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肆和何汐亭再怎么软硬兼施,何昼月都没有松过口风。
他不会替何汐亭去受天罚雷刑。
至于何肆说他成亲路上不会作陪,也只能是口上说说,毕竟何家还要靠着仙盟,方衍的大婚,不可能作壁上观或者下场作妖。
临行前方衍推掉所有事,只陪着何昼月。
两个大男人成亲,又是在修真界,倒没什么婚前见不得的礼数。
华贵的喜服裁剪得体,完美勾勒着何昼月的劲腰长腿,正红色将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削去不少,多了股人味儿。
方衍将何昼月发冠扶正,真诚赞道:“很好看。”
何昼月不太适应这种风格服饰,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只觉得照出来的人有些陌生。
他感叹道:“还好平日里不用穿这些。”
方衍从背后抱住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头:“也就穿这一次。”
何昼月没去计较方衍话里的意思,转而问道:“封罪最近怎么样?”
方衍环着何昼月的手臂紧了紧。
何昼月最近忽然对这种势力争斗格外上心,眼下喜服穿在身上,花轿在外面等着,这一别就是一十五天,临了不多说体己话,反而要聊这些,多半跟那个怎么都问不出来的师兄有关。
只是自从那天疏泉境万灵树前画卷的事被戳破,二人也只有聊这些正事时才能心平气和的多说几句。
尽管多少有所不满,方衍仍旧答道:“老老实实待着等参加我们大婚呢。”
何昼月:“你觉得他是沓神门幕后黑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方衍静了片刻:“你还不如猜沓神门是我搞出来给仙盟练兵用的。”
这话逗到了何昼月,他从方衍怀中挣出来去桌边坐下:“好歹也是妖王,怎么到你嘴里如此不堪?”
方衍跟着坐在他对面:“沓神门门主行为作风虽然看起来狂妄,但其实很是谨慎,偷偷摸摸发展了那么多年,若不是你偶然撞见估计还能藏很久,封罪空有野心,手腕却跟不上,也就平常装装样子。”
何昼月沉吟片刻:“绝大多数人做一件事都有其目的,沓神门的目的却并不明朗,乍看像是对修真界抱有恶意,可那日元清殿上,似乎对登天梯也有兴趣。”
方衍唇尾上挑:“等把人抓到就知道了。”
何昼月点点头,继续问道:“魔界有消息吗?”
方衍:“魔尊睡得正沉,不过也说不定是假象,魔界防卫森严,我们的人摸不到核心。”
看来魔界发展的不错,只是方衍这句“我们的人”……
何昼月垂眼看着衣袖上的雷纹,没有回应。
方衍替他将见底的茶水再次满上:“对了,昼月,你有什么愿望吗?”
何昼月毫不犹豫:“解决沓神门。”
方衍:“长远一点的呢?”
何昼月思考片刻,神色有了松动。
他原本的愿望是可以和在乎的人一同得道飞升,师门众人,以及方衍。
可世事无常。
他淡淡道:“得道飞升。”
方衍拉过他的手,语气温和:“现在仙盟已经走上正轨,等成亲后我就把事情多下放些,腾出更多的时间和你一起修炼。”
何昼月想将手抽回来,却没有抽动。
在一些细节上,方衍经常会有着强烈的占有欲,以及奇怪的固执。
他不由蹙眉:“对于我们的婚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方衍:“婚前种种,是我有负于你,婚后我定当悉数补偿。但是昼月,无论你信不信,未来我都没打算再娶旁人。”
说罢又笑了声,一双桃花眼直勾勾望着他,强势又深情:“当然,和离,离开我去找什么旁的人这种事,你也想都不要想。”
平心而论,方衍的皮相实在太有优势,尤其刻意敛去一身迫人气势温柔下来时,眉眼顾盼间情意流转,像久居云端却为他甘下凡尘,轻易就能勾人陷入一场盛大却虚无的幻梦。
梦中他是特殊的。
是被方衍深爱着的。
何昼月在梦中睡了五十年,一次错尚能怪天意弄人,再犯错便是活该他一无所有,无处可归。
他用力将手抽了出来,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平静道:“人有旦夕祸福,或许哪天我便会遭遇什么意外,变得面目全非,方衍,话还是莫要说太满了。”
闻言,方衍的眼神骤然一沉,凛如刀锋,然而这点锋锐顷刻便被压下,又回到眉目含情的模样,像是保证般:“我不会让你出任何意外。”
何昼月没放在心上,起身便向外走:“吉时到了。”
巡游的队伍等在外面,一眼望不到头的仙盟弟子各个衣着喜庆,恭谨虔诚,见二人出来齐垂首朗声道:“拜见盟主、拜见清霁仙君。”
声势浩荡,自重峦殿向整个仙盟蔓延而去,久久不绝。
