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黄家军作为黄老爷子的长子,安排好事情后就一直在灵堂,现在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说,“我去问问崔儿现在有没有东西吃,大家先吃一点,晚上还得守一夜。”
“大伯,其实我不怎么饿,只是那菜太香了……”刚刚肚子咕咕叫的人赶紧解释。
“大伙也都忙一天了,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吃东西,爸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儿孙们都饿坏了不是,明早还要上山呢。”
黄家军说的也没错,来帮忙的人中午还随便吃了一顿,但灵堂守灵的人真就滴水未进。
今天还要守一晚上的灵,明早扶灵上山也是力气活,等安葬了老人回来后,他们也还不能消停吃饭,得招呼着中午来吃席的客人们。
陪酒的陪酒,上菜的上菜,收拾的收拾,总之,想好好吃饭,不到酒席后半,没门儿!
这一整套下来,人都饿晕了。
黄家军出了灵堂,找甘脆儿寻摸吃的去了。
现在院子里还挺热闹,因为炖肉实在太香的缘故,下午来祭拜的村民,不少人闻着味儿就留下来蹲旁边看了。
大人们还矜持点,磨磨蹭蹭看了会儿就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只等着明天来抢个好位置吃席。
小孩儿们就没那么多讲究,一个个赖着不肯走,眼巴巴地盯着咕噜咕噜冒着汽的大铁锅。
那眼神,馋的都快冒绿光了。
黄家军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不少人蹲在锅旁边,交头接耳地打听着。
“黄老大这是哪里请的大师傅,我的天哪,就这香味,真迷糊了,把我拖鞋扔里面煮都好吃吧。”
“你快把你的臭鞋挪远一点,可别埋汰大师傅了!”
“听说大师傅是甘老三家的闺女?我记得她爸在城里开了饭馆,刚开张的时候我去吃过,感觉做的菜也没有这么香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甘老三的闺女可是大学生,当然要比她爸强多了,不然这大学不就白上了吗?”
“真的假的,现在大学教做菜了?”
“我家的小子也上了大学啊,怎么没甘崔崔这么有本事?臭小子天天只知道找我要钱……”
“那肯定是你家小子上的学校没人家好呗!”
“就是就是,甘家闺女不是上的一本吗?”
“一本的大学生做菜就更好吃???”
“不然呢?”
“要我说,黄老大可真是有眼光,这么好的大厨也能请过来。”
“确实,我家办酒席肯定不敢找这么年轻的大师傅做,还得是黄老大有眼光有魄力。”
黄家军有点尴尬但又莫名自豪地穿过这些窃窃私语。
昨天他还在为不得不请甘脆儿这个小丫头来掌厨感到忐忑不安,生怕席面做的太差了,到时候丢脸。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真是英明神武,一般人哪有他这种魄力,请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来掌厨烧席啊?只有他!
当然,他是因为实在请不到厨师,硬着头皮请甘脆儿这种事就直接忽略了。
领袖说得好,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甘脆儿就是那只大好猫!
“叔。”甘脆儿一眼就看见过来的黄家军,主动打了声招呼。
“哎!”黄家军应了一声,看了看铁锅问,“崔儿,有没有什么能吃的?晚上要守灵,不垫垫肚子吃不消。”
甘脆儿想了想说:“那叔,我给你们下点面吧!”
“面条好啊,只是家里没剩多少面条了,可能只有半包了吧?”黄家军回忆了下家里的存粮。
“没事,叔,我现给做就行,买了面粉的。”
面粉买回来本来是打算明天一早蒸点馒头的,现在先弄点面条也不麻烦。
说干就干,甘脆儿拿来一个盆就开始揉面团。
“崔儿你还会擀面条呢?”
