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贺岑的纠结
贺岑是个相当冷静理智的人,也是个极难动心的人,否则他也不会被挑选上,更不会在与凌肃经过数年的生死凶险磨砺后才接纳了对方,但两人在出任务时都是隐忍克制的,甚至会做出些在外人眼中看来是绝情冷酷的决定。
贺家老幺就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薄情公子哥。
凌肃只是个沉默寡言面无多余表情的没多少存在感的保镖。
贺家公子哥是个赚钱容易花钱也荒唐的有背景有门路还有点混不吝的纨绔。
凌肃是个郁郁不得志的退伍军人为了钱当了公子哥背景板的点缀。
纨绔少爷在包房内醉生梦死颠鸾倒凤,冷脸保镖在门外尽忠职守把门望风。
外人眼中,就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谁会想到云端上的贺家少爷会喜欢上平平无奇的保镖?谁会认为能百步穿杨的枪神凌肃会稀罕上放荡不羁的贺家少爷?
可又有谁能真正知道这两人私下相处时的情景,又有谁能真正懂得他们之间默默守护的忠诚和在意?
贺岑从二十岁开始就游走在黑白世界之间,从那时起他渐渐地剥离了属于贺岑的真正世界,慢慢地活成了另一个贺岑,训练着自己对这个世界和一切情感都抱着审视、疏离和收敛。
但这样的‘贺岑’是会失控的,当他决定折回去救凌肃时,他冷静到心底无一丝犹豫波动,但他知道自己已失控了,那一刻他其实并不畏死,他反而是有种就这样解脱也好的释然,人终归无法真的让自己成为机器,活得恣意风流的贺岑并不是个‘活人’,想来凌肃也是这样想的,他也失控了,情感在那一瞬间超越了理智和判断。
仅仅是一瞬间,对于普通人而言也就是个眨眼的功夫,而对于他们而言,可能就是与这个并不美好但又存着不舍的世界的最后一眼。
从此两人天人永隔。
贺岑其实也没有太多的痛苦,因为他不觉得自己还会在一个较长的岁月中去回味去思念,他之所以还在呼吸,无非是因为还有些事没做完,尤其是有件他答应凌肃要去做的事。
什么才叫人离开了?只要你不记得他不在了他死了,他其实只是不在你身边而已,天南地北去哪不得一年半载的?
不是自欺欺人,贺岑只是觉得生或死对于他而言真的区别不大,所以他这种状态估计也不能用哀莫大于心死来表达,或许只能说真的是看太多了,看得都麻木了,鲜血是热的,白开水也是热的。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白开水不仅热,还烫了呢?
哦,傻了吧,之所以叫白开水,就是因为它是滚烫的,放置了一段时间后,才会成为你手中一杯温度合宜的热水。
那么狼崽子又是从什么时候从一杯他贺岑拒绝的滚烫的白开水变成了他心里时不时惦念的热水?还是他贺岑就是那只掉进了温水里的青蛙而不自知?
贺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狼崽子睡着了,安安静静的全无了耍宝惫懒的熊样,也尽收了冷冽锋芒的锐气,微张着的嘴被枕头挤得稍稍有些嘟起,似乎在睡梦中还存着几分不被信任和重视的委屈。
鼻息有些重,贺岑伸手去探了探,温热并不是发烧后那种灼热的鼻息,稍稍放了心,正想收回手眼睛却扫到狼崽子耳朵后有一道红痕,看了眼熟睡的狼崽子,贺岑轻轻地掰开耳朵,又是一道割伤,不深但极靠近颈动脉,如果当时……
贺岑手有些发抖,小心地摸了上去,指腹下是一跳一跳的鲜活的脉动,手指不由自主地来回摩挲着,后怕和恼怒这才渐渐地塞满了胸臆。
大概是觉得脖子里有些痒,凌寒北哼哼了两声把头往枕头里又钻了钻,他是真的累坏了,就算他年轻可身体也是会透支的,如今放松下来又发着低烧,这两个月一直绷着的神经也就罢工了,那种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清醒的体内闹钟也松了弦了,加上蒙古大夫说过了多睡两觉就好,心安理得就差把自己给睡昏迷的凌寒北就这样错过了贺岑难得的主动的抚摸。
凌寒北的眼睫毛长但不算浓密也不上翘,安静趴着时挺像一把密齿的小梳子的,让人挺想数数的,贺岑数了,数了五六根后不由得自哂了下,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睡着的人动了动,大概是觉得被子裹得有些不舒服,亦或是觉得有些冷,腿蹬了两下后身子又往被子里蜷了蜷,砸吧了两下嘴,眼睛都没睁开又继续睡了。
贺岑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心里的焦躁也莫名地散了许多,贺岑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家伙难得的乖巧模样,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狼崽子是没法从心里赶出去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贺岑起身给人又添了张薄毯盖上又测了测体温没有升高才悄悄离开房间,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往书房走去。
房门轻轻碰上的时候,床上熟睡的人缓缓地睁开眼,嘴角弯弯眼里带着少许的得意留恋地看了两眼门口,才又闭上眼,这回是真踏实睡沉了。
书房里贺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弃了给天凌电话,他以什么立场去责难天凌?没有人能防范所有的风险,凌寒北的命和其他人的命是一样的,况且这是寒北自己愿意的,当年他也没有坚决反对,到了今天他又凭什么后怕和后悔?天凌不也曾经冒过这样的风险吗?