在队伍上方的半空,正中立着一艘有重峦殿大的飞行法器。
玄空舟。
以西华木为龙骨,寒山玉为舟身,上雕九九八十一道瑞兽浮图,前中后三面千年蛟龙皮做帆,灵气蓬勃,气势恢宏。
这便是何昼月此行要坐的花轿。
正红色的灵力自方衍掌心注入玄空舟,舟身的结界如同硕大的莲花应之而开,花瓣化作细碎星辰,微雨般从半空降下。
负责流程的司仪垂首再拜,嗓子扯得又响又长:“请清霁仙君上玄空舟。”
振罡鼓自四面八方锤动,鼓灵展翼而飞,在天际划开道道橙色的流光。
那鼓点回荡在仙盟上空,也一下下砸在何昼月心上。
大约是今日的日光太亮,又或是被振罡鼓带着心潮涌动,他忽地有了关于成亲二字的实感。
他是要和方衍正式成为道侣。
过天地,连神魂,得契书。
真真假假,爱恨不明。
何昼月于舟前停步回望,方衍正站在重峦殿前负手注视着他。
见他看来,方衍温和出声:“等昼月归来,你我共修大道。”
*
日常修炼过后,何昼月往窗外望去一眼。
他正乘坐玄空舟飞于云层之上,白茫茫的一片,没什么好看的。
舟内的布置摆件倒是一应俱全,甚至怕他无聊,还特地放了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何肆还记恨他不愿意替何汐亭受罚的事,虽跟在路上,却是没怎么露过面。
好在他对自己这位父亲已经死心,倒没什么感觉,就算是还骨肉之恩,这百年来也还的够多了,等与方衍成亲后将名字从族谱里迁出,便与何家再无干系。
比起何家,他更关心平定沓神门之后,他跟方衍的未来。
看方衍这些日子的表现,似是不怎么愿意和离。
成亲结契后二人会成为天道承认的最亲密的关系,有契书在,无论他走到哪里方衍都能找到他。
若是日后方衍不愿,以他的修为,肯定毁不掉契书。
这是方衍对他的枷锁,同样,他也能反过来利用契书威胁到方衍。
可方衍明明心中有着何汐亭,他也情愿让位,为何要与他纠缠?方衍说对何汐亭不是他想的那样,真相又是什么?
在何汐亭的事发生之前,他都深爱着方衍,二人共同走过了五十年光阴,他早就习惯生活中有方衍的存在。
尽管心中有怨,若何汐亭之事是场误会,方衍又不愿和离,困他在身边千百年,以方衍的手段,他真能坚定如初吗……
何昼月不愿再想下去。
恰此时,有人推门而进。
闻十七一身叮叮咣咣,顶着家首饰店大步走了过来:“呦,我们的新郎官这时候还不忘修炼呢。”
他的好友以不放心何肆为名,偷摸上了玄空舟,方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飞舟上日子太过无聊,有闻十七也能热闹些。
何昼月不理闻十七的揶揄,问道:“逛完了?”
“可算逛完了,这玄空舟真够复杂的。”闻十七熟门熟路地在他跟前找了个地方坐下,“你看看你这身,啧啧,比我也差不了多少,腕上那是方衍的法器吧,方盟主可真够大方的。”
何昼月本来就对这一身金贵的打扮不太适应,被闻十七一说更是觉得尴尬,忙转移话题道:“毕竟是仙盟盟主成婚,舟上规矩多,苦了你了。”
闻十七:“嗐,我这不是学习学习经验嘛,说不定哪天就轮到我姐了,我也能有个准备。”
闻十七说的是闻剑笙。
当年闻家式微,闻十七年幼,闻剑笙独自一人撑起了闻家,建造了修真界第一大商会,人称闻会长,只是近几十年称要修养,将摊子扔给了闻十七。
何昼月跟这位传奇人物因着闻十七的关系打过几次照面,不过交往不深,对之印象仅停留在修为不错、有魄力、聪慧、样貌出众之类的词汇上。
不过闻剑笙独身多年,也没听说有成亲的意思,闻十七这是担心什么呢。
何昼月:“闻会长有意中人了?”
闻十七凑近了些,一脸心事重重:“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我姐跟那个叫问南山的情报组织有来往,好像在借着问南山的势力找什么人。”
何昼月失笑:“你这担心的也太早了些。”
闻十七:“早做准备呗,毕竟我就这一个姐姐,她想嫁人我就送她风风光光出嫁,她不想嫁人我就努力赚钱,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何昼月:“闻会长如果听到你这番话,想必会很高兴。”
被何昼月一夸,闻十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用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两声:“说别的说别的,我这次贸然陪你,还因为撞见了件怪事。”
何昼月:“怪事?”
闻十七神情严肃起来:“你跟我说实话,你和方衍成亲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