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傍晚,空气中带着一丝燥热。
蒲桃从画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半黑,几朵云垂在天际,映着墨蓝的天色,像凝固的油彩。她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室友周溪给她发了条微信。
【桃子,我们晚上去南门吃麻辣烫,要帮你带一份吗?】
蒲桃勾起嘴角,笑着回复:不用啦,我去食堂吃就行。
周溪:吃完麻辣烫我们还要逛街呢,一起来吗?
蒲桃犹豫两秒,垂下长睫,回:不了,今天经管学院有篮球比赛,我想去看看。
周溪:是看比赛还是看沈均啊?
蒲桃耳根微红,没回那条消息,不自在地将手机锁屏。
这个点食堂已经没什么人了,蒲桃站在面食窗口,提前把“刀削面、谢谢”五个字打好,调大字体,等排到她,立刻举起手机笑着看向窗口的打饭阿姨。
阿姨对这个女孩印象很深,甜美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可惜不能说话,总是挑人少的时候来食堂。
“注意别烫着手啊。”
把刀削面端出来的时候,阿姨不放心地叮嘱。
蒲桃点点头,用唇语说了句谢谢,她小心地端着面,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旁边就是卡座,几个女生聚在一起,正在讨论校内最热门的篮球联赛。
“听说今天经管跟土木打,你们说谁会赢?”
“那肯定是经管啊,有沈均在呢。就冲那张脸我都得给他加油!”
提到“沈均”这个名字,女生们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又讨论起了沈均的历任女友。
“上一个是表演系的吧,听说还是系花呢,不到一个月就分了。”
“那还是英语系的那个久一点,好像谈了三个月?”
“害,这种风云人物都这样,女友跟衣服似的,换都换不过来。也不知道谁能收服这么一个妖孽。”
蒲桃吃着刀削面,默默听着身后的议论。等一碗面吃完,身后的女生们也散了。
刀削面的分量很足,蒲桃吃得有些撑,从食堂慢慢往篮球场走。途中经过超市,买了瓶运动饮料,是沈均最喜欢喝的那个品牌。
还没走到篮球场,就听到人声鼎沸,欢呼声和掌声一阵高过一阵。
经管和土木的篮球比赛十分钟前就已经开始了,经管学院比分遥遥领先,气势如虹。
蒲桃刚走到铁丝网外,就看到身着黑色球服的一号高高跃起,哐当,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进洞,场外的欢呼声霎时更加热烈。
“卧槽沈均太帅了啊啊啊!!”
“绝了,他一个人就砍了十几分!!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蒲桃的视线也落在一号身上。纵使场上都是高大挺拔的篮球队员,那人依然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冷白的皮肤,轮廓深刻的脸,扬起的薄唇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被汗水浸湿的额发下,一双桃花形状的黑眸深邃明亮,随意往场外扫去一眼,都惹得不少女生脸颊通红。
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身材和脸。
蒲桃边看比赛,边在脑海中用画笔勾勒沈均跳起的姿势。
高中的时候,她跟沈均同桌过半年,偷偷用笔临摹他的侧脸,画了不少素描。等他生日那天,特地挑了画得最好的一张送给他,然而隔天,就看到那副画被沈家的管家扔进了杂物堆里。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给沈均送过自己的画。
等蒲桃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时,球赛已经结束了。经管学院自然是毫无悬念地赢了比赛,观众陆续散场,蒲桃看着人群中那个高挑的身影,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诶,均哥,你那个小尾巴又来了。”
身旁喝水的队友看到走来的女孩,促狭地拍了拍沈均的肩膀。
一场球打完,沈均热得满头是汗,正往头上倒水,他甩了甩湿发,手指将额发拨到一边,眯起眼看着向他走来的蒲桃。
女孩穿着米色上衣,蓝色牛仔裙,深棕色的长发扎成一个蓬松的麻花辫,披在肩头。
她仍是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白皙的脸颊带着一点婴儿肥,眼睛又圆又亮,有种小动物般的天真神态。
此刻,那双黑漆漆的圆眼睛正带着一点羞怯凝视着他。
身旁几个队友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经管学院谁不知道,沈均有个青梅竹马,长得甜美动人,成天跟小尾巴一样缀在他身后,可惜是个哑巴,不怎么讨沈均的喜欢。
沈均一谈恋爱这个小哑巴就自动消失,仿佛从不存在。等他分了手,又会巴巴地贴上来,变着法地讨好他。
蒲桃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从帆布包里拿出运动饮料,期期艾艾地递到沈均面前。
沈均扫了那瓶水一眼,嫌弃道:“不够冰。”
蒲桃眼睛瞪圆,摸了摸瓶身。她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估计是过了太久,饮料已经不冰了。她朝沈均比了个等我一下的手势,快步转身往超市跑去。
“你至于吗,这么磋磨人家。”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是好友江羽。
沈均用毛巾擦了擦脖子,懒洋洋地坐在台阶上,“你觉得是磋磨,人家可巴不得呢。”
江羽叹了口气,有些于心不忍地看向超市的方向。
沈均扫他一眼,半边眉毛扬起,扯了扯嘴角,“怎么,心疼了?”
