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的安娜,作为法兰西的王后,或许太天真,或许太轻信,又或许满脑子的浪漫不切实际,但是她不蠢。
她只听罗兰复述了一遍白金汉公爵在花园里的话,就已经明白了对方此举的全部用意。
进攻雷岛,与胡格诺教徒联手发动叛乱;将西班牙与奥地利拖入战团,在法国四面施压——或许这又将是英法之间的一场百年乱局。
白金汉公爵现在不过是个宠臣,可一旦战争打响,他一手掌握兵权,一手掌握财政,届时几乎可以凌驾于王权之上。
恐怕那些,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而发生这些事之后,奥地利的安娜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是被调查、被休弃还是被关押起来,白金汉本人恐怕并不关心。
将这一切都想清楚之后,王后顿时将脸蒙在自己的裙裾上,似乎是羞愧得不敢再见罗兰。
过了好半晌,王后才慢慢抬起头,面对罗兰:“所以,谢芙勒兹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王后与白金汉公爵见面,就是谢芙勒兹夫人撮合。
到这时,就算王后是个傻瓜,也已经明白了她轻信了这位昔日的“朋友”,任由对方把自己往火坑里送。
“我该相信谁?”
王后眼里带着乞求,望着罗兰。
她似乎是愿意相信罗兰的,但是经过了谢芙勒兹夫人的事之后,她又退缩了。
她却又是无比渴望友谊与支援的,就像她在漫无边际的寂寞之中,等待着爱情一样。
“陛下,这么说可能很无情,但是我想提醒您一句:您身处与普通人难以理解的复杂环境,在这里,唯有共同的利益,才能带来和谐的关系,甚至是……爱情。”
“您或许可以想一想,在这片土地上,有什么人是真正和您利益一致的。”
罗兰提点。
王后顿时凝眸。她只想了片刻,顿时明白了罗兰的意思,不无惊讶地问:“您说的是——国王?”
罗兰无声地默认了。
如果说现在法国宫廷中,有谁与王后是在一条船上的,就只有国王路易十三。
虽说路易十三是法国国王,红衣主教黎舍留在不遗余力地为他打造绝对权力,但是他在国内照样是政敌环伺。
王太后玛丽·德·美第奇不甘心亲生儿子从自己手中夺权,与儿子的关系一直不睦。但她刚刚在红衣主教的事上经过重挫,现在稍许消停一二。
国王的亲弟弟奥尔良公爵也在对路易十三的王位虎视眈眈——现在他是推定的王太弟,王位的顺序继承人。
只要路易十三和王后没有子嗣,奥尔良公爵就将继承王位。
事实上,路易十三和王后成婚多年,到现在也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这已经为国家埋下了不稳定的因素。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与其让王后去探索婚外情,不如让王后与国王重新信任,就算没办法弥合感情,至少也成为政治上的盟友。
罗兰知道这个答案很难令王后满意。毕竟给王后冷遇的,令她陷入寂寞之中的,正是路易十三本人。据说路易十三羞怯少言,不善于表达情感。
可是她也没办法建议王后与国王对着干。这样的结果可能会更糟糕,毕竟王后手中没有力量,而且作为一个政治人物来说,王后实在是太天真了。
王后坐在扶手椅上,认真地思考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将手伸给罗兰:“伯爵夫人,扶我起身好吗?”
这一伸手,代表王后依旧倚重且信任罗兰。
然而罗兰却还没忘了开玩笑:“我需要找人替您送信去巴黎,撤销我那份任命吗?”
