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贼小头子眼放绿光,嘿笑着逼近我。身边是不堪入耳的调笑唏嘘,我一步步后退,声音都在打颤,“等、等一下……”
“嘿嘿,等什么呢!大美人儿,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他粗糙的大掌摸上我的脸颊,我猛地一个激灵,“我、我值十两黄金……”
“今儿爷可不就是要尝尝这十两黄金的滋味。”
“你、你别过来!“我忍住翻涌的慌乱,心思疾转,“老鸨看上的就是我清白的身子,若我脏了,莫说十两黄金,一文钱怕都不值!”
“清呆?”山贼头子眼睛更亮,向我扑来,“爷就是要破了你的清呆,让那痕蛋一文钱都赚不到!”
我侧身躲闪,疾道,“所以说你们这山贼窝里的全是笨蛋,连账都不会算!”
山贼头子一顿,“你烧(说)什么?”
“让他赚不到一文钱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不仅让他得不着钱,还将原本他要得的十两黄金也给赚的干干净净!”
众贼瞬时安静下来,皆瞪大眼睛盯着我看,我稳住心神,赶紧忽悠,“知道怎样才最划算么?你得先留着我的清白,待明天把那混蛋解决了,再将我卖给老鸨得那十两黄金。若真念着我,就等我挂了牌子,去宜春楼寻我。你帮我杀了仇人,我有恩必报,还会收你的钱么!这样,你不但报了仇,最后金子也是你的,人还是你的!”
“有道理!”小头目若有所思地点头,却又摇头,”哎,不对,他是卖你,我也是卖你,凭什么保证你不会记恨在心扭过头来告户(报复)我?”
“此卖非彼卖啊!他卖我是暴力胁迫,枉顾我的意愿践踏我的尊严。被你卖是想借你之力除心头大恨,是我心甘情愿,我一向敢作敢为涌泉报滴水,身无长物就卖身以报,那十两黄金就是你助我的酬谢!”
“好!够义气!”小头目凛了神色,正视我,连说话都利索了,“世间还真是少见像你这样真性情的女子,放心,今后我一定让弟兄们常去宜春楼,照顾妹子生意!”
啊呸——我强忍着满腔的恶心,同样神色凛然,“那妹子就先在此谢过大哥了!”
他大气地摆摆手,对众山贼放话道,“今儿谁都不许碰爷妹子,谁若管不住自己的手,就通通剁了喂狗!”
交代完,他命了一拨人去部署,又招呼人给我安排房间,压声嘱咐道,“可得把人给爷看妥当喽,十两黄金呢,等咱寨主回来分给兄弟们,那可够每人都盖间青瓦大房买个大屁·股媳妇儿了!”
刺头凑过去,悄声道,“二当家的,是不是我看上的那匹黑蹄骏马也能一道买了?”
“去,爷念了好几年的青月刀还没到手呢!”他一脚踹在刺头的臀部,“还不快去给那痕蛋传话!别误了爷的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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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头目给我安排了间还算干净的小屋,派了专人在外看守。
一接触到椅子,我便软了下来。连连灌下三杯茶水,我扯了扯早就被冷汗湿透的里衣。喵的,亏得这群山贼够笨,老娘脑袋转的够快,要不真就……呜呜,步杀,你快来救我啊!
静静歇了片刻,我不忘他们要设陷阱,叫了门外打瞌睡的看守。
“喂,醒醒,你去问问其他人,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准备?”
“就是要用尽下三滥的手段对敌啊!准备了几种了?都是些什么?”
“哦,估计好几种了,放心吧,咱们这山贼可不是白当的!”
“不行,那人有多厉害你们也清楚,你快去问问明白,我帮你们瞧瞧有什么纰漏。这仇我可是一定要报的!”
“也对,我去问问。”
他话音方落,前方传来阵阵骚动。小头目的声音最为炸耳,“放错话了?!”
