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蕴拿着试卷去办公室交差,老马看着上面的签名,啰嗦地又唠叨了她两句。
无非是让程舫昔上点心,长兄如父;让她上课认真听讲,朝禾不比其他学校,得跟上进度。
时蕴听话地应着。
老马看她低眉顺眼,噙了口茶,之后放她回去。
时蕴点点头,转身时如释负。
之后几节课,时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还是屡屡分神。
随时都可能飘荡九霄云外的思绪折磨着时蕴的神经,直到李昭在课堂上点了她的名字。
“时蕴。”
她愣愣回神,“嗯?”
李昭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几张报名表,她从中抽出来一张。
“咱们班就出个时蕴,虽然只是区数学竞赛,但拿到名次就能去参加省竞赛,去参加全国竞赛。”
李昭话音落,安静的班里随即变得窸窸窣窣。
“时蕴不是倒数第一吗?干嘛让她参加。”
“新来的也不能这么偏心……”
“但我上次看了她试卷,除了没写的,其他只要写上字的,都是对的。”
……
这些声音入了耳,让时蕴焦灼难安。
李昭有预想过这种反应,但她身为老师自有她的道理。
“都先安静。”李昭拍了拍桌子。
议论声逐渐消失。
“时蕴,老师觉得你是一时失误,你刚转来,不排除不适应的情况,也可能那天你身体不舒服,当然有其他原因你也可以说出来,因为老师翻过你之前的资料,各科你都去参加过竞赛,并且名次都还不错。”
李昭给了她正名的机会,毕竟刚入班时,她确实被李昭寄予厚望。
同样也是因为成绩好,才能这么快进了朝禾,年级主任同意转学手续可以延后办。
时蕴看到李昭的期待,还有其他人好奇的目光。
她的胃又开始痛了。
失误原因是什么?
是她很难再集中起来的注意力、是无法控制的情绪和失眠、是每次看到身上背负着期待、就想要退却的双脚……
她攥着裙角,站了起来。
“老师,谢谢你肯定我,但我的失败没有原因,抱歉,我参加不了。”
话音落,李昭似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出声,声音冷了半分。
“坐下吧,那许淮安去吧。”
时蕴后座的男生站起来:“好,谢谢老师。”
“上课了,大家把书翻开到……”
时蕴低头沉默地翻着书。
李昭平时上课喜欢和大家开玩笑,这次却冷着脸,课堂结束,拎着书就走。
时蕴觉得自己做错了。
课间,前桌厘末拿着月考试卷趴在时蕴桌子上问数学题,时蕴稍稍从愧疚的情绪里出来。
几何虽然是时蕴的弱项,但弱是相对于其他的强项而言。
她的弱项,就已经让班级里很多人难以企及。
时蕴讲题时逻辑清晰,但不像很多学霸那样语速很快,她慢吞吞的,咬字清晰,看起来很有耐心。
“我讲明白了吗?”
时蕴询问对方,得到肯定的点头,这才轻松一口气。
她想起来江迟礼,如果换成是他,这时候肯定要说,你再给我讲一遍,来试探是不是真的听懂。
时蕴嘴角浅浅勾了一下,却听到重重的叹气声。
“时蕴,你明明都会做,干嘛试卷要空白,反正我是觉得李老师推荐你去参加挺对的,我们这一圈的数学题不全都是你教的。”
“对啊。”许淮安探过来脑袋,附和,“干嘛说自己不行,去参加呗,每个班出一个,五班去的申旸,反正我觉得你和他水平差不多。”
“我不稳定性太强,输了李老师面子也不好看。”
“我就稳定啊,你看她都把这事儿撂给我了,想来对她而言也没有说特别重要,就是给我们个锻炼机会。”
时蕴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是笑着,上课铃声响,二人退回自己位置。
时蕴正襟危坐,听着老师发出指令,然后机械地翻开书。
她看到虎口处的伤痕,一时晃神,仿佛看到伤口颜色褪成黄褐色,凸起的痂成了刺手的锈迹。
她害怕自己锈迹斑斑,指尖颤动,睫毛惊惶地颤动着。
放学铃声响起,大家都收拾着东西回家,时蕴还在埋头写东西。
“时蕴,走了,你早点回家。”
厘末正在调书包带子,跟时蕴打招呼告别,时蕴这才抬起头,笑着摆摆手:“再见,明天见。”
“我也走了。”
许淮安也扬声,和厘末一起离开。
教室逐渐空掉,不知道谁忘记关窗户,吹得书纸张沙沙作响。
此刻寂静无人,她才彻底回到她的天地。
她拿水杯压住同桌翻开的书,视线重新落回本上。
吹动的窗帘在本子上影影绰绰,她在一遍遍的抄写早已学过的数学公式,字迹工整,一笔一画,仿佛要将它们牢牢烙在脑子里。
时蕴低着头在写最后一遍数学公式,模样认真,旁若无人。
江迟礼到她身边时,时蕴都没察觉到。
直到她写完最后一个公式,这才轻松一口气抬了头,蓦地和已经在自己旁边站了良久的江迟礼对视上。
江迟礼嘴角溢出来轻笑:“怎么这么认真,写什么呢。”
他信手抄起来她的作业本,看到整齐划一的数学公式,溢出来的笑收了回去。
“别累着自己,劳逸结合。”
“最近在跑步,也算结合了,没累着。”
江迟礼扫见时蕴磨红的中指,把作业本往前翻了翻,每一页都标上了日期,日日不落,每天都在重复记忆那些公式。
江迟礼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创可贴,递给她。
“别再磨破了。”
“你特地过来给我送创可贴?”
