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园。
一楼书房。
午后通透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外洒进来,照在沈谚的侧脸上。他坐在一把墨绿色沙发椅中,手里捧了一本英文原著,长腿交叠,姿态随性。
蒲桃站在画架后,手里的铅笔刷刷画个不停,很快亚麻布上就有了大致的人形框架。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沈谚的脖子有些酸痛,他微微抬起头,想调整看书的姿势,正好对上了蒲桃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不含一丝杂质,正细致而专注地凝视着他。
沈谚眼睫微动,忽略心底那一丝异样,继续低头看书,又或是按照蒲桃的指示,看着窗外。
安静的书房,只有书页被翻动的声音和笔刷摩擦亚麻布时发出的轻微莎莎声,蒲桃作画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的眼睛除了盯着画布,就一直看着沈谚。
作为模特,他的身材比例极好,宽肩窄腰长腿,脸部轮廓分明,眉骨、鼻梁、下颌的线条都清晰流畅,五官每一处都宛如造物主的精心杰作。
蒲桃忽然想到,只论长相的话,其实沈谚的长相比沈均更优越。只是他常年戴着眼镜,加上西装革履,身上的气质总有股摄人的冰冷,才让人没有胆量去细看他的五官。
蒲桃画着画着,突然停了下来,放下调色板和笔刷,小跑到沈谚面前。
沈谚长睫微抬,疑惑地看着她。
蒲桃指了指他脸上的眼镜,做了一个摘掉的手势。
沈谚是坐着的姿势,蒲桃大概是想近距离观察他,站得离他很近,以至于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甚至能看得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沈谚抬手摘掉了眼镜。
蒲桃立刻双手并在一起,手心朝上,托住那副眼镜,仔细端详。
沈谚忽然明白了。原来她走得这么近,是想看这副眼镜是什么样子,不是为了看他。
难以察觉的淡淡失落划过心间,沈谚翻了页书,若无其事道:“画得怎么样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蒲桃观察完了那副眼镜,看着他长长的浓密睫毛,心中一动,两只手各托住一边镜架,极其自然地把他的眼镜戴了回去。
鼻梁上传来轻微的重量感,随之而来的,是女孩身上淡淡的馨香,混合着松节油辛辣凛冽的气味,萦绕在他鼻尖。
沈谚绷紧下颌,无意识攥紧沙发椅的扶手,手背用力到青筋突出都浑然不觉。
蒲桃见他身体紧绷,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过冒犯,连忙往后退了退,比了个对不起的手势。
“没事。”
沈谚不怎么自然地扶了扶眼镜,岔开话题,“不急着回学校的话,晚上要不留在澜园吃饭?刘姨的手艺还不错。”
刘姨是澜园的住家保姆,除了打扫卫生,还负责沈谚的一日三餐。刚才她进来送水果的时候蒲桃见过,是个很和善的中年妇人。
蒲桃点点头,又小跑着回了画架后。
让沈谚在这儿干坐两个小时是不可能的,她把大概的人体轮廓画完了后,就让沈谚去忙工作,自己留在书房继续补充背景和细节。
等背景和衣服画完,五官轮廓也大致勾勒完后,蒲桃放下笔刷,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一抬头,才发现外面天都快黑了。
敲门声忽地响起。
“蒲桃,吃饭了。”是沈谚的声音。
蒲桃见画上的油彩干了,连忙用灰布把画盖住,她这副画还没完成,让沈谚现在就看到实在不太好。
沈谚恰好在此时推门进来,他看到蒲桃的动作,嘴角微勾。
“怎么,画得不好,怕被我看到?”
