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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在傍晚之前,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雷雨。
可以想见那些参加婚礼的宾客们正一边匆匆从举行室外典礼的翠绿草坪上避进室内,一边抱怨着这不长眼的天气。
“在我却是下雨天留客,”白瑞德抬眼望着屋檐上往下滴着的雨水,一脸庆幸的模样。
“好啦,雨停啦。”
罗兰正站在柜台跟前擦拭各种杯碟,干脆好心好意地提醒他。
白瑞德转过脸望着罗兰:“你就不打算招待我一下?”
“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在那边的宴席上预先吃点东西再离开的。那里至少是法餐厨子……”他表情无辜地一摊手。
罗兰冲他凶巴巴地瞪眼睛,皱鼻子。
“你这不就是想要激我给你做一顿饭?”
她早就把这点小伎俩看透了,根本不上当。
可是她内心已经在计算厨房里还剩下多少食材,大致可以做点什么。
白瑞德今天为了她和那个“旧体制”决裂,不“收留”他一回,确实说不过去。
于是罗兰快手快脚地收拾了柜台,问:“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白瑞德转转眼珠:“想吃马斯卡彭做馅心的油酥点心,上面抹着巧克力和调和奶油。”
这又是个故意“抬杠”的家伙,他明知道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材料张罗那些,她只能给他做一点极家常的东西。
他却故意报出一个长长的名字——这样的点心,倒确实是在卫英蒂的婚礼上能够吃到。
罗兰扁嘴:“那就对不住,有什么你就吃什么吧。”
白瑞德咧嘴笑了,他本意就是如此。
罗兰进了厨房——她这两天都没有去市场,现在厨房里没有多少新鲜材料,只有几条香肠,一只风干兔腿,一把豆子,与胡萝卜、花椰菜之类。
罗兰赶紧翻她的私藏,发现小罐子里的藏红花还剩了一点,顿时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些,足够她做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饭了。
晚间,小餐厅依旧没有对外营业。白瑞德把餐厅里的桌子并了并,拼成了一张大桌,把整座房子里的女人和小孩都请来。
芒罗太太微笑着坐下了。
头上还扎着一条毛巾的南妮嬷嬷和小女孩普利西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在这么英俊帅气的“客人老爷”跟前,应不应该有她们的位置——最后却都被白瑞德拖来餐桌跟前,并且把椅子推到她们身后。
还有韦德。
白瑞德把他抱到芒罗太太身边,帮他垫高了座椅,帮他系上餐巾,又递了一把小勺给他。
韦德不明所以,但是却很自豪地说:“韦德很会用刀叉的。”
芒罗太太一直给他一副木制的刀叉使用,韦德用起来已经很有一个大孩子的模样了。
但是他现在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个帅气的叔叔想要干嘛。
罗兰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这副景象:韦德睁圆了眼睛,一会儿望望他身边的芒罗太太,一会儿又看看另一边的白瑞德;南妮嬷嬷和普利西都战战兢兢,却也都坐在餐桌一旁。
罗兰很吃惊——毕竟即便是待人极度善良的埃伦,也从来没有把她最依赖的嬷嬷请到餐桌边,和自己同桌用饭。
白瑞德这么做,比起同时代的人,几乎是朝前迈了一大步。
但是她表面上没有显出任何吃惊的模样,而是直接告诫白瑞德:
“让一让!小心铁锅滚烫。”
她直接把一口平底铁锅端了上来。端上桌的时候,铁锅还蒸腾着热气,锅底发出欢快的滋滋声,似乎在提醒人们——锅底有一层美味的锅巴正在形成。
罗兰用极其有限的材料,做了一锅瓦伦西亚式的平底锅杂烩饭,用兔肉和香肠炒香打底,再加入蔬菜,最后倒入加入藏红花的高汤,烹出整整一锅烩饭之后连锅一起端上桌,再分给所有人享用。
这其实就是没有海鲜的“海鲜烩饭”,但据说这道美味最传统的本味就是这样的。用藏红花浸泡的高汤将米饭染成了金黄色,兔肉和香肠的丰润油脂给米饭带来了迷人的香气,各种时令蔬菜点缀其间,是一道色香味营养俱全的美食。
罗兰没有多说话,直接用木勺从锅里舀出热腾腾、香气扑鼻的烩饭,第一份先送到了芒罗太太跟前,第二份却给了南妮嬷嬷——
嬷嬷顿时迎来了今日第二份受宠若惊。
她将烩饭分给所有人之后,又替芒罗太太等人斟了葡萄酒,给韦德倒上一杯清水。芒罗太太便带头祈祷,众人感谢天主之后再开始享用这道,罗兰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简单的材料烹出的美味佳肴。
众人都不怎么说话。唯有白瑞德一人一边吃一边赞叹,将这道简简单单的烩饭夸得天下少有,地上难得。偏偏他阅历丰富,大西洋两岸的典故都了如指掌,说起来妙趣横生,不止有小韦德,连芒罗太太她们都听进去了。
罗兰不动声色,看他想说什么。
“我早先向您请求的,您同意了吗?”
