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路易十三的弟弟,奥尔良公爵在巴黎卢浮宫中扼腕叹息。
“一切都预备好了,国王竟然跑去‘朝圣’。”
如果路易十三现在人还在巴黎,没准法国这时候已经变天了。
他郁闷地抱着双臂,向卢浮宫狭长的落地长窗外望去。巴黎的天气很不好,阴云密布,憋闷异常,却始终不曾下雨。
他身边响起“笃笃”清脆的响声,是女式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
德·谢芙勒兹夫人来到奥尔良公爵身边,笑着揶揄:“你难道真的以为那一位是去‘朝圣’。”
奥尔良公爵吃惊地转着眼睛,不敢露怯,只说:“当然,我心中一直在疑惑这一点……”
他偏过身体,躬身向那位美丽的夫人行礼,同时捧起她的手,恭恭敬敬地贴在自己的嘴唇上。
“国王不是去朝圣,而是去避难。但又怕消息传出去国内外出乱子,所以借了朝圣之名……”谢芙勒兹夫人笑眯眯地向奥尔良公爵解释他兄长这一系列举动的用意。
“这下可好,”奥尔良公爵手一摊,略显急躁,说,“我们之前的各种设计,现在全都落空了,一切都要从头来。”
谢芙勒兹夫人顿时白了他一眼,似乎这位王弟在她眼里,只是个没心机的小白脸。
“你以为篡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要笼络几名将领,再找些雇佣兵就可以了吗?我的朋友,请耐心一点。为了那个位置,多久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奥尔良公爵低着头,像是一个说错话的小孩似的,唯唯地道歉。
但只要国王和王后没有继承人,这个法国王位会自动落在奥尔良公爵手里——这一点谢芙勒兹夫人却绝口不提,也许是因为她很清楚:路易十三,迟早会有继承人的。
“不过,我们之前的安排,也不会全部落空。只不过把大军进攻的地点稍换一换而已。”
“之前你不是说那些将领们对攻击巴黎心存疑虑吗?这下正好,我们只要把攻击地点从巴黎换成甜水镇。”
“甜水镇?”奥尔良公爵不太确定,“甜水镇是罗马教廷封的‘圣地’,有圣人在那里坐镇,它比起巴黎,真的要更好些?”
“当然,”谢芙勒兹夫人似乎一听见“甜水镇”这个地名就不痛快,“什么‘圣迹’,不过是人在装神弄鬼。等我们攻下甜水镇,我自有办法证明,那所谓的‘圣迹’是人玩的把戏。”
奥尔良公爵对这位夫人言听计从,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爵爷,您请放心,跟随那对夫妻前往甜水镇的那群人里,有我们的人,会不断地把消息送出来。”
谢芙勒兹夫人说得有把握,似乎甜水镇这座新崛起的“圣城”已经尽在她掌握之中。“将来我们踏进甜水镇,就像是回到自己的家一样。”
“夫人,那太好了。”
“或许,我们用不着等到攻破甜水镇的那一天。”
谢芙勒兹夫人出神地望着窗外,回想起了她为数不多几次造访法国乡间的见闻。
“国王与王后,养尊处优惯了,在那里恐怕忍受不了几天,就会哭着喊着要回巴黎。”
“那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
“毕竟只有种田选手,才忍受得了那样的乡村!”
谢芙勒兹夫人预言了国王与王后绝对无法适应甜水镇的乡间生活。这时路易十三和他的王后正在为究竟在何处下榻而感到纠结。
为了迎接国王夫妇,阿托斯与罗兰让出了他们在甜水镇外的庄园。那座庄园从外观看起来,与国王夫妇在巴黎的宫室相比,甚至与亚眠行宫比起来,都只是一座规模略大的石头房子而已。
唯有进入庄园,才能领略这间“大房子”为何会被安德烈等人誉为“实用主义”的典范。
这座庄园室内,动线清晰,各种身份、职务的人各归其位,没有交叉。
上百人进入庄园,就像是瞬间消失了一样,各自在各自的客房里休息安枕,各不相扰。
绝大多数房间都拥有独立的盥洗设备,甚至能够自动冲水清洗。石头的隔间有效隔绝了各种噪音,关上门,就是一个单独的世界。
然而一旦在庄园内拉铃召唤,在一两分钟之内,所有屋内的人又都能赶到庄园正中的大厅里集合。
国王与王后在庄园里看了一圈,觉得除了墙上的挂毯太过陈旧,以及缺少名家的画作、雕塑、名贵瓷器之类进行装点之外,就清洁与舒适性而言,这座庄园是无可挑剔的。
但是路易十三还是委婉地表达了他的意愿:他想要住在甜水镇上,最好能住在教堂旁边——
毕竟那里是“圣地”,万一叛军攻过来,甜水镇有上帝庇佑,多少也能更安全些。
这样一来,所以的事先安排都打了水漂。罗兰与阿托斯这对“主人”夫妇,又得推翻之前的布置,想办法把甜水镇上那些漂亮而舒适的“新式”住房暂时都腾出来,安排国王夫妇入住,再安排火~枪手和禁军驻扎守御,着实是费了一番工夫。
结果却比预想的要好。
罗兰发现,重新安排之后,跟随她进入位面的“观众”们,现在全部聚到了庄园里。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不用顾忌位面内的“土著”,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一起讨论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从此,德·拉费尔伯爵的庄园就有了个外号,叫做“指挥部”。
阿托斯:“指挥部”庄园?这名字怎么怪怪的?
