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一觉天明。
我悠悠转醒,未待嘤咛一声懒起画娥媚,却是泪血齐喷花容尽失色。
药鬼翘着二郎腿,坐在满地碎瓷歪桌中唯一立着的瓷凳上,撑着下巴对我微笑,“公主,早啊!”
早、早你喵了个咪的!好歹我也是北瑶公主你旁属女上司,就这样大大咧咧直闯上司香闺真的没问题吗?我哆哆嗦嗦地伸手指他,震惊的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他无视我的震惊,用下巴点点脚下的狼藉,“公主这又是在闹什么脾气呀?”
“你、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有重要之事,来来,微臣先替公主号个脉,我们再做详谈。”
顾不上他说了什么,我提心吊胆小心翼翼不着痕迹地向床的方向偷觑,松了口气。帐幔是放下的,将床遮了个严实,药鬼应当还未发现……不行,得快快想个法子将他哄出去先。
“公主在看什么?”
我身子一颤,却见药鬼眯着眼亦向床上望去,登时吓出一身冷汗,眼见他脚下动作,我惊得奔夺过去,药鬼却比我身形更快,几步跨至床旁伸手就抓上帐幔。
就在此时,一只细白若瓷剔透如莹的手臂及时伸了出来,一把按上药鬼攥着帐幔的手。药鬼一僵,那手轻轻撩起帐幔一角,苏卿衣衫半褪,香肩微露,犹染朱色的薄唇勾起一抹慵懒而又讽刺的轻笑,“宁御医,您,越逾了!”
药鬼蓦地回头看我,我快步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帐幔掩个严实。转身迎上药鬼压迫的目光,我脑中一片浆糊,只得呵呵干笑,“那、那个……那个……”
“看来,倒是微臣多事了,”药鬼亦呵呵一笑,脸色不大好看地往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与我扬手,“公主放心,臣会交代下去,不会让人再来打扰。”
只要您老不来打扰,我就谢天谢地了……我抹掉额上的虚汗,待药鬼一出门就忙把门闩上上。木闩进槽有声,我听见门外药鬼的一声嗤哼。我也嗤他一声。话说他究竟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我昨晚忘插闩子了?不可能啊,这般危机的境况,机警如我,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幸亏连夜把你给叫过来了呢!小苏,好样的!这恩情我记下了,来日定报!”又细细检查了门闩,我才放心转身,“说来小苏啊,你瞧见我昨天上闩——”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傻愣愣地望着床上。帐幔已起,苏卿反手跪卧在床,脖间一只大掌屈指劲扼。他的小脸胀的通红,声音断续低弱,“莫、待来日,现在,快、报!”
我的视线缓缓上移,对上一双空若深壑冷若冰潭的眸子,身体蓦地打了一个冷战。
“步、步杀……你醒、醒了……”
乌黑的眼,沉沉死气,古井无波。
“你……你还记得……”喉中蓦然一堵,“我吗?”
妈蛋,好想学琼瑶奶奶那句经典的“你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却悲哀地发现,初遇地点,未知!姓名,尚未互通!所以,我竟是可怜到连句过气的台词都没的说么……T^T
但是——
这才分开几天啊,好歹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咱们也算是同对敌共患难一场,如今你都杀到老娘地盘儿上了,老娘还费心费力甘冒风险保你护你,你那一副看集市上萝卜白菜的表情算什么啊!
想着想着,就委屈地湿了眼角,喵的,老娘也是有尊严的!
我唇一咬,头一扬,直视他的眼底。
“壮、壮士,咱、咱们有话好好说……”
什么是柳暗花明?就是你以为小朋友们都厌恶你了,却发现人家其实只是懒得理你。什么是峰回路转?就是你以为小朋友们都懒得理你,却发现他们其实只是不想伤害你。
好吧,不要在意这文不对题的类比!其实我想说的是,步杀没有忘了我,而是我忘了他原本就是个面瘫。
他随手扔开苏卿,冷道,“刀。”
我一愣,忙将呛咳不止的苏卿扶起来,拍拍他的后背,“快把刀还给人家!”
苏卿阴了脸,一把将我推开,我趔趄几步,也顾不得他了,满屋子翻箱倒柜上蹿下跳去寻刀。
奈何那么长把刀,竟是让我满头大汗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我艰难地从橱柜下爬出来,扭头去喊苏卿,“小苏,别闹了,你究竟把刀藏——”
“……”
妈蛋!你自己找着了不吱一声,瞧着老娘累死累活爬上爬下很有意思么!!!