江迟礼扬了眼尾:“过来和主任讲几句话,正好看到你还没走,就过来看看。”
“哦。”
她接下创可贴,严丝合缝地缠到自己磨红的手指上,之后收拾书包起身。
准备背上时被人拦住,他的手指再次勾上包带:“正好去你家,送你回去。”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不容时蕴拒绝。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学校。
二人回到家天已经黑了,程舫昔忙里抽闲,还是给时蕴做了一桌子菜。
“哥,我回来了。”
时蕴进门,程舫昔正端着莲藕汤出来。
“怎么又是这么晚。”时蕴刚要回答,他看到时蕴后面的江迟礼,揶揄打趣:“没叫你,闻着味就来了。”
“这不是看你最近忙工作辛苦,过来给你带了酒。”
江迟礼晃了晃手里的红酒,程舫昔喜不自胜:“那行,今晚喝点,蕴蕴,快去洗手。”
时蕴听话地把书包放去房间,之后在餐桌旁落座。
程舫昔开了酒,要给江迟礼倒。他的手掌盖住杯子:“喝不了。”
“喝多了住这儿呗。”
“不是。”
江迟礼说完,程舫昔这才想起来什么,扫了一眼江迟礼的眼睛:“行,忘了,那我自己喝。”
程舫昔给自己斟上,给时蕴倒了杯果汁。
饭桌上,程舫昔想起来什么,询问时蕴月考试卷。
“我们之前上学的时候,月考完不都需要家长给试卷签字嘛,现在不签了吗,怎么没见你找我。”
程舫昔说着给时蕴夹菜,时蕴心虚地抬头看了江迟礼一眼,而江迟礼正垂着眼,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往嘴里送汤。
“嗯?怎么不说话,看你迟礼哥干嘛。”
时蕴低着眸子,不知道作何解释,正为难,江迟礼开口,解了围。
“现在什么年代,我们那时候什么年代,我在学校,也没听说要签名这事儿。”
“你在校医室能听什么。”
“那你把沈似叫来问问,看看签不签。”
程舫昔犹豫了下,时蕴再次紧张。
果然……
“算了,问他才问不出来什么。”
时蕴松了口气,看向江迟礼,按耐不住的窃喜让她翘了脚,不小心碰到正在调整姿势的江迟礼。
两个脚尖相碰,未作响,但时蕴心里叮当。
宛如两个酒杯相撞,不言而喻,似在庆功。
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在此刻彻底具象。
他盛了汤,递给时蕴:“多喝点。”
程舫昔看着时蕴纤细的手腕,犯愁:“等案子结束,改天得带蕴蕴去医院看看,这整天不吃饭可不行。”
时蕴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能吃的。”
说着,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证明自己没事。
程舫昔不罢休,正欲再说什么,被江迟礼打断。
“先把那些中药喝了再去看吧。”
时蕴疯狂点头。
有了江迟礼这个医生的帮腔,程舫昔勉为其难退让:“那行。”
时蕴乖巧往嘴里送饭,但饭在嘴里打转还是咽不下去,在一旁听着二人讲话。
“案子很棘手吗?”江迟礼起身,给程舫昔又添了汤。
程舫昔疑惑:“你怎么知道?”
江迟礼看着他不修边幅的样子,笑道:“胡子青茬都出来了,人看着也圆润了。
时蕴也跟着打量。
程舫昔摸着自己下巴,
“啧,过劳肥吧,这次休息,得调整回来。”
时蕴不懂发问:“哥,过劳肥是什么?”
江迟礼解释:“因为压力大,产生的肥胖。”
时蕴若有所思。
程舫昔看着江迟礼解释感慨:“还行,只是这次是公益项目,几十号农民工人都走投无路,全眼巴巴指着我,你是不知道,看到他们的眼神,我就压力倍增,受得期望太高,简单的也变难了。”
程舫昔说着叹气,时蕴心不在焉地戳着碗。
受得期望太高,再简单得也会变难。
时蕴垂眸,敛着神情,但落寞难掩,被江迟礼洞察到。
他以为,时蕴在为自己哥哥压力大而低落,于是顺手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摸了个橘子,剥开递给了时蕴。
时蕴咬了一口,橘子酸甜,解了所有的不快。
这顿饭约莫吃了半个多小时,时蕴刷碗时听到江迟礼要走,于是快速擦干手追了出去。
程舫昔调侃:“现在不用叫,都知道出来送人了。”
江迟礼看着时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越来越不认生,是好事。”
“成,那就蕴蕴送你,我得抓紧看看卷宗,明早二审开庭。”
江迟礼拍了拍程舫昔肩膀,之后他回了房间。
江迟礼对时蕴道:“走吧。”
时蕴跟着他出了门,把人送到车前,时蕴还是毫无道别的意思。
江迟礼靠着车,环抱着臂,打量着眼前这个总是藏了无数心思的少女。
“是有话跟我说吗?”
时蕴点点头。
“什么话?”
“是不是胖点,看起来就不像病了。”
粉唇轻启,滚出来的字浸了银霜,越发莹润清冷,雾蒙蒙的眼睛里掬了月,虽是借来的光亮,但此刻却显得楚楚动人。
她在认真询问,得到一句“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