自己还真是……贺岑伸手按了按眉心,可眉心的浅皱依旧,有些事真不是你不去想就不存在的,可去想了却是越想越乱。
贺岑不是个矫情的人,贺天凌的杀伐决断还是跟着他训练出来的,他更不是会在乎他人眼光的人,行事也往往是剑走偏锋不按常理出牌的,只要他认为是对的事他才不管什么世俗礼法,就如当年十八岁的贺天凌告诉他,他交了个小男朋友,贺岑不劝不拦只要求自己的侄儿别欺负未成年人,然后还主动送上酒店套房钥匙一枚,成全了两小只过了个浪漫的十八岁成年生日。
即使是让贺岑自己去编剧本,他脑洞开得再大都不可能写出有一天他贺岑会因为一份感情而纠结矛盾左右摇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还真以为自己是苦情剧男主啊?
现实直接一巴掌!贼响亮,再一次证明了生活真的远比戏剧更狗血!
无他,就因为对方是狼崽子,是凌寒北,是他贺岑故去的挚友兼恋人凌肃的侄子,他真的没有动过任何多余的念头,甚至都没有想过什么望子成龙,他只是想不负所托给这孩子一个好的正常的生活环境而已,然后等着他给他们凌家开枝散叶。
可树是给他养大了,他也没有要求这孩子能长成栋梁之材,但万万没想到这树不知怎么地养弯了,而且弯的方向还是冲着他贺岑的!
凌寒北也委屈,这真不能全怪他,你说一个别墅里就三个算是常住人口的男人,两个比他大教导他的贺家叔侄都是弯的,而且在他面前还不避嫌,尤其是贺天凌秀起恩爱来简直人神共愤,这种环境凌寒北能直才怪!就算他被贺天凌捡回来之前是个钢管笔直男,在这种只有性别相同才能谈恋爱的酸甜酸甜的小环境里泡着,泡着泡着也得泡弯了。
等贺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已经晚了,狼崽子就跟咬了根鲜美的肉骨头似的死活不撒嘴了,而且还特别有韧性,一次次地被推开又一次次地往上生扑,炙热的、不管不顾的、生猛的但又带着少许敬畏的喜欢,就算是你不期待的喜欢,但又有谁能讨厌这样坦白的□□裸的又不敢伤害你的喜欢呢?
贺岑再怎么清醒理智冷静,他终归是一个人,是一个孤独了许久的人。
少年纯粹的爱恋,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武器,唯有这样的武器才能去撬开一个自以为早就看淡了人世间经历过沧桑的心防。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贺岑发现他有,原来他并不是行尸走肉。
狼崽子无数次地进攻靠近,终于让贺岑麻木的情感神经一根一根地复苏了,直到某一天牵扯到了心肝脾肺肾,接下来的每一次呼吸才是真正活着。
而那次,情绪激荡之下的疯狂,或许是他贺岑再一次重回人间的起点,可贺岑却有些不敢回头去看那个起点,他真的不知道这再一次的失控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