步杀垂目,木然地扫了我一眼,又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刀,收刀入鞘。我心里却平衡了,他那么宝贝那把刀,可他瞧那刀的眼神却跟瞧我没什么两样呀!
我蹬蹬蹬地跑过去,也不敢靠他太近,小心依床立着,“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啊……”
“……”
是来寻我的么……我将后半句吞进肚里,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要自作多情!
“我皇兄,就是韶湘王,他要抓的人是你么?你拿了他什么东西么?啊,你放心,你救过我那么多次,我是绝对不会出卖你的!”
“……”
“你瞧,我是个公主呢!你什么都不用怕!”
“……”
“你曾在林中护我,如今我来护你!”
他淡漠地看着我,乌眸缓缓动了动,眸底深处,似若夜燕啄江冷月流光,极快却又归于沉沉死寂,闭眼。
我瘪嘴, “步杀……”
“公主,”一旁苏卿突然出声,“想是现下也用不着苏卿了,可是要苏卿先行告退?”
我闻言,忙拢了拢步杀那侧的帐子,左右看看瞧不出破绽,才冲苏卿摆手,“嗯,昨夜你怕是也没睡好,快回去休息吧!对了,出门时可要小心,莫将门敞的太大!”
一声冷哼传来,我转身,却见苏卿未动,只是直直立着,死死盯着我,小脸阴若堆霾。
“怎、怎么……”
他又哼一声,扭头爬上卧榻,背对着我躺下,“腿下虚软,怕是走不回了,借公主软榻一用!”
“哎?哦。”我呆呆应着,抬头看了看天色,“要不,我再宣点儿膳进来,咱们填填肚子?”
气喘吁吁地将死重的沉香木雕桌扶起摆正,我愤恨地瞅瞅榻上那个,又无奈地瞧瞧床上那位,咬碎银牙往肚里咽。好吧,老娘就是个做苦力的,他们俩都是大爷!
我弯身,一边听着老腰发出的咯咯吱响,一边将碎瓷都拾掇到一处。喵的,谁叫咱要武功没武功,要相貌没相貌,就只能认怂,就只能——等等,我是没武功没相貌,可我有身份有地位啊!凭什么叫别人给欺负了?
我挺直腰板,扬高下巴,床上那位实在是不敢惹,就几步走到软榻前,伸手就搭上苏卿的肩膀,“你——”
苏卿微掀了眼帘,睨着我,好看的眉一皱。我吭哧两声,到口的话转了味儿,“能、能劳烦搭把手么?”
他眉头又是一紧,我忙松手,讪笑,“还、还是我自己来吧……呵呵……”
呵呵,所以,喵了个咪的我这个怂蛋就是活该啊!
终于都收拾妥当了,我抹了一把汗,又忙不迭地跑到门口,只开个小缝,将宫人们准备的碗筷膳食一点一点都运进来。最后,还要请两位大爷上桌用餐。
苏卿好请,步杀却不好请。我连唤了他好几声,他却连眼睛都未睁一下。
“步杀,你昏迷了一夜,要补充些食物和水的……”
“……”
我想了想,捧了茶杯跑到床前,递到他唇边。
没反应……
我用杯沿轻轻碰上他的唇,杵了良久,他的眉几不可察地隐跳一下,忽而侧脸。我忙追过去,他又侧,我再追。如此几番,他蓦地睁眼,沉黑着眸,夺了杯子,一口灌下。我趁势拈了点心给他,仍是杵着,他沉面侧头,我再追,他冰了脸,皱眉冷冷看我,我也看着他,突然“噗嗤”就笑了。
“呐,去吃饭吧,不然我就这样,一道菜一道菜地试,烦到你吃为止!”
“……”
餐桌之上,只闻我一人的筷响与咀嚼声。其他二人,一个风雅翩然食咽无声,一个冷若冰霜丝响不闻,鲜明对比之下,我老脸一红,这让人自形惭愧的餐桌礼仪啊,就不能大家一起轻松愉快地吃顿饭么!
低眼偷觑身旁之人,发现他只食面前的那盘青菜。我微喜,好机会!伸筷就夹了最大的那块儿鸡腿,放进步杀的碗中。
他微微一顿,我忙摆手,“不用谢的,步杀,你多吃——”
他筷下一转,就将鸡腿送回盘中,不沾一颗米粒。
在苏卿讥讽的冷嗤声中,我闷头狠扒米饭,只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碗里。
步杀,你不吃,叨我碗里啊,做人怎么能这么没有眼力劲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