被你的火烧干了,只能待在这里。
它停顿一下,接着打字:你……随意,你当我不存在便是。
司锦眉头抽搐,原身诈尸进她意识里了,那她用她的身体干了这么多奇怪的事,她岂不是也知道了。
算了,原身诈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司锦早习惯了,她趴在肘弯里,自言自语道:“我用你的身体干这些事,你生气吗?”
夺舍了她的这个小娘子人菜瘾大,热衷取悦自己,晚上自我安慰。但有何可生气的呢,没有她替她重活,“司锦”这身子早腐烂成绿毛尸了。
它打字:……无所谓,不过于伤风败俗即可。
司锦所做之事,在她看来皆是离经叛道之举。可她已经亡故,尸体就该有尸体的样子,这位夺舍她的后辈亦是倒霉人,她不能拿自己的标准要求她。
它又打字:我仿佛无法入轮回,许是有不知晓的未尽之约。你也不必把我当累赘,事已至此,等找到了解脱之法我自会离开。
打完这一句话,它不再出声。
怪怪的,司锦说不清它是老古板还是佛系了。明明她跟原身长相一模一样,性格怎就截然不同?
她试着再叫它,它却怎么也不肯出来了。
没有原身说话,她继续撑着脑袋,决定等它下次诈尸,她一定让它亲自讲讲自己的过去,讲讲究竟是何种环境才造就了它如此别扭的性子。
铁匠铺磨剑声不绝,司锦打了个哈欠,眼睛流出些许泪水,迷蒙间一枚樱花花瓣飘上她的鼻尖,痒痒的。她抓住花瓣,用力睁眼闭眼,再抹掉流出的泪水。
铁匠磨剑磨得没完没了,她把玩起花瓣来。白中透粉的花瓣很薄,像一块冰片,现时竟也到开樱花的季节了。
司锦抬起头,四下察看有无开了一树粉花的樱花树,却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熟悉的人,一拢红衣,金线回纹,似是静候多时,四目相接,她犹如过电。
樱花被风卷来,遮挡了视线。
她举起手使劲招呼,极快地辨别出他,扬声道:“卫修珩!”
他衣柜里有多少衣服啊,回回见他,回回穿得都不一样。
卫修珩缓缓走来,噙着淡淡笑意,金色的暗纹在不同角度下不断变幻着形状。他拎着一只藤编的小笼子,走至她面前,朝着坐在杌子上仰头看他的司锦伸出一手,说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