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想到的——
制作方既然通知“恋爱禁止”,就应该是双向的。
罗兰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早就该想到的——
安德烈亚是一个“选手”,而不是这个位面里的“原著人物”。
安德烈亚拥有比常人更领先的意志,行事更加自由不羁,很少受位面内道德观念和习俗的约束。
他在罗兰眼中一直表现得很“特别”,而罗兰也因为这种“特别”而对他多少有些另眼相看。
但现在,得知对方和自己一样,同样来自22世纪、位面外之后,安德烈亚身上这一道“光环”就自然而然地退去。
此刻罗兰觉得他很亲切,就像是一个熟悉的老朋友。
“但你知道制作方为什么会通知‘恋爱禁止’吗?”
安德烈亚闻言正皱起眉头思考,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伸手指着罗兰:“哦……你,你也是——”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眼里有小小的光芒在闪烁。
他是真的很开心,仿佛在孤独的异世界里找到了能玩到一起的同伴。
罗兰忍不住也笑了,安德烈亚看起来是一个很好合作的人——很可惜他们互为竞争对手,而且选手不能达成与剧情无关的攻守同盟。
但是顺着“剧情”合作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安德烈亚开心地握住了罗兰的纤腰,扶着她在屋里转了几个圈,仿佛是在跳华尔兹。
如果唐格拉尔夫人见到,估计就要高高兴兴地准备婚宴了。
“我是说真的,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制作方不让我们发生任何超乎友谊的关系?”罗兰提醒安德烈亚。
“还有,今天晚上的事,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宪兵们放过了所有参加集会的人,集中精力来抓捕你们这些骨干。”
安德烈亚轻轻将罗兰放开,皱起眉头:“你说的有些道理。”
他自嘲地笑:“内政部已经把我们这群人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认为只要把我们‘处理掉’,法国人就会傻乎乎地继续被他们压迫着过日子——他们为什么不翻翻史书,看看前五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罗兰提醒似地轻声说:“安德烈亚!”
“好了好了,我亲爱的欧仁妮小姐,我知道你是在暗示什么。”
安德烈亚除了思想比较“前卫”以外,人也相当聪明机警。
“我会去查一查身边的人,看看是不是被人出卖了。”
“至于你问的制作方为什么不让我们俩相爱这件事……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你以前见过基督山伯爵身边的大管家吗?”
安德烈亚问起罗兰的印象。
“贝尔图乔先生?我在基督山伯爵的公馆见过他一面。”
罗兰回答,“但我有把握,以前从来没见过他。”
安德烈亚“嗯”了一声,说:“我总觉得那一位有些面熟,但是我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不说这些了。”安德烈亚恭敬地弯腰,去吻罗兰的小手。
“我想我这是得到许可,可以向我尊敬的岳父大人,唐格拉尔男爵先生请求娶您了。”
罗兰微微颔首表示许可。
“不过我需要提醒您——出于我人设的关系,如果我马上就答应您的求婚,那唐格拉尔小姐的高冷人设就算是崩了。”
“您大可以直接向唐格拉尔男爵提亲。我想他会很高兴地答应。”
“而我,我会向男爵提出抗议,表明我不想和任何人结婚——这样男爵才会觉得我没有发烧、糊涂或者得了失心疯。”
大家都是进入位面的“选手”,这些安德烈亚都懂。
他马上点点头,恭敬地表示会全盘照办。
“这几天之内,我就会把我的要求告诉您,您只需要记得,要我配合您共同‘演出’——这件事是有条件的。”
安德烈亚表示理解:“是的,小姐,我也会一直记得您的话:你的要求将给这个社会带来正向的、积极的变化。”
事实上,这两个骄傲的人不约而同地都向彼此提了要求。
安德烈亚说毕,转身向小客厅门外走去。
在门口他应当是碰见了唐格拉尔夫人和几名女仆。安德烈亚说了两句话,客厅门口的走廊里就传来了唐格拉尔夫人的叹气声。
“欧仁妮也太倔强了。”
唐格拉尔夫人难过地说,“不过这就是我的女儿,能轻易答应您,就不是您所钟情的那个她了。”
安德烈亚兴高采烈地在门外连声说是。
安德烈亚离开唐格拉尔公馆的时候,男爵夫人很贴心地安排了马车将这位未来的“娇客”送往王子饭店。
安德烈亚在抵达饭店之前就下了马车,把唐格拉尔家的车夫打发回去,用的借口是“夜色正好”,他想要一个人走一走。
正当安德烈亚在马车道旁的浓荫下慢慢溜达,一个瘦高的人影从他身后慢慢跟上来。
“小贝内德托!”
