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令不知道那天晚上,八皇子元晏送明昭回县衙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反正,从此之后,大家的相处变得玄妙而奇怪了。
翌日清晨,明昭就像焕然一新般,一扫愁容,早早起床梳妆打扮。
恰时,元晏派人送来的礼物也流水不断,被一众侍从恭敬奉入。从衣裙绣鞋、钗环首饰到胭脂水粉,无一不全,更无一不精致。不多时,已经堆满了整个房间。
同行的还有三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竟然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梳头女官,专门来伺候明昭妆扮。
更令明思令吃惊的是,明昭也欣然接受了。
“小十,你疯了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见了鬼,还是被那个八皇子给怎样了?你不是中迷药了吧!”她轻轻拍拍少女的脸颊,仔细查看着对方周身,难免有些狐疑。
“没有。他待我很好,并无失礼之处。”明昭低垂了眼眸,浅浅道。
她长长的睫毛投射在白皙肌肤上,留下清淡的阴影,却恰到好吃遮掩了她所有的情绪。
“阿令,或许……我早该换个活法了。”她缓缓起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喃喃道。
少女脑海之中,闪现过昨夜的一幕片段。
长月当空,她与元晏坐在宽敞的马车中,他用颀长手指挑开珠帘。他们一同看着夜色深沉。
大路两边,种满了红色凤凰木。月光皎洁,更映衬出妖娆的花,尽情怒放的娇媚与惊艳。
更令人惊奇的是,还有无数只莹白的蝴蝶,正在花朵间翩翩起舞,它们荧光闪闪的凤尾翅膀扇动着,煽动起馥郁而令人迷醉的香气,成就了迷幻而奇异的美景。
“好美啊……”明昭情不自禁,低声感慨着。
“这些月蝶,在白天看起来平淡无奇。唯独在夜色之中,若有了月光的轻柔呵护,就会成为世间最美最独特的存在。”元晏浅浅一笑,他柔声细语,桃花眸里柔光涟涟。
“来这里也有些时日了,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奇景。”明昭凝视着窗外翩翩起舞的月蝶喃喃道,唇畔旋起一抹微笑。
“月蝶并非岭南之物,平日自然看不到。这些蝴蝶,我一直养在身边赏玩,今夜放生,也只为博佳人一笑。”元晏坦白而直接。
“殿下……”明昭惶恐,她挺直腰背浑身充满了戒备,声音清冷。
“元晏的小字乃得昭,以后,你唤我得昭就好。”他放下了珠帘,笑容中的温柔渐渐升了温度。
“得昭?”她眸光闪过一丝狐疑:“民女,不敢。”
“这字是我母妃为我亲取,她已经过世了。作为一个母亲,她希望自己唯一的孩子,能得到神明佑护,坦途一片光明,所谓得昭。不过,遇见姑娘,我却突然明白了。或许,若能得昭儿相伴,才是我一生所想。”他侃侃而谈,娓娓道来。
“停车……”她蹙眉,提高了声音:“抱歉,我不是……”
“别误会,我并无亵渎姑娘的意思。元晏想娶明昭为妻,我想得到你的人,更想得到你一片真心。所以,我不会用身份来强迫你,慢慢来……我为明昭而来,但愿圆满得昭心愿。”
“昭儿,希望你明白。只有遇到对的人,才会释放你惊人的美。你不想做,天下独一无二的女人吗?”元晏歪了头,红唇染笑。
他幽深眼眸里,却满满盛着明亮而滚烫的真心。一时间,她呆住,似乎被里面的温度所吸引。是啊,此刻她的手凉心冷灵魂孤单,根本无法抑制住对温暖的向往。
她幽幽吸了口气,又绵长而出,带着一点点白雾气。她把披在自己肩上的披风紧紧裹住身体。他的披风,还有着他的气息,诱惑的味道总是是馥郁而迷人的。
明昭没有下车,她一路无语,只是挑帘望着夜景。元晏也只浅笑安然,并不再多语,不强求也不追问。
马车到了县衙,他扶她下车,她不卑不亢道谢,却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明昭裹着披风,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走去。
“昭儿,你真的很美。但……只有懂你的人,才能看到你最好的样子。”元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悠长而笃定。
他敏锐地发现,她停滞了一小步,身体又颤动了一下,复而疾步前行,逃一般跑掉了。然而,他却相信,自己已经洞悉了她的答案。
也许,这世间女子有清傲孤僻的,可以拒绝最昂贵的礼物,但却很少有人,不害怕孤单不向往温暖与真心。他将最难得的一片真心,恰时奉上。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如何不动心?
