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几日后的事了,这几日夏宜春都没有再来找过她,而她去夏家的时候也会被各种理由拒之门外。
哪怕是在夏父最讨厌她的那段日子也没有像现在这般不让她进屋,因为她清楚,表面上夏母憨厚老实,但实际上家里还是她说了算。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突然疏远自己,想问清楚却又找不着机会。
而且元宝发现,不止是她们,村里头往日和她关系和缓的村民也对她避之不及,生怕凑近了会染上病一样。
而且她还发现,村长把全村的女人都叫到祠堂,唯独没有叫她。
元宝不傻,隐约感觉到这次聚集讨论的事定是跟自己有关,她不想瞎猜,于是在一次夏宜春必经的路上堵住了她。
面对少女夏宜春眼神闪躲,干燥的嘴唇紧抿着,一副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模样。
“可是村长跟你们说了什么你不方便与我说?”元宝不想看她为难,可也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起陈雪平警告的话,夏宜春内心挣扎,咬咬牙刚要跟她说,身后却传来夏母的声音:“宜春你还站在那做甚,该回去了。”
夏母走到两人面前,神情复杂的看向少女,“阿宝啊,二婶也不愿意,但是二婶也没办法,看在二婶在你小时候给过你几顿饱的份上,你便是体谅体谅我们罢。”
说完不等她反应就拉着夏宜春走了。
元宝本就不上不下的心更是沉入谷底,她不明白村长到底跟她们说了什么,让她们对自己避如蛇蝎。
她边想边走,隐约猜测,会不会跟冬阳有关。
想到这元宝忙往家里赶,回到家后却发现男孩不在屋里,每个角落都寻了遍也不见人,她急得有点思考不能,又跑出去找。
村里原本春意盎然的禾田如今像是失去了生机一般,在烈阳下寸草不生,干裂的不见一点润意。
禾田小道间偶尔会有人匆匆路过,面色无一不是干瘦发黄。
元宝想也没想就走过去,哪知还没等她开口问,女人就像见鬼一样连退两步,“你、你想干什么?”
元宝脚下一顿,停在离她五步远的距离,抿了下嘴,问道:“柳七婶,你可有瞧见这般高,皮肤白白净净的男娃?”说着比了个腰位置的高度。
被叫做柳七婶的女人面带晦气的呸了一口口水,“你莫不是想害我?我什么都没瞧见,你可不要再把晦气带到我身上!”
那个往日见到她都会和善的同她打声招呼的人,如今像是恨毒了她,满目的鄙夷轻视。
元宝轻轻捏拳,一股酸意涌上鼻尖,没有再问,转头往别的地方找去。
想起之前他说自己抓了野兔的事,便往山上寻,果不其然,刚到山脚下便远远瞧见那小小的身影正吃力的拖着一只大野兔下山。
野兔比上次那只还大,他身量又小,半边野兔都拖在地上,一路擦起小片尘土。
元宝顾不得想为什么会有那么肥的一只野兔,又为什么会被他抓到,忧心如焚的心情陡然放松,她面无表情,直到男孩发现她,朝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姐姐!”
元宝快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还不懂察言观色的元冬阳指向野兔,开心的回道:“姐姐,是我抓的兔兔!”
他仰着被晒得汗湿通红的小脸,满眼渴望的等着她夸赞自己。
元宝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为何你就是不听话?不能好好待在屋里头就喜欢往外跑?!”
最后一句她是吼出来的。
就像是在发泄所有委屈和不安。
男孩被吼懵了,表情呆呆的,大张的眼睛霎时蒙上水汽,小嘴扁了扁,仿佛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一般。
元宝气闷未消,狠下心不理他,转身便走在前面,只是步子刻意放慢了些。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男孩哭出了声:“呜......姐姐......”
边哭还不忘拖着野兔跟在她后面,走了一半路哭声不弱反而越来越大,还边哭边打嗝,可怜到光是听着便叫人于心不忍。
元宝停下脚步,闭眼深吸一口气,回过头。
男孩跟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见她停下他也停下,白嫩的小脸通红,泪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滑落至他小巧的下巴,发丝粘在脸颊上,眼睛哭的红红的,模样好不狼狈。
小手还抓着野兔长耳不放,身后的黄土路被拖出一路的痕迹。
“呜呜......姐姐......”
他似乎只会说这两字,嗓子都哭哑了。
元宝鼻子一酸,抬手揉了揉眼睛,如何会不难过,别人便罢了,连夏家母女都因别人的片面之词而远离自己。
衣摆被扯了一下,她低头,男孩这会不哭了,仰头泪汪汪的望着她,嗓音细软咽哽:“姐姐,对不起......”
元宝再忍不住,蹲下身抬手帮他把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用衣袖帮他擦满脸泪痕,红着眼眶惩罚般温柔捏了下他的脸蛋,“姐姐不是生你气,是很担心你,外面不安全,若是你......出了点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现在只有他了。
“累不累?”