来人龇着牙打招呼。
这个瘦长的高个儿是安德烈亚的熟人,卡德鲁斯。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件比较体面的长外套,只可惜他不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好衣服撑不起来,就算是穿在身上也是松松垮垮,不像是他本人的。
“今晚在巴士底狱那里好生惊险啊!”
卡德鲁斯卖弄似的把他的外套在身上裹紧了一些。
安德烈亚随口问:“我记得你没去巴士底广场啊?”
卡德鲁斯“嗐”了一声:“孩子,我哪儿放得下心。你在那柱子下头演说,我在远远地看着。当宪兵们冲过来的时候,唉哟我被吓得哟……”
安德烈亚听他说的都对,顿时笑了笑,说:“反正大家最后都没事。”
卡德鲁斯继续问:“你们是怎么逃脱的?”
“我在后面看那些宪兵紧紧追着你们不放,你们是躲哪儿躲过去的?”
安德烈亚差点儿脱口而出:歌剧院。
但他见卡德鲁斯问得很急,长了一个心眼儿,随口说:“你知道的,就是塞纳河边的那一片,街上有很多小酒馆的。”
“我们的人都散开了,各自躲进了各自的地方。那些宪兵就算是一间间地搜过来,也没办法把散开的人都找出来。”
“哦!是这样。”卡德鲁斯再次龇牙,“那大伙儿运气是不错。”
“卡德鲁斯,几天不见,你好像又阔了一点儿。”
安德烈亚冷冷地问。
“嘿嘿,贝内德托,老卡德鲁斯在面包店找了个揉面的苦活儿,但总算是自食其力了。”
“也是托了你的福,面包店的工钱加上你给的,确实让老卡德鲁斯过得好了一点儿。小贝内德托,这真要多谢你哟!”
一番话答得滴水不漏,安德烈亚略想了一下:没毛病!
但他还是有所保留,决定过两天观察一下。如果巴黎右岸的小酒馆都被秘密警察盯上,那么卡德鲁斯就一定有问题。
谁知这天以后,塞纳河边的小酒馆一切照旧。
安德烈亚的线人也没有报告警察方面的任何异动。
而卡德鲁斯也没怎么在安德烈亚面前出现,安德烈亚顿时打消了他的疑心,甚至邀请他来参加自己的订婚宴。
“唉哟,唐格拉尔小姐的订婚宴啊!”卡德鲁斯嘴里顿时发出啧啧的声音,“唐格拉尔先生可是来参加过我的婚礼的。”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是个男爵——而你,我的小贝内德托,你是个亲王的身份。在唐格拉尔公馆办的订婚宴,我怎么进得去哟!”
安德烈亚笑:“不要说得这么夸张,你也知道我是个冒牌的亲王。”
“到时候你换一身干净的礼服,而我给你一张请柬,你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到唐格拉尔男爵的面前——我就说你是我的一个救命恩人。”
卡德鲁斯脸上顿时出现了难以形容的感动。
他眼中似乎要流出眼泪:“哦,我的贝内德托!”
安德烈亚很坚定地说:“卡德鲁斯,我一直记得你,记得我和你被锁在同一根锁链上的时候。”
“没有你我可能没办法撑过那一段可怕的时光。”
卡德鲁斯张开双臂虚虚地拥抱了一下安德烈亚:“我会去的,哦,贝内德托,我会在你和新娘在结婚证书上签字的时候鼓掌的。”
“卡德鲁斯,”安德烈亚提醒他,“‘贝内德托’这个名字你再也不能提起了。不仅会给我带来麻烦,你别忘了土伦的事你也有份。”
“哦,是的是的,我的……卡瓦尔坎蒂亲王殿下!”