一餐最简单的烩饭晚餐之后,白瑞德转向芒罗太太。
芒罗太太笑着点头:“我正求之不得。不过……”
她扭头看了看罗兰,“您还要看看主厨的意见。”
于是白瑞德再转向罗兰,他刚才的口齿伶俐瞬时似乎都不见了,相反,他一开口就是期期艾艾的。
“这个……思嘉,我是想,我是想问……”
罗兰抬起头,再次看见那一对黑色的大眼睛正专注地盯着她,对面的人盯着她看得过于专注,以至于微张着口无法出声。
谁知道这时候出了意想不到的乱子——
普利西突然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白先生,您是在向思嘉小姐求婚吗?您需要俺们退出去吗?”
求婚?!
罗兰也万万没想到这个。她的脸瞬间涨成了玫瑰色。
芒罗太太拿起餐巾轻轻掩住了嘴,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白瑞德也愣在原地,一副完全被打乱了计划的模样。
“啊?求婚?”
“虽然我也……可是,现在在餐桌上提出来的,确实不是这件事……”
罗兰脸上的红潮退去,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白瑞德向她求婚,她好像只能狠狠地拒绝他。
“我想向您请求的是,收留我这个在新奥尔良无家可归的人,游手好闲的失业者,让我留下来帮您一道经营餐厅。”
听完这个请求,罗兰迟迟没能开口,只能飞快地眨着眼睛,盯着白瑞德,似乎想看清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这个要求其实也很令人吃惊,白瑞德身家不小,又是上流社会的座上宾,他愿意纡尊降贵,到她的小餐厅里“打工”,本身就显得动机不纯。
但是有刚才普利西那一次打岔,罗兰的心理预期已经被构筑起来了——这个请求怎么也不会比求婚更糟糕。
再说……这样事实上解决了她所有的问题。
之前她的餐厅只有四个女人张罗,遇到危险也无人救援。可一旦有了白瑞德,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另外和地方事务局打交道也可以都让白瑞德去——这个男人处理起这些事来一向游刃有余,他刚刚才证明了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地投入一个“体制”,然后又毫无损耗地全身而退,跳到世事之外冷眼旁观。
罗兰心想:如果这餐厅是她自己的,她或许还会骄傲地扬起头,说“没有白瑞德,我还是我”。
但是这个餐厅是芒罗太太的,而白瑞德来到这里,也有一多半的理由是为了芒罗太太。
她是不是……没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他的请求呢?
她想到这里,再度认真地看了看瑞德脸上的表情——如果她能够看到一分一毫的轻薄和玩世不恭,她就会立即投否决票。
然而结果正相反:他一点这样的表情都没显露出来,相反,这张脸显得前所未有的真诚。
“嗯……好吧。”
她终于点了头。
小餐厅里一片欢腾,除了继续懵圈的小韦德,其他人都鼓起了掌。这意味着这座餐厅又可以一如既往地经营下去,而不再受那些“坏的白人”和“坏的黑人”带来的任何威胁。
于是白瑞德将右手贴在胸前向罗兰躬身致意:“思嘉,您忠诚的骑士感谢您的收留。”
罗兰终于忍不住,也被他逗得笑了出来。
在那之后,“汤米家的厨房”果然重开了。
罗兰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么轻松的日子。作为主厨,她现在只需要每天写一张字条,告诉瑞德她需要哪些材料,到下午她睡过午觉到餐厅里来,自然会看到材料已经收拾停当,放在她厨房的桌上。
材料不再需要她去码头和市场购买了,会有渔夫每天定时把新鲜的材料送到餐厅来。
罗兰还头一次见到了瑞德把笔别在耳朵后面收拾和清点材料,然后和渔夫们讨价还价的样子。
这家伙会辛苦一上午,下午罗兰开始忙碌的时候他自去休息。等到日头开始西沉,他又会神气活现地出现在餐厅门口,按照罗兰给的配方开始调“夕阳朋趣”酒。
招待慕名而来的客人的时候,瑞德也会自己喝一点,但主要是和主顾聊天。
他的阅历和风趣都很受欢迎,甚至有些人会专门为了和他聊天而来到餐厅喝酒。
“夕阳朋趣”的营业时间结束之后,瑞德就会带着一点点微醺的酒意,捧着罗兰特地给他做的下酒小食,待在餐厅里看着女人们经营她们的小餐馆,一直待到餐厅打烊。
有他这么个大男人坐镇,还真就没有人敢造次,来找餐厅的麻烦了。
有时餐厅也会临时关上个一天两天,这种时候瑞德会带罗兰去密西西比河打猎和钓鱼。
他们出门的时候也会带着韦德一起,罗兰觉得韦德应该多接触自然,而瑞德觉得男孩子应该更野性一点,整天对着书本,只能教出娘娘腔和书呆子。
(罗兰:喂,我觉得你好像有所指啊。)
韦德无疑是喜欢瑞德的,虽然这个叔叔不像是芒罗太太那么和蔼可亲,也不像妈妈那样,虽然凶但是很关心他。瑞德根本是一个主张将韦德放任自流,自己长大的人。
但韦德就是很佩服瑞德,和同龄的玩伴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很骄傲地宣传他的叔叔“当过炮兵”,他会挺起胸膛,学瑞德走路的姿态,以及他说话的腔调,他都觉得那会让自己“更像个男人”。
瑞德来后,原本每周在餐厅里演奏三天的布鲁斯乐队变成常驻的乐队了。
乐队常驻之后餐厅的人气也未必就比以前更高,可架不住罗兰喜欢。