奥地利的安娜终于没忍住,白了一眼罗兰,然后笑了出来。
她起身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色又转为落寞,说:“谢芙勒兹夫人也会像你这样,风趣地说话,我甚至觉得她心里根本就没有王后,她只把我当做一个普通人,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她……”
罗兰在心里悄悄地说:这是当然的,因为谢芙勒兹也是个“选手”啊。
王后扶着罗兰离开了那间内室。向公主告别的晚宴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贵夫人们见到王后再次出现,纷纷起身。
有人注意到了王后眼角的泪光,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好在没有人会把王后的情绪和刚才花园里的“公爵醉酒事件”联系起来。
而王后则亲自与玛丽亚公主握手道别,两人絮絮地说了很久的话,最后王后泪如雨下,深情地拥抱公主。
别人都不明白王后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动情。罗兰大概知道一二。
王后目睹另一个年轻的纯真的女孩,走上和自己当年一样的道路,怎能不感慨万千,黯然伤神?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晚总算是平平安安地过去了。
第二天白金汉公爵带着玛丽亚公主的车队从亚眠行宫出发,前往布洛涅。一路上他总是听见有人在说他“酒品不好”,昨天晚上喝醉了竟然睡在了花园里,这令他气得跳脚。
他还暗暗发誓:王后身边的那位米莱迪,千万不要踏上英伦三岛半步。只要她胆敢踏上英格兰的土地,他就要立即把她抓起来,二话不说,丢到泰伯恩①去。
但是罗兰完全不在意这些。
她正在亚眠行宫里主持,她手下所有的王室女官要立即安排王后启程,返回巴黎。
国王路易十三刚好写了信来,向为玛丽亚公主送行的王后道了声辛苦,欢迎她尽快返回卢浮宫。
这意味着罗兰一行人也很快要进入巴黎了。
依娜和戴已经在亚眠建立了一个和甜水镇有定期往来的贸易站,并且雇佣了可靠的人手。而彼得潘早已前往巴黎打前站去了,他将在那里为罗兰等人寻找一个住处,并且用甜水镇送来的新式“家装”材料装修一下。
经过露娜指点,依娜和戴联系上了进入位面的观众“爱玛”,按照事先承诺的,给爱玛送上了一个“大礼包”,其中包括一只气垫床,几身点缀了蕾丝花边的新式内衣,用来制作卤水的香料包和食谱,以及各种驱蚊驱虫药水。
爱玛看到这些,连连称赞实用。
“我去,这些东西也太实在了。”
“我进位面之前也想过要不要带些实用的,但当时想想我都氪金了,应该不用这么麻烦……谁知进来一看,这些东西想买也没处买。”
“位面的神秘任务礼包真是太贴心了。”爱玛感慨。
依娜和戴早就听露娜陈述过事情的经过,此刻忍不住相视而笑,谁也没好意思揭露娜的老底。
但通过此事,她们结交了不少早先投向谢芙勒兹夫人的位面外观众,用这些惠而不费的小东西,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她们的心。
按照依娜对罗兰说的:“兰兰,你放心,回头大家投票的时候,绝对都会把票投给你的。”
罗兰矜持地笑笑:她也这么觉得。
虽然另外还有两位选手的情况不明,但她已有把握,自己怎么也不会输给谢芙勒兹夫人的。
前往巴黎的路上,女眷们的车马鱼贯而行,一路烟尘滚滚。
罗兰她们全都坐在减震车厢里,关上玻璃车窗,就又是自己的小小世界。
依娜她们根本不敢把减震车厢的事情透露出去,就怕知道的人多了,大家一起来蹭。
谁知快到巴黎的时候,爱玛非要与罗兰共乘一座马车,挤到了罗兰的车厢里,立即表示她再也不下车了。
“这马车走得太稳惹。”
爱玛一不做,二不休,呼朋唤友,招来了好几位朋友,都是有名有姓的贵夫人,大家的裙裾遇到一起,就能塞满整座马车厢。
罗兰望着这几位头顶的代号,心里直发愁——全都是观众,她一个也不好“得罪”。
最后罗兰让她的两个侍女凯蒂和辛迪和数字姐妹花挤同一辆马车。爱玛她们都把裙子里的裙撑给去掉了,然后占用了另一辆马车。
罗兰自己骑马——这样英姿飒爽的形象,或许能赢得位面外观众们的青睐,印象分能更高点。
好在她们已经经过巴黎郊外的小城凡尔赛,巴黎已经近在咫尺,留给她“展现形象”的日子并不多。
这天她披着那件常穿的斗篷,骑马上路,没过多久,忽然发现一大群头顶“代号”的位面外观众,正在她眼前。
罗兰吃惊不小——她这是又遇上了另一位选手了吗?
罗兰二话不说,催马赶上。
这群观众的坐骑很特别,他们大多数骑着驴子,很少有人能骑马,即使有马匹,也是年纪大的老马,或者是品相不大好的劣马。
不过他们挺团结,有人的驴子犯倔不肯动,死活拖着走也不肯走,旁人就都停下来等他。
罗兰骑着马越过他们,谁知这些观众们见到了这么美貌的女子骑着马单身上路,纷纷鼓起掌来。
罗兰:……?大伙儿在这个位面里没见过女人骑马吗?
她不便停留,直接越过这一支奇特的马队……驴队,正好见到领头的是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大约十七八岁,戴着一顶装饰着羽毛的贝雷帽,大眼睛,容貌很英俊。他座下的不是驴子,而是一匹马,一匹浑身披满黄毛的老马。
整个一队人物,只有这个大男孩头上没顶着代号——罗兰据此推断他是个选手。
罗兰越过他身边的时候,正好与那年轻人四目相对。
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无比强烈——虽然这副皮囊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是这么想,但是她刚刚一提缰,准备从年轻人身边“超车”的时候,只听身边的年轻人惊讶地出声:“你……你……”
“我是不是认得你?”
他的口音很特别,有一点法国南方哪里的韵味。这令罗兰很吃惊,不由自主地提缰,勒住了辔头。
作者有话要说:①泰伯恩指伦敦的刑场,在泰伯恩河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