在国王夫妇抵达甜水镇之后,阿托斯感觉自己压根儿排不上什么用场。虽然领地上的人都很尊敬自己,但是他说出来的话,跟没什么人听。
伯爵夫人自不必说,所有人都听她的。
剩下的人里,无论是安德烈公爵,还是工程师保尔、日瓦戈医生,说出来的话都是一言九鼎。甚至连镇长说话,都比阿托斯管用。
阿托斯:我抛弃了故乡,于是被故乡所抛弃。
这位领主大人,如今只能带着他的火~枪手同伴们,在领地各处转转,见识那些见所未见的新奇事物,其他时间里就只能喝喝酒、品品美食,和禁军们打打牌,赌输了钱再打打架……
他成了一位被“架空”的领主。
领地之外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送入“指挥部”。
专门负责收集消息的是彼得潘,此前他在领地周围的邻近市镇、亚眠、巴黎和法国北部与比利时接壤之处都设了贸易点。
现在贸易点摇身一变,成为情报机构。传递消息的频率从每周一次变成了每天两次,眼光敏锐的商人们将观察到的任何蛛丝马迹都通过专门的消息渠道,迅速往甜水镇汇总。
当罗兰带着汇总好的军情去觐见国王的时候,国王正和特雷维尔先生与埃萨克先生这两位坐在一起,一筹莫展——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来到这样荒僻的小镇上,消息闭塞,有种被蒙住眼塞住耳的感觉。
等拿到军报,国王与统领们立即感到被揭去了眼上的黑幕,取出了耳塞,奥尔良公爵和反叛者的行动就像是一幅画卷一样,清清楚楚地在他们眼前展开。
这些绅士们无不大吃一惊。
奥尔良公爵纠结了法国境内不小的势力,从三面向甜水镇所在的领地进攻,企图围堵路易十三。
“啊,比维斯将军竟然也投靠了王弟……他手下至少有八千兵力。”
路易十三捂着心口惊呼。
“比利时的雇佣军?唉,早知道的他们都是为了钱可以放弃道义的家伙……”特雷维尔先生与埃萨克这两位统领相互看看,脸色都很难看。
“还有哪些兵力是我们可以指挥得动的?”
路易十三愤怒地询问。
特雷维尔先生小心翼翼地问:“红衣主教大人之前准备平息拉罗谢尔的反叛,并且对抗从英国来的海军,他手上……”
路易十三一挥手:“别提了。”
此前路易十三认为红衣主教权力太大,难免把自己架空,曾经密令主教麾下的将领,以巴黎发出的命令为准。
此刻就算是这些将领能够意识到来自巴黎的命令是有违国王意愿的,就算他们能够拒绝与奥尔良公爵同流合污,但他们也很难越过奥尔良公爵的围困,赶到这里救援。
还不如留给红衣主教指挥呢。
只想着架空别人的权力,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被彻底架空?
法国国王·光杆司令·路易十三长叹出一口气。
“一切就只能寄希望于红衣主教手腕厉害,能够控制住他手下那些将军了。”
谁知这时,他看见自己的王后出现在“新式住宅”的楼梯口。
“安娜!”国王一下就从舒适的高背扶手椅中跳了起来,身为一名国王的尊严,让他不想把此刻他们身处的窘境透露给妻子知道。
“陛下,”王后白着一张脸,激动地说,“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想着把我瞒在鼓里吗?”
“难道我们不是已经将一切都说清楚,以后我们二人,会为了共同的利益而同舟共济的吗?”
“陛下,趁现在还来得及,请您派出最勇敢的士兵,作为信使前往西班牙和奥地利。”
路易十三心想:这消息一传到西班牙就完蛋了。他那位小舅子费利佩,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还不是要掺和一把,分一杯羹?
谁知王后将手放在心口,庄重地说:“我会严正地告诫我的兄弟姐妹,要他万万不要小看了这个国家的人心,不要小看了忠于国王的力量。”
路易十三望着他的王后,一时竟没办法开口说话。
如果西班牙国王和奥地利皇帝真的能够听从安娜的劝告,不来趟这浑水,哪怕只是能将那两支力量拖住,让它们观望一阵,那他即将面临的外部压力,也会小上不少。
“陛下,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的妻子,是与你命运交缠、利益相关,根本无法分割的吗?”危急时刻,王后表现得竟然要比国王还要坚定得多。
路易十三终于点了点头,转向火~枪队的统领:“特雷维尔先生,请你去安排两个紧急任务小队,时刻准备出发,携带王后的亲笔信件,前往西班牙和奥地利。”
王后闻言,长舒一口气,马上在屋子尽头的一座写字台跟前坐下来,拿出绘有路易十三纹章的信笺,开始写信。
等到王后写完信,特雷维尔先生安排了送信的人,国王夫妇和统领再一次全部聚在屋里。
却见罗兰已经在桌面上铺开一张地图:“陛下,各位大人,是不是终于可以来过问一下,这座领地本身就已经具备的各种防御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