男孩委屈的点点头。
元宝拿过他手里的兔耳朵,背对他蹲下,元冬阳揉揉眼睛攀上她的脖子。就这样她背着他,另一只手提着野兔,往家的方向走。
“这野兔你在哪抓的?”
男孩抬手指向山上。
不管是真是假,元宝仍拧了眉,语气严肃些:“山上很危险,以后再不准自己独自上山,听懂没有?”
趴在她背上的人乖乖巧巧的应了声。
元宝语气软了些,“你若真是喜欢吃,我给你抓便是。”
不过像如今这般环境,山上若能轻易抓到这般野物村里那些人又怎会饿成那副模样,她不得不再次怀疑,这野兔他到底是哪来的?
一问他他就坚持说是自己抓的,没办法,只让他下次不可再这样。
再次见到夏宜春是几天后的一个夜幕降临的时辰,那会她正坐在门口享受微微夜风,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这两日似乎没有那么晒了,也不再像前些日那般闷热,虽然风很细微,但至少能感受得到。
夏宜春来得急冲冲,神情惊恐焦急,刚看见了她便是说:“你快走!快走!”
元宝莫名其妙,“怎么了?”
坐她身旁的元冬阳也好奇的歪头。
夏宜春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红着眼睛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村里人都说这旱灾是他带来的,说他是个给人带来灾难的祸害,陈雪平那日叫我们去祠堂便是同我们说要远离你们家,我本想告诉你,可她威胁我和我娘,说若是跟你说便把我们一家赶出村。”
“我本以为她最恶毒不过是将你们赶走,可方才,我偷听到她们说,待今夜你们入睡......便烧了你们的房子。”
便是要他们死的意思。
元宝沉默,一时间不知是不是该恨她们狠心,她从小在百河村长大,便是把这里当了唯一的家,谁曾想会落到这般地步。
急喘两口气,她面上出奇的镇定,“我想和青禾见一面。”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她现在很想很想见他。
哪怕是道别也好。
“你怎么还在想他!他早被陈雪平关起来了,陈雪平又怎会让你俩见面,快走吧,不然没时间了!”见少女失魂落魄,夏宜春咬咬牙,指向男孩,“你想让他陪着你一起死吗!”
元宝微微恍神,偏头望向男孩,夜幕下他眼睛很亮,透露着不谙世事的清澈纯粹,以及对她的担忧。
那颗飘忽不定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快步回房收拾东西,拿的东西不多,就她的一身换洗衣裳余下的都是他的。
吃的没有便是装了一个水囊,村门口自然是不能走的,她唯一的路只有往山上。
摸黑上山遭遇不测的可能性最大,但她别无选择。
刚到山脚身后留步的夏宜春突然叫住她,然后塞给她一串铜钱,元宝不要,她却强硬的合拢她的手,夜色中少女眼里泪光闪动,“我帮不了你,对不起。”
元宝却是摇摇头,“你帮了我大忙,你救了我们的命。”她更担心另一件事,“如果她们知道我们跑了,会不会对你们......”
夏宜春抬袖擦了擦眼泪,“不怕,到时候房子都烧成灰了哪知道你们活着没活着。”她勉强扬起微笑,“阿宝,若是有缘,我们定还会再见面。”
元宝也笑了,用力点头,“嗯。”
两人做了最后的告别,夏宜春站在原地,目送月下的一大一小手牵手走远。
一直走到山顶,元宝回头望向村子的方向,那抹火光在夜色中格外耀眼,她紧抿嘴唇,只觉今夜的风凉进了骨髓。
“姐姐?”
她闻声低头,揉揉他细软的头发,温声说:“我没事,走吧。”
男孩没有问为什么要离开,亦没有半点抱怨,如往常一般依赖着她,任由她牵着自己走。
哪怕已经是深夜,元宝也不敢停,她得确保下了山,寻个好些的地方才能休息,怕他累着,蹲下来要背他,男孩却是不肯,坚持要自己走。
山路很顺利,下了山后她找了片路边的林子,累极的靠坐在树下。
元冬阳乖巧坐在她身边,就地捡起一片枯叶子,上下摇动给她扇风。
这孩子都不累的吗?
休息了会,元宝盘腿对他伸手,“困了吧,来,靠在姐姐身上睡。”
元冬阳眼睛骤亮,爬进她怀里,小脑袋枕在她臂弯上。元宝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些,好一会却不见怀里的人闭眼,那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贼亮。
她拍了拍他的背,“闭眼睡觉。”
男孩果然听话的闭上眼。
刚爬完一座山元宝也累了,靠着树干想眯一会,却不想直接睡了过去。
她怀里本该睡着的男孩突然睁眼,直勾勾看着熟睡的人。
一条翠绿色的青蛇从他手腕处滑下,男孩漆黑的眼珠缓缓转动,落在小蛇身上。
似乎读懂了主人的意愿,青蛇往山那边游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男孩在少女怀里动了动,慢慢翻身面向她,一只手攥住她衣裳,重新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