卡德鲁斯向安德烈亚告辞。
两人告别的时候又拥抱了一下,但完全是安德烈亚抱住了卡德鲁斯,对方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只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头稍稍示意。
关于缔结这桩婚姻,唐格拉尔公馆里发生的事和罗兰所预测的一模一样。
安德烈亚向唐格拉尔男爵提亲,并且和唐格拉尔男爵达成协议,要把他父亲交付给他的“财产”存放在唐格拉尔银行里。
而唐格拉尔男爵则承诺了他的女儿会有至少五十万法郎的嫁妆。
唐格拉尔男爵立马展开了和亲生女儿的谈判,并坦诚了他的银行目前亏空的本金数量。
“欧仁妮,你没有选择。就算不是安德烈亚,我也一定会把你嫁给一个有钱人。”
“鉴于安德烈亚年轻,长得也过得去,我相信你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唐格拉尔那张市侩的脸上分明写着几个大字:“不要逼你爸爸”。
“只要在结婚证书上签字就可以吗?”
罗兰淡漠地问。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罗兰回答:“那么好,爸爸,你会如愿的。”
她和安德烈亚的婚事就这样订下来了。
与此同时,罗兰却听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
她立即催促唐格拉尔夫人命人套车,去拜访检察官德·维勒福的家。
唐格拉尔夫人听说要去检察官那里,显然不大情愿。但是她本来就应当出面去送请柬,邀请德·维勒福一家出席女儿的订婚典礼。
于是骏马被套在车上,唐格拉尔母女来到圣奥诺雷区,拜访检察官夫人和她的继女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我听说了……”
罗兰见到瓦朗蒂娜的时候按捺不住地为朋友感到高兴。
瓦朗蒂娜和德·埃皮奈先生的婚约终于解除了。
唐格拉尔夫人只能用眼色和叹息声提醒女儿——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恭贺。
瓦朗蒂娜早就听出了朋友的兴奋,也握着罗兰的手说:“欧仁妮,恭喜你……”
其实瓦朗蒂娜也知道没什么好恭喜的。
她摆脱了一桩令人绝望的婚姻,但是却眼睁睁地看着朋友陷进了绝望的婚姻里去。
两个同龄少女很快征得了母亲们的同意,到花园里去走一走,说说悄悄话。
罗兰从瓦朗蒂娜口中听到了全部经过,她一面听一面表达惊异:
“呀,努瓦蒂埃爷爷真的是杀死德·埃皮奈先生的人。”
“那难怪,德·埃皮奈先生不可能还坚持要娶你。”
“瓦朗蒂娜,这真出乎我的意料——我从未想到过,努瓦蒂埃爷爷竟然有这样强大的能量!”
“以前总是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却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帮你解除一门你不喜欢的婚事……”
瓦朗蒂娜顿时呜咽着握着罗兰的双手,说:“欧仁妮,我的确是欠爷爷的,我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照顾他老人家……”
“对了,也要多谢你,欧仁妮。当初是你劝我把心事讲给爷爷知道,是你劝我向爷爷寻求帮助……”
罗兰:……
这就真的太夸奖她了。
她当时也只是简单地提议了一下,她完全没有想到努瓦蒂埃老先生这么厉害呀。
不过她又听说了些新的情况。
“怎么,瓦朗蒂娜,您变得更有钱了?”
罗兰也不得不咋舌。
与德·埃皮奈先生接触婚约之后,努瓦蒂埃老爷爷重新定下了遗嘱,让瓦朗蒂娜继承她全部九十万法郎的遗产。
——这姑娘得多有钱啊!