黄家军惊讶地问,感觉这个同村的小姑娘是不是有点太过全能了一点。
在他们这儿,面条不算常吃的主食,而且买现成的面条便宜又方便,很少有人会自己擀面条,甘老三的饭馆就没手工面这种东西。
“擀面条很简单啊。”
甘脆儿倒了大半盆面粉,加了点盐,然后加水和面。
见围观群众都有些好奇地看着她和面,甘脆儿索性语气轻快地讲解起来。
“加水的时候呢,水不能一次性倒完,要一边和面一边分次加水,期间要仔细点,分量要控制好。新手和面,最容易出现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情况,那就糟了,这样做出来的面条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做了一大盆不好吃的面,到时候自己就得哭着吃下去喽……”
听到“面多加水、水多加面”的时候,好些笑声响起,看来有这种经历的人不止一两个。
祖父曾经夸甘脆儿的一双眼睛跟秤一样精准,甘脆儿麻利精准地和水挤完面团,娴熟地开始揉起面团来。
她揉面的手法是跟宫里头专门做白案的师傅学的。
白面师傅姓杨,跟甘老爷子是同僚,两家又是邻居,关系很不错,甘脆儿就常去杨爷爷家串门。
甘脆儿打小就对灶上的活儿很有兴趣,人又玉雪可爱,杨爷爷常给她做小点心吃,见她对做面食感兴趣,就逗着小姑娘教了她不少。
更复杂的宫廷点心甘脆儿都会做,更别说擀面条了。
她手法娴熟,不一会儿揉出来的面团就变得莹润细腻,那光滑的表面简直像玉一样,看的人啧啧称奇。
“崔儿啊,你这手艺比你爸强。”黄家军称赞道。
那是,甘崔崔的赌棍老爹那几下子,哪比得上杨爷爷啊!甘脆儿默默地想。
唉,当时阿爷从牢里被放出来,匆匆忙忙带着她离了京,杨爷爷还偷偷给她塞了一包袱糕点(里面还夹了一点银子),让她饿了吃。
也不知道大清朝没了后,杨爷爷去哪儿了……
面团揉好了,甘脆儿将面团分成一剂一剂的,再细心地刷上油,就放盆里用保鲜膜封着醒面。
醒面的时候她也没闲着,刚好做点“蘸水”。
是的,考虑到主人家得守一晚上灵,第二天一大早的还得扶灵上山,她这次准备做地道的陕西特产蘸水面。
好吃,最主要的,抗饿。
蘸水甘脆儿做了三种,番茄鸡蛋蘸水,略带点酸甜口,老少咸宜。
第二种蘸水是牛肉清汤,撒点葱花和香菜,清淡牛肉汤的鲜味让人无法拒绝。
第三种蘸水,她切了点还没卤好的牛肉,细细剁成臊子,加点辣椒油、蒜末和豆瓣酱干煸炒香,倒上一大碗卤汁和牛肉汤,扑鼻的香气把一旁的黄家军给整迷糊了。
他咽了口口水,本来饿过头了反而感觉不到饿的肚子叫了起来,被这香气勾起了馋虫,双眼不自觉地盯着油亮的蘸水,恨不得端起碗直接喝。
黄家军一大把年纪了,早就不好口腹之欲,没想到一个拉来救急的小姑娘做的蘸水给他弄馋了。
早已年过半百的黄家军有些恍惚,近些年乡下的日子也过得好了,一天三顿都能吃肉,大家伙早就对大鱼大肉不太感冒了。
他上一次这么真情实感地馋肉,似乎还是小时候等过年,那时候一年到头别说吃不到啥好的,连吃饱都困难。
那时候村里条件稍微好一点的都会养猪,生产队也有专门养猪的小组,但大家伙儿都不怎么舍得吃。
黄家也养了猪,但家里人多孩子多,日子过的紧巴,猪肉基本都卖给屠宰场换点肉票,然后拿肉票再换点其他的东西。
只有过年的时候,饭桌上才会出现大专门炒的猪肉,但人多,就算大人们都有意让着孩子们吃,也是没法吃个过瘾的。
那时候,妈妈婶婶们在厨房做饭,黄家军站在门外可怜巴巴地看着锅,对着肉馋得流口水,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就等着肉上桌。
等黄家军长大了,国家放开了,生活条件就比以前好上一些,但那时候物质依然是匮乏的,他仍然很馋肉。
只是农村结婚的早,他早早地结了婚有了孩子,还不到二十岁他就是大人了。
大人也馋肉,但这种“馋”跟小时候又不一样。
小时候的黄家军满脑子就想着吃,肉上桌了他就快快乐乐地大块大块地夹,还跟堂兄弟们抢着吃。
小小的孩子从来没有想过其他的事,也不会注意到,自己的爸妈、叔叔婶婶们几乎从来不夹肉,他只是很单纯遵循着本能,馋了就吃。
小孩子的吃肉世界就是这么单纯。
而长大后,他就成了年夜饭上从来不对肉伸筷子的父亲,嘴里胃里都馋了,但手不馋,基本不去夹盘子里的肉,只吃跟肉一起炒的各种菜蔬。
问起就是“我不爱吃肉。”
谁不爱吃肉呢?
直到后来,孩子也大了,家里条件好了,这才有了吃肉自由。
可惜吃肉一旦自由了,这种小时候馋得不行,以前也馋得不行的食物,吃着反倒没那么好吃了。
而现在,黄家军盯着蘸水,久违地出现了小时候那种单纯的好馋、我要吃的感觉。
这时候,站在锅旁等待,也变回了一种雀跃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