蒲桃摇头,比了一通手势。
她现在手上都是颜料,不好用手机打字,沈谚看得似懂非懂,干脆走过来,揉了揉她蓬松的长发。
“行了,不管好与坏我都买账。赶紧洗手吃饭去。”
蒲桃仰头看他,笑着点点头。
餐桌上摆了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蒲桃走过去,惊讶地发现里面都是她爱吃的菜。
她受宠若惊地看向沈谚。
沈谚拉开椅子,神色平淡,“刘姨是第一次做杭帮菜,你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蒲桃便夹了一块糖醋里脊放进嘴里,里脊肉外脆里嫩,裹着酸酸甜甜的酱汁,极为开胃。一块吃完,她脸上立刻露出惊艳的神情。
沈谚看到她亮晶晶的眸子,便猜到这些菜都合她的口味。他冷峻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了些,拿公勺往她碗里舀了一勺虾肉。
这顿饭蒲桃吃得很饱,刘姨进来收拾时,她还跟她道了谢。
“蒲桃小姐喜欢的话,以后一定要多来。”
刘姨怜爱地看着她。
蒲桃点点头。吃饱喝足,她也该收拾东西走了,画架和工具都备好,她站在玄关,正要等司机出现,却发现沈谚拿着车钥匙走了过来。
蒲桃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沈谚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拎过她身上沉重的画架,轻轻一笑,“送佛送到西,走吧。”
窗外夜色如墨。
蒲桃视线落在车窗外倒退的景物上,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扭过头,看沈谚的侧脸。
他给自己的感觉,有点像哥哥。体贴,可靠,又比哥哥要沉稳内敛。
蒲桃心底涌起了一股暖意。
她有着小动物一般天真而纯粹的眼神,即使再怎么专注地凝视着别人,也不会让别人感觉到冒犯。
停在红灯前时,沈谚转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蒲桃抿着唇,笑了笑。
【沈谚哥,你真的很好。】
她以前对他的误解实在太深了。怎么能光凭第一印象就给人下论断呢。
沈谚看懂了她的手势,他嘴角极淡地勾了勾,转过脸继续盯着前方的信号灯。
到了A大,和沈谚告别后,蒲桃先把画架和工具放回学院的画室。刚走到一楼的绿化带,眼前忽然多了一道阴影。
“蒲桃。”
广玉兰树的阴影下,学长站在她面前,面带愧疚地看着她。
蒲桃身形一顿,下意识后退了些。
学长脸上的内疚更深,“对不起,那天在展馆……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说那些话的。蒲桃,我们还能跟从前一样吗?”
蒲桃手指攥在一起,看着学长愧疚的神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跟从前一样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不喜欢学长,得知他的心意后,以后只会离他远远的,说她绝情也无所谓,总比之后惹上麻烦好得多。
她低头拿手机打字,想跟学长表明自己的态度,忽地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于此同时,路灯照不到的阴影下,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步伐不稳地走了过来。
“沈均?”
看清来人的脸,学长神色一变。
蒲桃也没想到沈均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她疑惑地转头盯着他。
“你来这儿干嘛?”学长的脸色极不好看。
沈均冷笑一声,漆黑的瞳仁盯着面前的男生,“这块地是你家的还是怎么样?我来不了?”
学长脸色更差,沈均的家世他是知道的,惹不起他难道还躲不起。
“蒲桃,别理他,我们走。”
学长伸出胳膊,想去揽蒲桃的肩膀,一股力道猛地将他挥开。男生一个趔趄,直接后仰摔在了绿化带里。
蒲桃在心底惊呼一声,她想上前看看学长怎么样,肩膀却被一只大手紧紧钳住。沈均英俊的脸阴沉如水,盯着狼狈地从草坪里爬起来的男生。
“她是你能碰的吗?再伸一下别怪我把你的手打骨折!”
学长惧怕又嘲弄地看着他阴鸷的脸,“沈均,你不是不喜欢蒲桃吗?现在来这儿装什么深情?”
“关你屁事!滚!”
浓郁的酒气在鼻尖萦绕,蒲桃被沈均困在怀里,看着学长不甘地离开,再一次伸手去掰沈均的手臂。
她不知道沈均怎么会喝这么多酒,又怎么会来画室找她,她只知道,现在的沈均对她而言陌生又危险。
“这么不想见到我?”
沈均被她的指甲抓痛了,嘴角嘲弄地勾起,低头看着她。
“还是你舍不得那个学长?”
自从林可欣跟他分手后,蒲桃再也没来找过他。她好像忽然就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一般,让他感到前所未有地无所适从。
他听到一些流言说蒲桃跟油画系的学长在谈恋爱,他本来嗤之以鼻,直到刚才看到两人一起走在树下,他才感到前所未有地恐慌。
她明明在他身后追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其他人?绝对不可能!
那瞬间,他胸口涌动着难以言说的破坏欲和暴虐欲,要不是最后一丝理智压制着,他早就对那个男的动手了。
【我跟学长没有任何关系。】
蒲桃气急了,愤怒地比着手语。
【你不要乱污蔑人!】
理解了她的手语后,沈均的心情好了些,揽着她的胳膊也稍微松开,改为搭在她肩上,捏了捏她的耳朵。
这是他们年少时还亲密无间的时候,沈均逗她时会有的小动作。蒲桃恍神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挣脱开他的手臂。
“干嘛?不是喜欢我吗?”
沈均视线低垂,略带嘲讽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深,呼吸间酒气浓郁。蒲桃胸口酸楚又苦涩,她是喜欢他,但也不代表着要被他一次次这样嘲弄和侮辱。
夜深了,道路上几乎没有经过的学生。这条路又偏僻,她不知道沈均还要发什么疯,只想赶紧远离她。
她点开手机,想找江羽的微信,让他把沈均带回去。高大的男生却在这时又缠了上来,甚至半个身子都靠着她。
“蒲桃,我难受……你——”
他含糊的话音未落,后颈猛地一痛,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扯到了边上。
身体骤然一轻,蒲桃睫毛抬起,惊讶地看着出现在沈均身后的人。
沈谚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