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为了讨好金丽莎,在她分配到边城时,便在狭窄的医院里硬生生辟出一间还算敞亮的研究室给金丽莎私用。
金丽莎嫌地小、医疗设备落后,但边城只有这么大,丁点大的医院里能给她开垦出一个房间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她大手一挥收下研究室,让金家从医疗最先进的研究城送来设备,顺带给整个边城的医疗系统升了级。
金丽莎把沈蕉丢进医疗舱,为她重新调整颅脑。
手术做完,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金丽莎从消毒室出去,手掌揉着后脖颈,转动头颅发出“咔咔咔”的关节声。酸痛的脖子舒服了许多。
“怎么样?”
科迪两步跨上来,担忧地问她。
海洋科技已经发展到只要脑部不受伤、人类死亡60分钟内仍旧能救活的程度,唯独没有研究出治疗脑受伤的技术。
脑受伤等于被污染,会变异成邪种。但凡脑受伤,势必被城清理。
金丽莎摇摇头,“人死不了,等她醒了再看吧。脑电波不正常的话,瞒不过政府。”
“真希望她控控她脑袋里的水,让脑子稳定点。不然以后有的挑剔新人了。”
金丽莎叹气,提脚走了两步,忽然顿住。她环视一圈,问:“队长呢?”
科迪说:“我们的任务不是完成了吗,你我队长都回城了,就沈蕉的出城信息还没有更新,上面问话,队长被叫走了。”
金丽莎翻了个白眼,“你就不会黑进系统处理一下吗!”
科迪震惊:“这是犯法,犯法!会被‘大世界’检测到的!”
金丽莎哼声:“男人都是没用的木鱼脑袋!”
科迪气急:“什么叫‘男人都是’?!你见过几个男人啊你!”
金丽莎嗤笑一声:“我见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海水都多。”她大步离开医院,乘坐出租车回宿舍。
科迪独自站在医院走廊里气得太阳穴突突跳,还比海水多?她以为她两千岁吗?一个23岁的女生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科迪越想越气,越想越不行。他拨动镜片,锁定队长的位置——
监察厅边城分处。
监察处处长办公室,044号救援队队长李泰独自站在办公室里,他的身前,悬浮着一道私人加密视频通话。
主城总监察厅厅长坐在视频那端,神情沉重。
“现在什么情况?”
李泰说:“脑受伤,他们动了她的脑髓。金丽莎在给她做手术。”
话音还未落下,总厅长的表情已经失控了:“你是怎么保护她的?!”
“抱歉。”
李泰歉意地鞠躬。
总厅长双手握成拳,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许久,他松开手,交叠在桌面,问他:“是谁?”
“不知。”李泰说,“有人动了‘大世界’,致使设备瘫痪,‘大世界’隐藏了她。”
李泰只是在陈述,但听在总厅长的耳里,便是在说:有人在您眼皮子下动了掌控海洋网络的‘大世界’,故意抹掉坐标,延迟他们的救援。
总厅长忍无可忍,一手拂掉身前的茶碗。茶碗“哐当”砸在地上。
“我即刻从主城派医生过去,务必让她活着!你先停职,好好照顾她——罢了,动静太大容易引人注目,你们照旧,她受伤的事不能传出去,让科迪隐匿她的踪迹。”
“是。”
“李泰。”
总厅长叫他。
“在。”李泰应声抬头。
隔着虚拟屏幕,两人清晰得宛如面对面而视。遥记当年,总厅长第一次见李泰,他眼里有一股任凭什么都扳不倒的韧劲,让他选中了他。
十年后,那股韧劲一点不退。
总厅长压下心底的怀疑,道:“当初把你送进军校,用大资源培训你,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李泰说:“竭尽全力保护她。”
总厅长展眼笑开:“辛苦你了。”
视频通话挂断。
李泰打开办公室的大门,走出去。
监察处的处长走过来,笑道:“汇报完了?”
“是。”李泰道了声谢,从步梯下楼。
“队长!”
科迪刚跳下公交车,恰巧捕捉到走出监察处的李泰。
李泰停下,看向跑来的科迪,问他:“有事?”
科迪摆摆手,说:“没,我就是担心,过来看看。他们没说什么吧?”
李泰说:“我告诉他们,沈蕉被秘密借调了。”
“啊?”科迪迟疑一秒,猛然反应过来,老实的队长撒谎了!队长向监察处隐瞒了沈蕉的事!
“监察处信了?”
李泰点头。
有队长的肯定,科迪飞快操控科技眼镜,将沈蕉的行踪抹去。
从这一刻起,沈蕉的坐标从定位系统里消失了。科迪还不放心地加一道二级密码。
完了,他冲李泰比出“OK”的手势,“保证没人能找到她!”除非他亲自解锁,或者‘大世界’突然盘查人口。
“队长辛苦了!”
