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尖沙咀(一)

神秘的《碌蔗周报》期期上市便被抢购一空,同样神秘的还有《碌蔗》那群记者。

业界也无法掌握准确的内幕和讯息——全体员工很难聚齐。因为除了金瓜爷和丁大总编,其他人都是兼职的。

连风华绝代的戴社长也是。

贝静纯刚走完蜿蜒的盘山路,气喘吁吁进了报社,袁盈盈问她周五晚上有没有活动?

不等她翻开记事簿,袁盈盈已经替她报名,“尖沙咀海洋皇宫夜总会,本周五晚有假面派对,社长邀请所有得闲与不得闲的同事,共聚一堂。”

贝静纯对“假面派对”毫无兴趣,贪图享乐只会影响她赚钱的速度。

“我还是不......等等!”贝静纯眼睛亮了,海洋皇宫夜总会?不就是秋菲菲给的其中一个地址?她开始有些期待了。

*** ***

周五的不夜港,光怪陆离,摩登繁华。

【Ocean Palace】,海洋皇宫夜总会巨大的招牌盈盈闪光。

贝静纯降下车窗,仰望这栋占据繁华街口黄金位置的大楼。石造建筑,19世纪维多利亚式的设计深邃而古典,前身是港城水警公馆。后被私人收购,翻新后建成典雅奢华的高档会所。

上个月,翡翠歌后曾明珠在海洋皇宫登台开骚,很多忠实歌迷连订几场晚晚捧场,火爆到连摆多一张凳的位置都无。歌后的人气一直沸腾至今。

一行人浩浩荡荡迈入大堂,侍应生礼貌地替他们按摁掣,安装了落地玻璃的观景升降机缓缓上升,海洋皇宫二十楼以上才是贵宾套房。

到二十楼,身材高大的罗嘉明率先步出,两位戴着面具的女士挽手跟在后面。

有人跟侍应生报了房号暗语,升降机继续上行,到了三十三楼遽然停了下来,贝静纯一人走了出来。

相较楼下严密的安保,这里出乎意料地空无一人。比起普通包厢,海洋皇宫给VVIP提供的是极注重隐私的包楼层服务。

以白茶为主调的香氛,混合橡木和檀香的气味,浅浅弥漫。走廊笔直,两侧普鲁士蓝墙通往火警逃生梯,雅致、私密。

还未再看清些,升降机的索道声由下而上,“叮”一声响。升降机门再次打开的同时,贝静纯闪身隐入了屏风后。

地面铺了厚实的伊朗宝石红考克毛毡毯,听不到脚步声。

空气里蔓延来一阵淡淡的酒味。贝静纯确定有人进来了,身体先于想法,躲了起来。若被发现实在说不清楚。

头顶灯光倏然明亮,一道男声划破宁静:“你还躲着做什么?”

贝静纯努力隐藏面具下的呼吸,背后是整片落地玻璃窗,能远眺浩瀚星空,也能俯瞰整座港城。百尺高楼下便是最美的港湾,她实际有点恐高。

她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也是头一回应对这种情况。

“嗯?要我请你?”男人开始倒数,说事不过三。

既然被发现了,希望戴绍善准备了足够的保释金。贝静纯终于挪动脚尖:“我......”

大义凛然戛然而止。

不远处丝绒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双手交叠,神色不耐。少女一丝/不挂面对他,腻白的长腿像油画里的阿尔忒弥斯。

两人过于专注,都没注意到还有一个贝静纯站在光线最昏暗的角落里。

“入圈多久了?”

“昨日......学了招式。”

“嗯?新人啊。”

“仁君,我、我是你的影迷......”说话的人声音因表白而颤栗,“我好钟意你。”

“钟意?一句表白轻而易举。时间允许,我可以讲十万次。”

“我真嘅钟意你很多年了。”

“哦?那你知唔知‘钟意’要用什么实际行动表达吗?”

“我明白......”少女撩起遮在心口的长发,往前走了几步。

“乖,那就过来。”刘仁君嘴角弯起弧度,言语间解开皮带,“你难道不钟意这样吗?”男人轻笑,似有若无的勾引,有种精致的世故。

贝静纯进退维谷,想到可能要发生的刺激画面,盯天花板,盯地毯,再估算自己从原地冲到升降机的速度能否快过闪电侠。她闭眼,面颊无端微微生热,实在不想被迫看一场男与女赤膊互殴的现场大戏。

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沉重,怎么也无法忽视。

然而下一秒,“啪”的一声脆响,少女低声啜泣。

“大声点!再惨一些!”男声喑哑隐忍。

“不要……我要不行了……”

“再重一点!”刘仁君徐徐诱之,“要什么……我全给你……”

少女哭得破碎,贝静纯攥紧拳头,再次希望戴绍善准备了足够多的保释金。

睁眼刹那,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和她设想的场景截然相反,赤袒的女孩挥着皮带在“管教”对方,皮带乘风,发出呼啸凌厉之势。含泪的人爆出愠怒粗口,鞭打与辱骂此起彼伏。

而皇帝专业户的扮演者,那张精心打磨的皮相和身上纵横的鞭痕形成鲜明对比,好不狼狈。

一鞭一条痕,不再是迷梦。炽热的沉痛让刘仁君在自我陶醉中登顶,甚至不需要与谁肌肤相近。

贝静纯心咚咚跳,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

“打是疼,骂是爱,你不是说钟意我吗?”

