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家歌剧团在完美演出《魔笛》之后,迎来了要求“安可”的狂潮。
在波尔波拉小姐“安可”了帕米娜最著名的唱段《爱的欢乐像朝露一样消失》之后,唐娜小姐也再次演唱了《我的命运充满痛苦》和《我心中燃炽着怒火》。
就连钢琴家也应邀再次演奏了一支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
包括那位“富有艺术鉴赏力”的奥地利王子在内,观众们都听得如痴如醉。
当全体演职人员一起上台,向观众致意的时候,唐娜小姐特地向坐在中央包厢附近的希腊美人和基督山伯爵致意,同时伸手给她看手上戴着的那枚硕大明亮的钻石戒指。
罗兰这时已经与安德烈亚和阿尔贝两人回到了包厢里。
唐格拉尔夫人正在唏嘘:“唐娜小姐唱得太动人了,我有时觉得她将手伸到了我心里,一时将它紧紧拧着,一时却又温柔抚慰……”
“难怪希腊公主那么喜欢她,送给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阿尔贝扭头看看罗兰,安德烈亚继续在唐格拉尔夫人身边吊儿郎当地坐着。
罗兰则一如既往,面无表情,漠然坐着,丝毫没有为将那枚钻石戒指拱手送人而感到惋惜。
相反,她很庆幸,多亏有基督山伯爵和海蒂,替她想出了这个办法。
这样即便有人发现了任何蛛丝马迹,对于台上的“夜女王”从头至尾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起了疑惑,又或者劫走唐娜的人想要借此大作文章——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这种指控。
公演成功了,歌剧团得到了拯救。
罗兰心里一阵激动。
但是她这个人物天性高傲,喜怒不形于色。
此刻哪怕是她再欣喜若狂,只要她端坐在那里,就连头发丝也不会动。
但是今天的成功不仅应归功于她,另外两人的功劳也不小。
罗兰的眼神向安德烈亚溜过去。
这个年轻人的能耐果然不小。
早先她在台上演唱的时候,安德烈亚带上了阿尔贝和赫克托一起去找人。
阿尔贝认为应当尽快报告内政部,令其派出宪兵,在附近地带大规模搜查。
安德烈亚却觉得要将唐娜小姐那么一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剧院里带出去并不那么容易。
他从剧院后门走出去之后,向皇家歌剧院背后的街道内走了一段,和一个小酒馆的酒保打了招呼,又随手资助了一个流浪汉。
至此,安德烈亚已经确认:唐娜小姐应该还在歌剧院内。
他立即要求赫克托和他一起审问了剧院的某名工人——正是这个工人指称他看见有人架着唐娜小姐离开了剧院的后门。
安德烈亚拷问起细节来,据阿尔贝说,还使用了一点“不绅士”的手段。
那名工人果然招架不住,招认了是他收了安茹侯爵的钱,要他在幕间把唐娜小姐引到一个储藏室里,并且将她捆起来,一直到演出结束。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安德烈亚和阿尔贝解救了唐娜小姐,并且把那名工人交给警察。剧院经理赫克托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面见检察官,就此事向安茹侯爵提起控诉。
这时,仗义帮忙的两位“骑士”就坐在罗兰的身边。
他们很有默契地对于刚才的经历绝口不提。
安德烈亚还是那副老样子,时不时用勾魂夺魄的眼神望着罗兰,口中长吁短叹,似乎在抱怨罗兰对他的“热烈追求”总是没有回应。
罗兰无奈,只能与他对视,心想:为什么这家伙在人前总是表现得那么浮夸?
他明明很有能力,而且从上次在小酒馆的聚会来看,他所图也不小。
但为什么他一定要在人前表现出追求她的样子?他究竟在图谋什么呢?
安德烈亚见她的眼光里带有疑惑,顿时伸出右手,将手指放在自己唇上。
罗兰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拥有共同的秘密。
而这一次,自己的“秘密”又有不少透露给了对方。
阿尔贝坐在罗兰身边,这时却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刚刚营救唐娜小姐的行动中,他表现得粗枝大叶,毫无主张。
和安德烈亚比起来,他简直是弱爆了。
虽然早先大家没时间谈论这一些细节,可现在从罗兰的反应来看,明显她对安德烈亚更为感激。
阿尔贝顿时觉得十分失落,郁郁寡欢地独自坐着,甚至连唐格拉尔夫人好奇询问的眼神都回避了。
直到剧院散场,绅士们站起身送女士们回家,阿尔贝听见罗兰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声:“我的朋友,我真诚地感谢你。”
阿尔贝涨红了脸,情不自禁地向罗兰深深地一躬。
他也没想到,青梅竹马的结婚对象,一句简短的肯定,对他来说竟这么重要。
这时唐格拉尔夫人却想起了伯爵夫人承诺过的夏季舞会,问阿尔贝:“令堂已经订好了舞会的日子了吗?”
阿尔贝恭敬回答:“已经订好了,请柬很快就会送到府上……”
他继续盯着罗兰那张美艳的侧脸:“……夫人和欧仁妮……会出席的吧?”