“到、到那儿时,宜春楼早就被拆的差不多了。他简直就是个黑煞神。二虎子本是要说‘你若不来,就等着给那女人收尸’,结果被他一吓,不知怎么就说成了‘就等你来给那女人收尸’,他、他当时就、就……”
我竖直了耳朵,还没捕捉到只言片语,又听“啊——”的叫喊自前院传来。
凄厉之声划破夜空,让人不寒而栗。山下,簇簇火光排列成线,有序地向寨子方向移动。山寨顷刻间乱成了一锅粥,众山贼纷纷拎了长刀阔斧往前院冲,喊打喊杀的声音如雷震耳。我见他们无暇顾及我,忙趁乱捞了一把长刀与木盾护身,贴着墙角摸寻出路。
只是山贼们乱如泄洪,我被人流冲的晕头转向,不知不觉就被卷去了前院,不经意的一个回头,僵立当场。
我想,眼前的景象,我怕是一生都难以忘记了。
黑衣,黑发,黑眸,一袭玄乌似幽夜里裂空振翅的黑鸦。掌若利爪,剑是锋喙,一击入腹,花肠翻流脏器碎散。明明可以一刀刺喉,他却偏要横刃斩落,肉骨分离之际飙飞的鲜血喷涌如注,满地人头翻滚,肢体零落,肉渣漰溅。
我腿下一软,坐在了地上。
不过眨眼之间,全寨山贼不下百人,皆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一个个支零破碎地散落在院场各处,混作一体,彼此难分。
他一如自地底深处爬出的鬼魅,在月色中缓缓抬头,喘气间皆是嗜肉饮血的气息。墨发被猩红液体纠结在脸侧,隐露在发隙间的乌眸冻结着杀戮的彻骨寒意,瞠目而瞪,利刃般扫向尸场中唯一的活物。
我吓的破喉惊叫。
他身形一震,似被触动了机关,手下长刀哐啷坠地,戾气尽散。凝了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眸光淡转,喘息渐渐归于平寂。忽而纵身点地,迅速向我跃来。
我支着半软的身体,本能地就向后挪退。我在发抖,止不住的发抖。即使我知道那个向我而来的人是步杀,可我仍是怕的发抖,惨烈景象的太过冲击,我几近虚瘫。阵阵浓重的血气随着他的靠近扑面袭来,肠胃一阵翻搅,我拼命抑制强烈的呕吐感,脱口大叫, “不、不……不要过来!”
步杀猛然止步,眼中掣过一丝无措,目光随着我的视线垂落,触上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脸色瞬时苍白。他抖了抖睫毛,快步走向场院一隅堆摞的酒坛,挥掌劈开红绸封盖,拎起酒坛就在头顶倾倒而下。一坛又一坛,任清冽的酒水沿着脸侧流淌滴落,冲逝一身腥稠血气。
淋尽最后一坛酒,步杀踟蹰着靠近我,却在一臂之遥处止步,支膝半蹲于地。我仍在颤抖,他伸手,指尖屈了屈,却又缩回,有些局促地贴着衣侧拭了拭。又试探般的抬指,轻轻触碰我散乱的碎发。我条件反射地瑟缩,侧脸正对上一颗滚圆睁目的头颅,骇的一个哆嗦,紧紧闭上双眼。
他眸中光亮骤失,缓缓垂目,艰涩开口, “别怕。”
我死死闭着眼睛不愿睁开,只怕又瞧见什么骇人的东西。
“别怕……”
他道,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涩若枯琴振弦。
“别怕我……小一……”
我睁眼,呆呆怔怔地看向他。他如历骤雨,黑衣黑发黏湿沾在身上,酒渍犹淌。乌色的眸惨黯无措,若失了光泽的沉木,低覆的睫毛颤颤微动,振落了坠在睫尾的一滴酒珠。
“我——”
“找到了!是永乐公主!快去回禀少都尉!”
一声突如其来的高喝将我打断。纷乱的脚步响起,利甲士兵列队涌入,高举的火把晃花了我的眼睛。
“末将东临铁骑督尉释鲲,奉我皇之命前来救驾!”头戴缨盔的青年对我堪堪抱拳,扭了脸,环顾院场残象,眉头压下一丝惊异,看向犹然蹲在我面前的步杀,挥手,“拿下!”
我惊然清醒,反手就去推步杀,“你走!”
他黑眸闪过更深的无措,惶然在眼底丝丝缕缕散开,却固执的一动不动。我急了,用了蛮力推他,似推在磐石之上。我手忙脚乱地抽出袖中的翠牌,直冲他大声吼道,“走啊!我叫你走!”
他震身,困兽般盯着我,眼中炸开浓暗的乌色,如日食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脚下微跄,旋身飞掠,迅速消失在重重包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