罗兰心想,唐格拉尔小姐有五十万法郎的嫁妆,已经是人人羡慕的香饽饽。瓦朗蒂娜所有财产中的一部分——祖父的遗产,就有九十万法郎之多。
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不公——只要瓦朗蒂娜还没有结婚,她的财产就暂且由德·维勒福先生代为监护。
瓦朗蒂娜依旧是一个顶着“阔小姐”名头,在家中孤立无援的可怜姑娘。
罗兰这时警觉起来了:“我的朋友,您更有钱了,您在家中就千万要小心谨慎。”
瓦朗蒂娜睁着她那一对明净的大眼睛,不明白罗兰的意思。
“我们国家有一句老话,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现在有钱了,而你的继母和你的弟弟则没有那么多的财产可以继承。”
瓦朗蒂娜如果有什么不测,她是未婚的姑娘,她的遗产将全部由德·维勒福先生继承——就算是努瓦蒂埃老先生愤怒地剥夺儿子的继承权,瓦朗蒂娜从早逝的母亲和外祖父母那里得来的财产也全都会被父亲得到。
如此一来,她的弟弟就能名正言顺地获得更多的财产。
“你需要谨防他们打你的坏主意。”
罗兰握紧了瓦朗蒂娜的手。
“他们能打我什么坏主意呢?”
瓦朗蒂娜脸上流露出一丝忧郁的笑容。
“他们甚至当我并不怎么存在。”
罗兰能体会到朋友在这个家里究竟是怎样的处境。
但是她还是严正告诉瓦朗蒂娜,“快去和努瓦蒂埃爷爷商量一下,请他再次提出要求,前往蒙莱里的疗养院,也带你一起前往。”
那里反正已经有梅尔塞苔丝夫人和阿尔贝在了,也不多这爷孙俩。
瓦朗蒂娜一震,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去和爷爷商量——不过,我得先去参加你和卡瓦尔坎蒂子爵的订婚礼?”
罗兰:惨!……她这还是来送请柬的,竟然把自己的订婚礼都给忘了。
“不过,欧仁妮,你也别太为我担心——”
“这几天虽然发生了很多变故,但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保护我。”
“也许是一位天使!”
“每天晚上,在我上床睡觉之后,我总能感觉到家里好像有他的影子。”
罗兰想象着那位“天使”的模样,没好气地回答:“也许是一位神甫。”
瓦朗蒂娜睁大着眼望着罗兰:“欧仁妮,你在说什么……”
罗兰:不,我没有,我什么也没透露。
她只是提醒朋友:“我亲爱的瓦朗蒂娜,你晚上就寝之前,或许应该考虑给你的卧室,锁上门——”
转眼就到了订婚礼的那一天。
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特地从大歌剧院请了假,跑回唐格拉尔公馆来看她。
罗兰却一如往常,她先按照日程表上的安排,处理了生意上需要她过问的事,然后与她的“未婚夫”安德烈亚打了一个照面,这才换上了唐格拉尔夫人为她特地准备的华服。
路易丝凑到罗兰身边:“欧仁妮,有一位先生拜托我问问你,在签字仪式之前,能不能单独和你见一面。”
罗兰听见路易丝说到这位的名讳显然有些意外,但她想,今天这位是必然要到场的。
“我见见他。”
罗兰点了头。
路易丝熟门熟路地跑了出去——她作为曾经的女家庭教师,有一条专属的通道,可以在罗兰的起居室和公馆花园之间无障碍地来去。
没过多久,罗兰听见自己身后房门一动。
她从面前的镜子里看见了基督山伯爵那张苍白的脸。
来人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向她微微一躬。
“小姐,我实在是没办法简单地向你道一声贺喜。”
“是的,”罗兰从镜子面前站起来,转过身,“我一直在等您。”
“等待您或许会略发慈悲,向我解释,当时您为什么会那么建议——”
基督山伯爵望着罗兰那双明亮的黑眼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他事先没能想到,罗兰点头答应与安德烈亚订婚,其实也是在向他发难、施压、求证——
毕竟他当初说过那些:
“安德烈亚,可能并不是您最合适的对象。”
“和他结婚,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如果您不想日后后悔,就不要太接近安德烈亚。”
“谁都可以,就安德烈亚不行。”
那么,到底为什么?
——请您告诉我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