唐格拉尔夫人摇摇手里的扇子:“那当然。我其实最想问的是,府上邀请了基督山伯爵吗?”
罗兰和安德烈亚同时支起耳朵。
阿尔贝点点头:“那是当然。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么。”
“那位美丽的希腊公主,也会出席吗?”唐格拉尔夫人好奇地发问。
阿尔贝摇摇头:“夫人,这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第二天,巴黎所有的报刊,都在首页上报道了昨天皇家歌剧院公演《魔笛》的消息。
“一场完美的演出,唐娜·贝尔洛小姐再次证明了她的无所不能!”——《箴言报》的评论员这样写着。
“第二幕那段经典花腔女高音《我心中燃炽着怒火》被她做了一个巧妙的即兴改变,唱完怒火炽烈的咏叹调之后,立即转为哀婉欲绝的叹息——现场的观众无不为此拍案叫绝。”
“之后在安可阶段,唐娜小姐的表现并没有在剧中那样惊艳,但是观众们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性和辨识能力。他们表现出的唯有狂热……”
罗兰将手中的报纸扬得哗哗响,对走进餐厅的路易丝笑着说:
“你看过报道了吗?”
路易丝羞红着脸,摇了摇头——她一向不敢看报上的乐评。
“德·阿米利小姐,巴黎有一名出色的钢琴演奏者,她在外国贵宾面前的精彩表现得到了乐评界的一致赞扬……”
罗兰笑着把评价路易丝的话大声念出来。
路易丝则伸手拍拍心口,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欧仁妮,你的信。”
路易丝把几封用信封封好的便笺递给罗兰——罗兰名下各种产业送给罗兰的信件都是寄到路易丝名下的,但是在信封上做了特殊的标记。路易丝见到就会拿来给罗兰。
“哈,”罗兰拆了第一封,顿时露出笑容。
“德·莫尔塞夫伯爵家举办舞会,指定我们作为唯一的食材供应商。”
这令罗兰的心情太好了。
在蒙莱里和在巴黎的蔬菜种植园的出产越来越多,越来越稳定,在巴黎中央市场的摊位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蒙莱里”的名气已经很响,而食材行甚至已经与巴黎每一户高门大户建立了直接的联系。
食材行甚至能够直接将应季的菜品清单和建议的菜谱递给那些名门贵妇们,由贵妇们定夺之后交给厨房,厨房自然会向食材行采购。
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也已经勾选了菜品清单,确定她家舞会上的各种果蔬都会直接向食材行采购,并且会预订大量的鲜花,用于装饰舞会的场地。
“希望阿尔贝的舞会能够大获成功。”
罗兰真诚地表达愿望——这样她的产业生意一定会更好。
她又拆了一封,脸色却沉了下来。
路易丝连忙问:“怎么了?”
“是剧团经理的来信——昨天唐娜的事……有点儿令人不爽。”
路易丝睁圆了眼,她能从罗兰的表情里体会到明显的不悦。
——这是剧团经理赫克托来信,简单报告了唐娜事件的处理结果。
他们已经将绑架唐娜的工人交给了巴黎的警察,并且录得了那人的口供。
赫克托面见检察官,要求对指使行凶的安茹侯爵提起公诉。
谁知检察官得到了口供,确认行凶者将被羁押,但是不会对安茹侯爵有任何行动。
赫克托向检察官提出了疑问,检察官却建议他稍安勿躁。
“等到安茹侯爵的政敌上台时你再来吧,到时候你这桩案子一定会非常有用的。”
检察官如此回答剧团经理。
剧团经理如实转述给罗兰。
罗兰:没想到这个位面的司法系统如此崩坏。
代表公正与正义的法律完全沦为争权夺势的工具。
罗兰想了又想,也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写回信给剧团经理,嘱咐他,尽快排查剧院里的所有工作人员,如果不是剧团知根知底的老员工,就留个心眼,要求他们提供可靠的亲属担保或者金钱担保。此外再做好一切安保措施。
好在《魔笛》公演之后,剧团和唐娜小姐的名气已经再次打响,安茹侯爵现在已经无法再撼动唐娜在歌唱界的地位。
昨晚的事,也多少能够给安茹侯爵提个醒——他也是有政敌的,这种事做的越多,就会有越多的把柄落在政敌手里。
——希望他不会再轻举妄动。
罗兰心里很不舒服:不能使用法律约束,只能依靠对方自觉……实在太令人不放心了。
“检察官?”
罗兰忽然想起了她的朋友瓦朗蒂娜的父亲,德·维勒福先生,那位也是检察官。
她看了看赫克托的信,信上写的并不是德·维勒福这个姓氏。
早先她曾听母亲说起过,德·维勒福先生是一个严苛到可怕的检察官,司法界最正直的人。
瓦朗蒂娜的父亲,究竟是这个无序司法界里的异类,还是同流合污,但表面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呢?
