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衍飞身穿过烈火,在何昼月落地前将人揽在怀中。
二人相处的五十年里,他们有过无数次的拥抱,以及亲密无间的□□,他对何昼月的身体了如指掌,此刻他恍然发现,何昼月竟在不知不觉间瘦了很多。
可即使是这么轻的重量,却压得他手臂发抖。
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昼月?”
何昼月并未回应他,只静静的躺在他怀里,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方衍:“昼月,醒醒。”
火风将方衍两鬓的长发扬起,暗红色的光在他脸上闪烁不停,整个人跟着显得神色莫测起来。
他不顾什么威仪不威仪,直接盘腿席地而坐,又将何昼月放在自己腿上,试着何昼月体内注入灵力。
经脉全都断了,神魂更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仙盟,就连金丹都生了裂痕,他的灵力无论从哪里注入,迎面都是堵坚不可摧的石墙。
怎么会这么严重……
其余人闻讯赶来,闻剑笙唤出滔天海浪将凤凰林的火焰浇灭。
而方衍抱着何昼月坐在一地狼藉中,仍在不断尝试唤醒何昼月的神智,明明没有放出威压,周身的气场却是又重又沉,火已经灭了,空气中的灼热感却是愈演愈烈。
因着早年相识的情分,她与方衍关系尚算不错,私下说话时没什么避讳,方衍也很少在她面前摆什么盟主架子,可现在连她都不敢靠近方衍半步。
其余仙盟弟子更是统统跪着,头颅快要贴上地面。
闻剑笙心中正纠结措辞,打算劝上一劝,却见封罪与何汐亭也落在了凤凰林。
这俩人贼眉鼠眼的对了个眼神,何汐亭便跌跌撞撞地跑向刚被方衍抱起来的何昼月,眼泪簌簌而下:“兄长!”
何汐亭试着去抓何昼月垂着的手臂,却被方衍错开一步避过。
他愣了下神,对方衍道:“盟主,我兄长他……”
方衍冷漠地看他一眼,眼神冰冷的直将他冻在原地,随后绕开他向前走。
何汐亭不由发着抖,激动和恐惧两种情绪在他胸腔内疯长。
何昼月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他咬牙快步追上方衍,将人拦在身前:“还望盟主节哀!您大婚请柬已经发放出去,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已赶至仙盟,盟主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方衍轻笑一声,话音里是浓浓的嘲讽。
大局。
就是为了所谓的大局,何昼月才会变成这样!
“何汐亭,你跟我提大局。”
几百年前修真界陷入内乱,他的亲人都在势力倾轧中丧生,自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要建造一个安稳平定,欣欣向荣的修真界。
然而天选的一代带走了所有气运,以至天下修士不能飞升。
他的师尊集天地万象之力建造了登天梯,为修士提供一线生机,只是登天梯需要登天谷谷心灼烧过的灵根才能激活,如今天下,唯他和何汐亭的灵根在谷心烈火里打过滚。
而激活登天谷的术法只有他能施展,他若死了,有灵根也没用。
何汐亭受不住天罚雷刑,只能让何昼月以身代之。
他试探过多次,何昼月对修真界没有半分好感,对何家更是厌恶,决计不会为修真界有所牺牲,所以他只能默许何家和封罪的行为。
自他出师以来还未有过什么失误,然而这仅有的一次,却将何昼月害到这副田地。
若他知道今日,断然不会默认何家和封罪联手去抓何昼月去受天罚雷刑。
方衍抬起腿,一脚将何汐亭踹到根焦黑的凤凰树上,将那本就脆弱的凤凰树直接拦腰砸断。
封罪皱眉看了眼倒在地上吐血不止的何汐亭,对方衍道:“封某以为宿微宗主心怀天下,没想到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
方衍冷冷道:“我修真界之事,还轮不到妖王操心。”
封罪心念电转,对他而言,何汐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为了何汐亭得罪方衍,不值得。
他妥协道:“你们修真界的事我管不着,可何昼月抢我妖族至宝,方盟主是不是得给个交代。”
方衍抱着何昼月与封罪擦肩而过:“他日妖族宝地有我仙盟大军压境,便是本君给你的交代。”
封罪急忙想要追上去,却被曲殷拔剑拦下,只得遥遥喊道:“方衍!你当真为了一个男人要荒唐至此,挑起两界争斗吗!”