她的“女高音”天赋在离开上一个位面之后就消失殆尽了,如今只剩下了对音乐的热情。
来自贫苦黑人的“蓝调”音乐虽然基调忧伤,但是依旧有一种旺盛的生命力和无拘无束的内核。
罗兰经常在忙完了厨房的工作之后就走出来,坐在餐厅一角欣赏乐队的现场演奏。
她有时候也会和着乐队的乐曲声和节奏轻声歌唱。瑞德会坐在她的身边,安静地陪她一道,听她哼唱。
“这只不过是没有希望的痴想,
消失起来像春天一样快,
可是一句话,一个眼色,
却教我胡思乱想,失魂落魄。”
黑人女歌手选择了清唱,只有一个鼓手用手轻轻敲击鼓面为她伴奏。罗兰被那深厚而婉转的女低音所吸引,细细地听她的唱词。
“他们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创伤,
他们说你总能把它忘得精光,
但是这些年来的笑容和泪痕,
却仍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样。”1
不知道为什么,罗兰听着听着就怔住了。她低头沉思的时候,白瑞德忽然把手臂伸过来,用力地搂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低头吻了一下她的手。
他神色凝重,似乎是想起了沉重的过往。
罗兰内心响起无声的叹息:虽然这是用全息技术制作出来供大众娱乐的位面,但这位面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尽管他们的情感悲欢并不与位面外互通。
而她不一样。
她不仅是位面里的“看点”,是“谈资”,她也作为这个位面里唯一一个有自主意识的“人”,无时不刻不在影响身边这些“原著人物”。
她在这个位面留下的所有笑容和泪水,也都会影响到位面里的其他人——小韦德、普利西、芒罗太太、媚兰、希礼……白瑞德,令他们感到幸福,或是痛苦。
她最终会离开的,会背负着很多记忆与情感进入下一个位面。
她既不想给这些原著人物增加没有来由的痛苦,也不想给自己在离开的时候徒然增加情感负担。
这座餐厅里的人对罗兰和白瑞德并肩而坐,共同欣赏音乐的场面见怪不怪,所有人都认为罗兰迟早会和白瑞德结婚,瑞德会成为小韦德的继父,承担起照顾整个家的责任。
而芒罗太太她们会经常给罗兰和白瑞德创造“独处”的条件,比如现在,餐厅还没有开门,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罗兰和白瑞德都在餐厅里,罗兰闲不下来,在快手快脚地擦拭餐桌,白瑞德则在休息(无所事事)。
罗兰豁地一下转过身,她觉得有些话有必要事先和瑞德说清楚——虽然她点头,允许他和她一起经营餐厅,而最近他们也确实走得比较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和以前相比能有什么本质上的变化。
“瑞德,我要告诉你——”
“我不是一个适合婚姻的人。”
她不是一个适合正式投入感情的人,而且她迟早要离开。
说话的时候白瑞德正半躺在一张餐椅上,跷着脚晒太阳,听见没头没脑的这一句,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样,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思嘉,”他摇着手指说,“这样可不行。”
“台词应该用自己的,总是用别人的台词多不好。”
罗兰:……
她这又是,用了白瑞德的台词?
她定了定神,补充道:“甭管是谁的词儿,能够描述事实就好。”
白瑞德这时却坐正了身体,问:“思嘉,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楼上那个六岁的小男孩是从哪里来的?”
“但你不觉得吗?”罗兰反问,“无论是韦德,还是我现在这个‘寡居’的身份,都给我的‘自由’提供了最大的条件?”
有了那两件“挡箭牌”,至少没有人会总是催婚,她可以安安心心搞事业。
“这么说,思嘉,你当初选择结婚,原本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摆脱婚姻?”
白瑞德语气很好奇地问。
罗兰:“……算是吧。”
这话也不尽然,毕竟郝思嘉和韩查理结婚的时候也不可能预见到对方两个月之后就会死于麻疹。
但她没有别的借口了。
“那你当初和韩查理结婚,就和其他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白瑞德笑吟吟地望着她。
“那当然,会有什么……关系……”
罗兰突然想起了这茬儿:老天爷,她怎么把这个故事的前情全都给忘了?
当初郝思嘉这个人物和第一任丈夫结婚,完全是为了气卫希礼,气卫希礼不肯和她结婚啊!
她顿时僵在那里,涨红了脸,不知该解释什么才好。
而白瑞德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思嘉,你这样说,我简直太高兴了。”
她好一番侃侃而谈,想要解释自己在位面里没有再婚的打算,谁知却透露了她现在的真实心态:她没那么喜欢卫希礼,以前的那些情感纠葛,她现在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时时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