科迪用自己的工资招来一辆出租车。
边城的交通工具只有两种:公交车,出租车。前者廉价、拥挤、路程远。后者舒适、快捷、昂贵。
他们队伍,金丽莎很有钱,天天出租来去,科迪偶尔坐公交车,更多的时候和沈蕉蹭金丽莎。只有他们队长,天天公交车挤来挤去上下班。
科迪真心觉得李泰当了他们三年的队长,挺不容易的,毕竟谁家好队长天天挤公交车的?有时候就该享受享受,比如现在,他请队长坐出租车。
回到宿舍,科迪刚把自己甩在床上,镜片上闪过转账信息——李泰向您发起转账50元。备注:车费。
队长把车费A给他了。
科迪:“……”
好的,他成功让月薪6000的队长在一秒内破费一个月的公交车钱。
**
沈蕉醒来是在一个星期后。她躺在救生舱里,睁睁看着空气里的蓝色数据滚动。
她的脑袋空空的,以至于看这些数据时,毫无波澜,宛如在看空气。
“完了,完了,完了。”
金丽莎从救生舱的左边绕到右边,又从右边绕到左边,来来回回打量里面如同傻子一般的沈蕉。
科迪不明所以:“这不是醒了吗?”
金丽莎将数据屏幕掰到科迪眼睛前,让他仔仔细细地看。
“我让她稳住脑子,没让她稳成一条直线啊,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说着,她又绕着沈蕉走了两圈,右手挠着后脑勺,嘀咕说:“我没动她的额叶啊,也不敢动啊,怎么就痴呆了?”
金丽莎打开救生舱,舱门往旁侧弹开,躺在里面的沈蕉毫无动静,目光虚虚地注视前方。
“沈蕉?”
金丽莎叫她。
没反应。
“沈蕉!”
金丽莎再叫,仍旧没反应。
金丽莎干脆扯开喉咙,大喊:“沈蕉!沈娇娇!沈娇气!娇气鬼!傻逼!”
不知道哪个名字刺激到了救生舱里的人,沈蕉刷地坐了起来,“我在这里。”
金丽莎正猜想是哪个名字的反应这么大,身旁的检测器“嘟嘟”响起,脑电波动了。
三十秒后,脑电波打完。
金丽莎去看数据。她站在仪器前凝视数据良久,然后啃着手指,一脸纠结。
见她这样,科迪心脏猛跳,不会……真完了吧?
科迪刚想完,金丽莎喃了一句:“有问题。”
科迪听得狂跳的心脏猛坠,坠在地上,砸得稀碎。
完了,他们终究保不住亲爱的队友了。
“嘿!”
金丽莎突然一笑,笑得科迪浑身一震。
一惊一乍的,科迪终于受够了!他大步跨过去,正要批她两句,金丽莎猛地转过身来,朝科迪笑:“我技术还真牛逼,这都能救回来!”
她喜滋滋地踱到沈蕉那边去,“没感染迹象,休息几天就好了。”
科迪说:“那你还说‘有问题’?”
金丽莎说:“对啊,我这么牛逼的技术就是最大的问题啊,以后咱们不怕脑受伤了。”
科迪:“……”
他们这边来来回回说话,沈蕉那边完全没有反应。
金丽莎猜不出哪个名字能让她有反应,干脆循环播叫:“沈蕉!沈娇娇!沈娇气!娇气鬼!傻逼!”
“沈蕉!沈娇娇!沈娇气!娇气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
沈蕉眨眼,抬头说:“丽丽莎你够了。再骂我,我今晚往你浴缸里放鳄鱼肉,让你和又臭又腥的鳄鱼共沐鸳鸯浴!”
“哎哟!”
金丽莎指着她大笑。
“看,这不就好了?果然还得靠骂!”
科迪没金丽莎那么没心没肺,上前关心沈蕉:“头疼不疼?有什么感觉?要不要喝水?”
其实没什么感觉,沈蕉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脑袋,脖子上轻飘飘的。
她抬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从脖子摸到脸,再摸索到额头。嗯,有脑袋。
沈蕉走出救生舱,站在洗手池前,洗手池上方的镜子照出她的脸。
头颅饱满完整,黑色的长发披在后背。救生舱的营养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健康,脸颊红润,那双杏眼莹莹光亮,墨蓝色的瞳孔里小小一圈棕色的瞳仁,瞳仁的深处倒映出她在照镜子,镜子里的她脸颊红润,那双杏眼莹莹润泽,墨蓝色的瞳孔里小小一圈棕色的瞳仁,瞳仁的深处倒映出她在照镜子,镜子里的她脸颊红润,笑起来嘴角浅浅梨涡。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笑着叫她:“娇娇,慢点跑,别靠近海。海里危险。”
她停下来,好奇地回头看说话的女人,嘴里下意识地叫:“妈妈,海边为什么危险呀?”
那个女人温柔地抚摸她的头顶,蹲下来,和她视线齐平,她温柔地说:“因为海洋被病毒污染了,海底的生物吸食了病毒,变成了会吃人的怪物。”
她很疑惑,歪头看铁锈斑驳的墙壁,墙外海水奔腾,“那我们为什么会住在海上呀?怪物不吃我们吗?”
“因为……”
“沈蕉!沈蕉!”
“沈蕉!”
轰!
像一记重锤砸在头上,沈蕉猛地睁开眼。她看清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惨白。
“你没事吧?”
金丽莎蹙着眉,脸色很不好。
镜子里,她的脸色比金丽莎还不好。她的脑袋在从内部土崩瓦解,如同房屋坍塌,溃烂成泥。
“没事。”
沈蕉洗干净手,带水的指尖点点自己的头。
“我只是……”
“——觉得这颗脑袋已经不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