明昭还在想着昨夜奇遇,神情有些恍惚。但第二波礼物又源源不断被送进来,这回不但有奇花异草,各种珍稀药材,居然还有可爱毛绒的小兔子和会唱歌的彩色大鹦鹉,连明思令都哑然无语了。
这么用心追姑娘,很难不得手吧?
“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夜不行。这样下去,真的要什么都不行了。”她倒吸冷气,喃喃自语。
“小十,你可千万别被大尾巴狼的花言巧语和甜言蜜语给忽悠了啊。若你喜欢这些礼物,我也可以送给你。我……我去小厨房看看,马上就回来,你等我啊。”明思令慌慌张张就往外跑,灵灵打着哈欠,一路小跑跟上她。
“什么,一大早夜不行就出去查案了?连早膳都没吃!见了鬼了吧,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他是个如此积极努力的少年呢?!菜花猫,你脑袋也被驴踢了吗?怎么不拦着他?”明思令怒喝着,重重拍着桌子。
六神本来还睡眼惺忪,这下就被吓清醒了,结结巴巴道:“拦……拦不住啊。昨夜回来,夜之醒也没回来睡啊,一大清早一身酒气浑身露水回来,换了件干衣服就又出去了。他,他说去查案,还不要小爷跟着……再说,我也困得不行啊。”
“早知道这样,我才不会做局来逼夜不行了。如今反而弄巧成拙,他们之间的误会更深了,关键还杀出个八皇子来,真要命。”少女焦灼地来回踱步着,双眉紧蹙。
“啥?小爷不太懂,老大你为啥要设计夜之醒啊?还有,八皇子怎么了,他跟咱们有啥关系?”六神挠挠脑袋,不明就里。
灵灵跳上桌几,蹲坐在六神旁边,也歪着头眨着眼睛。
“小十就快成八皇子妃了!怎么办,怎么办?我真想把那桃花眼的风流男绑了,扔进河里喂鱼!他居然敢抢我兄弟的娘子,太过分了!”明思令哀叹着。
“老大,你想刺杀皇亲国戚?会掉脑袋的。”六神大吃一惊,但马上醒悟过来,愤懑嚷着:“啥,你说啥?他要抢小十?小爷一口咬掉他脑袋!”灵灵见六神激动起来,立刻跳起来,也躬身呲牙,一副摇旗呐喊的凶狠样。
明思令直直看着两个灵兽几个呼吸,终于颓了口气,苦笑不得:“我也是急糊涂了,跟你们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你们给我听好了,我现在就出去找夜不行。至于你们,给我看好了小十。如果,那个八皇子来撩拨她,你们就要挡在她前面。绝对不许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明白吗?”
六神和灵灵对视一眼,点点头。
“还是让小爷一口咬掉他的脑袋吧。”六神皱着眉,不甘心道:“这样更快!”
“我看你根本就没长脑袋,用什么去咬别人的脑袋?”明思令郁闷地推了下灵猫的胖脸,懒得搭理它,转身就跑出了房间。
“走吧,小跟屁虫。咱们去看着小十。”六神也学着少女的样子,推了下灵灵的脑袋:“你说老大是不是眼神不好,小爷的脑袋多大啊,切!”
乌灵狼不客气地朝着六神低吼了一声,以示威胁。
明思令慌里慌张地刚跑到县衙门口,和正进门的贺之洲撞了个正着。
“阿令,这么早你去哪里?早膳已经备好了,我还出去给你买了蜜汁龙须酥,昨天你嚷着要吃的那种点心。”他举起手中一提点心包,笑吟吟道。
“我还哪有心情吃什么龙须酥,我都快成一团麻了!走,跟我去找夜不行。都怪你,没事儿把这头八皇子召唤出来做什么?贺傻子,你真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思令沉着脸,跺着脚,埋怨着。
“八皇子怎么是我召唤出来的?”贺之洲哭笑不得:“他是奉皇命前来沙绾镇督查皇城司查案。怎么,殿下惹着你了?”