女孩闻言嚎啕大哭。

“雨果在《悲惨世界》里说过: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回馈你的爱意,我甘愿献身。”男人声音温和,是荧幕里惯常的深情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对不起。”

“不用道歉,”刘仁君给少女披上自己的西装外套,放缓语气轻声哄,“乖女,你做得很好。”

他们离开后,默数三分钟,贝静纯毫不犹豫地冲到走廊尽头,沿着消防楼梯下楼。

照理消防楼梯应该保持通畅,跑了两层,发现被一道墙堵住了去路。她只好转去搭升降机。

这层是一个开阔的堂皇空间,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亮闪闪,闹嚷嚷。纸醉金迷、夜蒲游荡的游魂是这里的写照。

声色男女在走廊旁若无人地激吻,相比刚才那场面,贝静纯甚至觉得这是迷你小场面,正欲离开,被人一把扣住手腕,“妹妹仔,去哪里啊?”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欺身上来,朝她喷酒气,“你几号?我没见过你,今晚哥哥包你了。”

醉酒的人明显多了几分蛮力,贝静纯见甩不掉他,心头一紧,抬腿就踢他下盘——戴社长教的防身绝招。

胖子果然疼得立刻松了手,蹲在地上嚎。

“发生什么事?”两个高大的安保闻声过来。

“唔事,路过而已。”贝静纯摊平双手,耸了耸肩,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有人朝她吹口哨,她没有回头,脚下步伐又快了几分。

*** ***

贝静纯像猫一样穿过人群,回到卡座,问袁盈盈:“你喝的?”

没等对方回答,仰头一口干光了威士忌。喉咙里一阵火辣辣,顺淌至胃里,原以为冰冰凉凉的液体会冻住心脏,没想到却带来周身血液暖流,如同这个刺激的夜晚。

把酒杯重重放回桌上,看着袁盈盈瞪大瞳孔,她的表情一向夸张:“阿贝,你还好吗?”

她猜自己面具下的脸一定红透了。

以为这个夜晚会被拖得很长,尖锐刺耳的警铃蓦地响彻整个空间,人们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唱歌、跳舞、饮酒、聊天......

唯有警铃的金属薄片锲而不舍地撞击。

贝静纯倐地站起来,各种声音化作尖锐武器,在神经中突突穿刺。酒精作用下,袁盈盈反应有些迟钝,“阿贝?”

“阿贝,我们也去跳舞!”罗嘉明邀约,舞池里余辛迪和钱家乐跳得正欢。

贝静纯双脚似注满水泥,动弹不得,睁大了眼睛盯着罗嘉明。

舞台上的麦克风发出一声“滋——”的巨大电流声,西装革履的经理推开歌者,抢过麦克风大喊:“起火了!起火了!”

像滴入热油的一滴水,人群恐慌一瞬炸裂,宾客们惊慌涌出,闹哄哄地往逃生出口方向奔跑。

消防鸣笛的声音融入火警铃,红色消防车亮着大灯,宛如海洋中的一座灯塔。

直到罗嘉明推了两下贝静纯,她才从混沌的封印里出来——一切发展电光火石,自己已经重新站在海洋皇宫的大门口。

“到底是几楼出事?”

“消防车都出动了。”

“吓死我了,以为是派对惊喜,原来是阎王索命啊!”

熟悉的声音叽叽喳喳将贝静纯环绕,有人问了她什么,“阿贝,你说呢?”

贝静纯的语调没有变,仿佛也因为威士忌而沉重,“唔知。”

风吹过,惊觉自己脊背已经湿透了。

一辆黑色平治开得飞快,一个迅猛刹车扎停在路口,里面的人没出来,车窗降落:“喂——你们想死吗?God!个脑都Short咗!”(粤语,形容脑子短路)

戴绍善的声音骤然提高起来,质问各位:“汝欲往生哉?”

贝静纯无声翻译:你们是不是想死?

他晚到了四十分钟,幸运地错过这场惊险火灾。倒是看到手下一众精英员工面对突发灾难,一个个化身呆鹅雕塑,几乎可以独留他做空壳司令,翌日发份《碌蔗》特刊头条:【碌蔗变碌葛,全体员工命丧火海沙扬娜拉】(碌葛,粤语里指人像粉葛一样呆笨)

“吾欲击汝肺!”戴社长握拳,恨铁不成钢,“朽木是也!”

我顶你个肺!贝静纯按捺唇角上扬,继续翻译:正废柴!

“拜托你们不要连累我这辈子对BBQ有心理阴影!”戴绍善仰天无语,无法想象人生失去烧鸡翼。

男人伸出修长食指,隔空点数:“完全没常识的白痴仔一号、猪肉丙二号、憨妹三号,酒鬼四号......”将怔怔发愣的贝静纯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道:“酒鬼五号。”

贝静纯心中暗道:才喝一杯,没醉啦。

袁盈盈没睁眼,大着舌头接了句,“六号在此。”

金瓜爷不在,丁大总编资历最长,谄笑安慰戴绍善:“社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碌蔗精英,个个都是有福之人。”

戴社长迅速扫一圈众人:“好、好、好!有福的你们,享受员工福利,去消防学校培训一下基础求生知识吧。每人必须写3000字心得体会,否则这个月奖金我拿去买猫粮。”

“哈?这算什么员工福利?”所有人的目光向戴绍善投来。

怎么?不满意?戴社长挑起一侧眉毛,声音冷了三度。

“每年销售额最高的挂历,不是比基尼女郎,而是消防员专题。”丁大总编见多识广,在社长再次发怒前,给了大家一个提示。

港城官方协会亦出版了以帅气英勇的消防员为主角的挂历,售出的收入所得支持本地的儿童医院基金,帮助那些需要救助的烧伤小朋友们。

大伙面面相觑,贝静纯也懵:???

“好好享受,回来再说。”戴绍善单手转动方向盘,一脚油门驶走了,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终于透出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