方衍睨着封罪,威压如万仞山岳覆压而去,直将堂堂妖王逼得后退几步,单膝跪在地上:“待到那日,本君会先取你项上人头血祭他。”
警告完风最后,方衍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凤凰林。
他没有丝毫停顿,几个闪身便来到了仙盟禁地——凌微阁。
他统治仙盟百余年,总有些不太能见得光的东西,除了这些东西外,凌微阁是禁地还有另一个原因……
随手将繁杂的俗物挥去一边,方衍将何昼月放到阁内一方散发着幽暗光芒的冰床上。
接着掐出几个法诀,阁中的密室应声而开。
在密室正中央,一架深褐色的长梯安静悬在那里,即使只是看着,仍能感受到直击心神的悲悯与肃穆。
传说中的修真界至宝,登天梯。
得先给何昼月将命续上。
方衍牵引着登天梯漂浮到冰床上空,继而唤出自己的本命剑,长劫。
他是火灵根,戾气颇重,长劫剑更是随他,为防伤到何昼月,特地先为何昼月设下一层结界。
确认结界无误后,他拔剑出鞘,狠狠刺向自己丹田……
“你做什么?!”闻剑笙一把将他按住,试着去抢长劫剑。
方衍:“昼月状况太差,只能用登天梯替他续命。”
闻剑笙:“登天梯不是死的吗,何汐亭灵根未成,你打算……用自己的来祭?!你疯了吗?!”
方衍:“不用太久,只削去部分灵根。”
“就算是你,生斩灵根也要受莫大的苦楚,直损本源!”闻剑笙怎么用力都抢不下长劫,不由恼怒道,“何昼月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就算登天梯也救不了他!”
压抑许久的方衍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厉声道:“他没死!”
察觉到自己失态,方衍合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昼月还没死,他的识海是完整且仍旧封闭的,便是连我都进不去。”
闻剑笙没想到还有如此变故,立刻探身查看,发现确如方衍所说,于是帮着出主意:“他的魂灯呢?”
一般的修士都会在师门或者家里留下一盏魂灯,让至亲至今知道自己的情况,若金丹之后本人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还能靠魂灯唤回魂魄,得一次重生的机会。
方衍:“他没有在何家留下魂灯,你再去替我查查神医谷那个叫润元的医修吧。”
闻剑笙:“我知道了。”
方衍:“告诉曲殷,集结人马。”
闻剑笙:“妖王害仙盟盟主夫人性命,总要给修士一个宣泄口,放心,我明白。”
方衍:“我要闭关几日。”
闻剑笙神色复杂:“你当真要生斩灵根?”
方衍:“嗯,你先去吧。”
灵根乃是修士之本,多少人天材地宝养着,唯恐它受半点委屈,就算弯了根杈,都是伤筋动骨的程度。
可方衍却要生斩灵根。
长劫剑穿破皮肉便失去实体,循着经脉逆流游向尽头,在丹田的最深处,一株火红明艳的灵根蓬勃伸展。
长劫剑抖了抖,最终还是任凭主人操纵,砍向那火灵根。
方衍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灵根之损像是直接烙在他灵魂上,痛得他忍不住喘起粗气,低吟出声。
何昼月所受的六十四道天雷,不知要比他痛多少,也不知道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擦了擦唇边的鲜血,将残破的灵根注入登天梯。
很快,碎萤般的光线便源源不断地流向何昼月体内,将何昼月苍白的脸色缓和许多。
当真是神器,所耗虽大,却实在有用。
他只稍作调息后,就以自己的灵力配合登天梯修补何昼月的经脉。
他抛下了所有事务,在凌微阁中待了七天七夜。
生斩灵根和唤醒登天梯直接伤他本原,修补一事又不能出半点差错,待他功成收手之时,眼前竟是短暂发黑一瞬。
即使四下无人,方衍仍旧下意识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在这个弱肉强食,胜者为尊的修真界,状态越不好越不能展露。
可当他看到何昼月时,极轻地叹了口气,眉目却是跟着松了下来。
他撑着冰床,倾身在何昼月冰冷的唇上落下一吻,垂下来的黑发与何昼月的覆在一起,你我不分。
许是实在太累,方衍吻完之后,又将头埋在何昼月肩膀,力道没有压实,像是汲取力量一般,沉沉地合上眼。
他似是低声说了句什么,又因为声音太小,倒更像是阵重上一点的呼吸。
万里之外。
在方衍合眼的同一时刻,他心心念念的人,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