“他没惹我,但他招惹小十了。你明明知道,小十是我兄长的娘子……只不过我哥他,他脑袋被驴踢伤了,他们之间才有了误会。本来,昨天都要和好如初了。结果……”明思令盯着贺之洲,忽然神情严肃起来。
“阿令,你别这么看我,看得我心里发毛。昨天,我可是都按照你的吩咐,该做的都做了!”他心虚不已,后退一步,直接靠在大门上。
“我不是让你寸步不离保护小十吗?结果呢,你怎么丢下她独自在桥上遇险。若非如此,那个元晏也不会趁虚而入。你们还穿着同样的衣衫,你说……是不是你们一早就商量好了?”她目光犀利,咄咄逼人。
“我发誓,我没有和八皇子串通!”他瞪圆了眼睛,立刻赌咒道:“若我骗你,出门就五雷轰顶!”
她审视着他,半眯着眼睛,他的心开始砰砰乱跳。他深恨自己的不争气,想来曾经被八名高手围攻,命悬一线之时,自己也不曾慌成如今这个德行。
“当时,当时有人被杀,我作为皇城司,当然第一时间要去现场缉拿凶手!”他咽了咽口水,强笑着解释:“我也不没想到,八皇子会突然出现。再说,你让我把最好的衣服穿出来……我带的衣服不多,这就是最好的。真的……阿令,我不敢……骗你。”
明思令翻了翻白眼,一把夺过贺之洲手中的点心包:“谅你也不敢。走吧,跟我去找夜之醒。还有,你要尽快想办法,把那个风流皇子弄回皇城去。”
“放心,破了案他自然就回去。”贺之洲倒吸一口冷气,讪讪道。
他跟着她,刚刚走出大门,头顶上忽然闪过一道晴天霹雳。
明思令心中猛的一动,她眼神慌张而又惊喜,复杂至极。
贺之洲吓了一跳,惊呼道:“我真的没骗你!”
她顾不上他,直冲出来院门,向着四周张望着,但街道上空无一人,天空也依旧晴朗无云。她顿觉失落至极,整个人都颓了下来,垂头丧气的。
“怎么可能是他?”明思令自嘲地一笑,喃喃自语:“他应该还在酆都,深醉不醒吧……”
“姐姐,你怎么在县衙啊?”忽然,一个小女娃的声音从墙角里传来。
明思令困惑地走了几步,看到阴影里站着的算命先生和他的小孙女。
他举着“神算子”幡子,一脸鄙视与漠然。
“老伯,你怎么在这里?太好了,你们都没事,那日在城隍庙分开,一直没有找到你们。生怕……”明思令笑了,她真心高兴。
“你是巴不得我们被歹人害了吧?”他言语犀利,还翻了翻白眼:“我们爷孙总要讨口饭吃,听说县衙来了贵客,什么皇子要娶妃子,来说个吉利话讨几个碎银子花花。莫非,你就是那飞上枝头的凤凰?怎么,看起来还是土鸡的样子。”
明思令哭笑不得,看来这老头毒舌的毛病更甚,比自己都毒辣。她把一个荷包递给他,又把手中的点心包送到小女娃手中。
“老伯,这是那天的谢礼。这县衙里可没什么皇子娶妃,你定是被人骗了。赶紧带着孙女回家吧。对了,太晚就不要到处走,不安全的。”她特意嘱咐对方。
“哦,你不想跃上枝头成凤凰吗?若有这心思,不如让老头儿给你好好算一把。”他没接银子,半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道:“做了皇子妃,没准儿将来还能母仪天下。”
“你别胡说啊,妄议内宫之事可是重罪。快走!”贺之洲不知为何,十分不喜欢这算命的老头儿,绷着脸就去撵他。
“贺大哥,这是我的故人,他们救过我。不许你对他们无礼。”明思令挡在老人和女娃面前,神情十分严肃认真。
她扭头,看了看算命先生,浅浅一笑:“老伯,我不算命。我也不想当凤凰,做个小虫子挺好的,自由自在的多舒心。回去吧,别再住破庙了,找个差不多的客栈住下来,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来县衙找我。”
老人哼了一声,从她手中抓过荷包,硬拽着小女娃扭头就走,话都没在留下一句。
“姐姐,你可要记住自己说的话哦……”小女娃扭着头,咧嘴一笑,眸光狡黠。
“小氿就说吗,明姑娘怎么可能会想当皇子妃呢?尊上,看来这就是流言。你白担心了!”小女娃跟着老算命先生走了很远,扭头已经看不见县衙大门了,这才低声说话。
“闭嘴,本尊何曾担心?”算命先生张开手掌,看看掌心中浅绿色的荷包上,绣着一个令字,撇了撇嘴:“真笨,绣个荷包都如此难看。”
他话说得冷酷无情,但其实眸子中划过一道琥珀微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