这样揣测朋友的家人似乎不太好。罗兰给剧团经理回过信以后,就把这件事放在了一边。
但是她在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的夏季舞会那一天,见到了传说中可怕的检察官。
这天在夏季常见的雷雨中开始。
好在罗兰忠心的员工们凌晨五点就开始采收各种各样的蔬菜与瓜果,在雷雨降落之前,要送到德·莫尔塞夫府上的食材就都准备好了,新鲜地、水灵灵地躺在篮筐里。
德·莫尔塞夫家的厨娘签收的时候非常满意,并且表示会把食材行推荐给她认识的其他几家贵夫人家里。
除了蔬菜与挂果之外,食材行还“跨界”,给德·莫尔塞夫府上送去了很多鲜花——不仅有用来插瓶的鲜切花,还有不少盆栽。
茉莉花、栀子花、铁线莲……那些能够在闷热夏日里释放幽香,减少人们烦闷情绪的花朵,都盛放在精美的瓷盆中,被送到即将举办舞会的大宅院里——它们是被“租用”的,第二天还能回收。
巴黎人在这些小生意上一向很精明。
罗兰由母亲陪伴着来到德·莫尔塞夫伯爵府邸,很欣慰地见到了食材行辛苦劳作的“成果”,被盛在精美的碗碟中,用最高规格的餐桌礼仪送上来。
鲜花随处可见——她刚刚在伯爵府中站定脚,一左一右两枚玫瑰就递到了她面前。
一枚来自安德烈亚,一枚来自阿尔贝。
因为有与安德烈亚“恋爱禁止”的前提,罗兰接受了阿尔贝的那一枝,同时冷淡地横了安德烈亚一眼。
金发的年轻人却举着手中的玫瑰,送到口边,作势轻轻一吻。
“……”
罗兰不得不承认,若论起撩拨美人,安德烈亚确实比阿尔贝强多了。
所以她随阿尔贝走开,并且要求阿尔贝替她指点一下赴宴的宾客——多半是德·莫尔塞夫伯爵的同僚和朋友,因此阿尔贝指点起来,毫无趣味可言。
“可惜我的朋友弗朗兹·德·埃皮奈没能及时赶到巴黎来。”
“要是他能早动身几天,就能赶上今天的舞会了。”
罗兰还记得这位“弗朗兹”,阿尔贝在“壮游”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和弗朗兹一起度过的。
“什么人会在七月里从外省赶回巴黎来?”罗兰好奇地问。
“弗朗兹会——弗朗兹和德·维勒福小姐有婚约,到巴黎来是来结婚的。”
罗兰恍然觉得早晨的雷声又响起了。
德·维勒福小姐不就是瓦朗蒂娜吗?
瓦朗蒂娜现在不正是好好地在蒙莱里“种田”?
“瓦朗蒂娜是我的朋友,我可从来没听她提起过结婚的计划。”
罗兰心想:倒是听她提起过“出家”去修道院的计划。
阿尔贝耸了耸肩,说:“可能父母们觉得婚姻大事,由他们决定了就好。根本不需要过问当事人的意见吧。”
罗兰顿时想起,她曾经问过瓦朗蒂娜,还有没有为难之事需要朋友的帮忙。
瓦朗蒂娜当时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没有。
可能是她觉得这种事即便对罗兰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吧。
“那德·埃皮奈先生什么时候会和瓦朗蒂娜结婚?”
“几天之内吧!”阿尔贝想了想回答,“听说德·维勒福小姐的外祖父母一到,就会安排他们结婚。”
“这么快?”
罗兰心想:这可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不过,结婚总是需要瓦朗蒂娜在场的,从没听说过“缺席”结婚这种事。
如果家长真的要安排结婚,瓦朗蒂娜就一定得回巴黎。
罗兰想:到时再去问问瓦朗蒂娜也不迟。
“哦,对不起,亲爱的欧仁妮,我必须要离开你一下。”
阿尔贝忽然紧张起来,他向花园的一个角落走去。
罗兰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与基督山伯爵面对面站着,不知是不是起了什么争执。
即便站得很远,罗兰也能看清楚:基督山伯爵本人比他平时的样子要更激动那么一点点。
阿尔贝过去大约是调解。
这种调解却未必有什么效果,罗兰眼看着伯爵与阿尔贝一道走开,而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脸上则流露出凄婉欲绝的神色。
要知道,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一向对罗兰没啥好印象。这时罗兰自然也不想上前自讨没趣,与人搭腔。
她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正当罗兰百无聊赖地一个人站着,想从仆人手中接过一杯冰镇的饮料,略解一解暑气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一个古怪的人从伯爵府邸的大门走进来。
夏日的舞会场合,这个怪人却穿着一身严整的黑衣,黑衣边上滚着一圈红线,勉强让这身服饰与丧服有所区别。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色蜡黄,头发稀疏,一枚金丝边单片眼镜架在眼眶上。
这个怪人步入舞会大厅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却是唐格拉尔夫人。
罗兰眼看着那两位无声地交换着眼神。
她猛地意识到:这两位不仅认识,而且很熟悉。
然而陌生人第一句话却是对德·维勒福夫人说的。
“夫人,发生了不幸的事。”
“我们必须立即把瓦朗蒂娜从那个乡下人开的疗养院里召回来。”
这人,正是那个传说中铁面无私的检察官,瓦朗蒂娜的父亲,德·维勒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