江羽对上他锐利的黑眸,一时无言。虽然两人高中就是好友,但有时他仍然觉得自己看不穿沈均。
“我是怕你这么作下去,把人彻底赶跑了,有一天后悔不及。”
沈均跟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嗤笑一声,“我会后悔?我巴不得她离我远点,跟个粘人精似的,烦得要死。”
蒲桃握着冰饮料回到球场的时候,正好听到沈均最后一句话。她知道那是在说自己,抿了抿唇,压着心头的酸涩走过去。
抬起手,她把饮料递给沈均。
沈均瞥她一眼,不怎么耐烦地接过,刚喝了两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他眉头微皱,不怎么乐意地接起电话。
是他奶奶打来的,说明天放假沈家的司机会来接他,让他记得把蒲桃一起捎回去。
沈均眉头拧着,敷衍地应下了。
蒲桃看他挂了电话,黑眸看向自己,心一下提起来,担心他又要说什么别烦他之类的话。
却没想到,沈均啧了声,开口道:
“明天你跟我一起回沈家,奶奶想见你。”
蒲桃心头一松,瞬间喜笑颜开。
**
隔天下午,蒲桃按照约定的时间,早早地就等在校门口。
黑色奔驰从梧桐大道另一侧开过来,停在她身前。司机下了车,恭敬地喊了声蒲小姐,替她拉开车门。
蒲桃感激地冲他一笑,先把背上的画板和颜料放进后备厢,这才钻入后座。
沈均坐在另一边,穿着白T,黑色牛仔裤,两条长腿懒懒地支着,等蒲桃坐下后,轻描淡写地扫她一眼。
蒲桃举起手机。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只是去看奶奶。】
沈均眼睫动了动,“你看她就行,别来打扰我。”
蒲桃神色黯淡地垂下眼,点头。
一路无话,到了临湖的别墅,司机先下车替两人开门。这片湖畔小区是申城有名的富人区,都是独栋带庭院的别墅,沈家这栋占地最广,连接主宅的中式庭院设计得美轮美奂,蒲桃第一次来的时候差点没在里面绕晕。
“桃桃来啦。”
沈奶奶在花厅坐着,看到蒲桃的身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沈东豪还没发迹之前,沈家和蒲家都住在纺织大院的职工宿舍里,两家人当过很多年的邻居,蒲桃几乎是沈奶奶看着长大的。
蒲桃用唇语喊奶奶,脸上笑意粲然,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小桃晚上就留这儿吃饭啊。”
沈奶奶握着她的手,问了问她在学校的近况,又睨了眼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的沈均,“后院的花园里花都开了,池塘里也放了新鱼苗,你带小桃去转转。”
沈均不怎么乐意道:“她又不是没来过,至于让我陪么。”
奶奶板起脸瞪他,“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沈均在这个家除了他哥,最怕的就是奶奶。怕老人气坏身体,他耸了耸肩,扫了蒲桃一眼。
“跟我来吧。”
蒲桃不好意思地看向沈奶奶,老人捏了捏她的手指,笑得意味深长。
“去吧。”
蒲桃耳根微红,垂眼跟在沈均后面,男生身形高大,单手插在口袋里,两条长腿走起来飞快。
在长廊蒲桃还能跟上他的脚步,可等进了后院,经过假山和影壁,那道挺拔的身影忽然就消失在了茂盛的竹林中。
天色渐黑,蒲桃辨不清方向,彻底迷失在了竹林的鹅卵石小径中。她有些慌了,张开嘴,徒劳地发出一道嘶哑的声音。
她并不是完全不能说话,喉咙足够用力,也能发出细微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格外暗哑,像撕裂的风箱,叫人不忍卒听。
树影幽深,假山峭壁显出黑漆漆的轮廓,周围过于安静,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微凉的风拂过,蒲桃猛地打了个冷战,低头摸出兜里的手机。
她想给沈均发消息,问他去了哪儿,手指敲在屏幕上时,竟微微颤抖。
刚打下一个字,后方忽地响起脚步声,以为是沈均来找她了,她心中一喜,转过头,视野里出现的却是一道高挑的西装身影。
那人穿着黑衬衣,黑色西装长裤,高挑挺拔,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眉眼跟沈均有三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沈均是过于嚣张桀骜,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这人则是过于冷峻端肃,周身的威严让人根本不敢靠近。
蒲桃不是第一次见他,可还是垂下眼,细白的手指也忐忑地捏住了裙摆,用唇语道:沈谚哥。
“迷路了?”
男人语调清冷,镜片后那双狭长的黑眸打量着她。
蒲桃抬起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