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纸上,绘制着第五个酒窖。
“看,罗兰,这第五个酒窖上,还画着那个胡桃夹子呢。”
路易丝举着地图,送到罗兰眼前。
罗兰举着油灯照明,只扫了一眼,果然见到地图上标记着第五酒窖的位置上,画着一个小小的胡桃夹子的形状。
“那我们刚才可能想错了——老园主要送给孙子的,并不是整个葡萄园:反正早晚要由孙子继承。”
“真正的礼物,就在第五号酒窖里。”
罗兰走在前面,路易丝缩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来到了三间大酒窖中间最大的一间,按照图上画的方向,绕过了堆放着的十几只橡木桶。
橡木桶后面是一整面土墙,墙面和她们早先穿过的地下走廊似乎是同一种材质。罗兰伸手去沾了一点,送入口中尝尝。
“是一样的风土。”
土壤的味道似乎是完全相同的。
罗兰伸出右手,用食指指节在土墙上轻轻敲击,单调的敲击声在酒窖里回荡,没有半点异样。
“按照图上画的,应该是在这里。”
罗兰纳闷了。
可是她面前,明明是一道完整而坚实的土墙。
“算了,我们先回去吧。”
罗兰打算放弃寻找——她买下这个酒庄,不是为了在这里能发现什么“宝藏”,而是为了让这葡萄园重现生机,隔壁利纳村的村民们也能多一项生计。
就算这个“第五号”只是老庄主为了哄孙子开心,单纯在图上画出来的“假想宝藏”,对她来说也毫无损失。
“可是……”
路易丝还在望着她手中的地图,皱着眉头思考。
突然,罗兰眼角扫到什么,飞快地移动,一闪而过。
“啊——”
下一刻,路易丝尖声惊叫。
“从我脚面上爬过去了……”
罗兰持着油灯,往地面上一照。果然见一团黑黢黢的东西,飞快地一蹿,蹿进了橡木桶背后。
“是耗子!”
罗兰安慰受到惊吓的路易丝。
“幸亏今天没带猫来。”
罗兰拍着胸口庆幸。
路易丝:……
她可不知道,罗兰那只娇贵的小猫露娜,可绝对干不了捕鼠的活儿,那只猫比人都还要娇贵,见到耗子,只怕耗子还没吓走,猫先被吓晕了。
“走,不找了。”
罗兰拿得起放得下,干净利落。
路易丝却似乎有点遗憾。
一面走,她一面回头看看渐渐暗沉的酒窖,似乎不希望见到老园主留下的“礼物”就这么湮没在时光里,不复存在。
两人很快又回到了酒庄的大厅里,罗兰将油灯放下,伸手清理自己头上沾着的蛛网。
路易丝却依旧紧盯着那张地图,怔怔地。
老园主留下的谜题,像是无人能破解得了——
又或许那名年轻的园主,也一样曾经从胡桃夹子里找到过地图,却和她们今天一样无功而返?
“欧仁妮……请你,你把油灯拿过来一点儿……”
路易丝颤抖的声音忽然响起。
罗兰一回头,正好看到路易丝举着地图,对着油灯,她手里的地图和油灯的光线,刚好形成了一个夹角。
罗兰一边把油灯拿近,一边笑着说:“其实你也可以朝油灯靠过去的。”
路易丝一想也是,觉得滑稽,顿时笑了。
两名年轻姑娘同时看向被油灯的光线映亮的地图。
那上面竟然出现了一排透明的字,只有在特定光线、特定的角度下,这一行小字才能被看清。
“务必……舍近求远。”
罗兰读出这一行用法语写成的小字。
“务必?”
两个姑娘都出声反问。
“舍近求远”意味着徒劳无功,为什么要说“务必”呢?
罗兰突然想起了地图上几个酒窖的位置,连忙从路易丝手里把图纸接过来,伸手比划:“原来是这样!”
“你看这个五号的位置——正好位于两个地窖之间,但是距离我们刚才去的那个很近,距离另一个很远。”
“舍近求远的意思其实是……这个酒窖的入口,实际上是在距离较远的那个酒窖里?”
路易丝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两个姑娘再次举起油灯,进入另一个酒窖。
罗兰推开紧贴着墙壁的几个橡木桶,朝墙上看了看,笑着说:“是这里了。”
这里不再是她们刚刚在另一边看到的那种浑然一体的土墙,墙土内混有不少闪光片,在油灯昏暗的光线照耀下,偶尔反射出明亮的光线,像是墙壁里嵌入了钻石。
罗兰伸手敲敲,墙壁后传来空空的声音,和刚才她们在另一个酒窖里敲击时的动静截然不同。
罗兰与路易丝对望了一眼。
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希望。
罗兰把油灯交给路易丝拿着,自己在地窖的角落里找来了一把十字镐。
她让路易丝退开,自己用这把十字镐敲击墙面。
“轰”的一声。
烟雾腾起,堵住了一道拱门的装饰性墙面瞬间塌了。
当初设计这扇门的人,就没想把门背面的东西藏得太久太好——第五号酒窖,原本就是期待着被人发现的礼物。
罗兰这一十字镐下去,经年累月风霜磨砺的墙面其实早已朽坏,顿时碎成齑粉,一大团如雾气般的粉尘迅速腾起,遮蔽视线。
罗兰拉起路易丝,转身就走。
路易丝不明所以,但她天性顺从,也急急忙忙地跟随罗兰从地道中走出来,回到地面上。
“如果第五号酒窖真的已经锁闭了很多年,里面的空气一定很浑浊,或者有可能会有蛇鼠之类。我们多等一会儿再去检查。”
罗兰这么说,但她自己很明显也很难按捺住好奇心。
而路易丝又是个没主见的,罗兰说是什么她就是什么。
隔了大约有半小时,罗兰尝试着问:“我们,去……看看?”
路易丝自然说好。
两个小姑娘,第三次进入地窖。
这时,“第五号”门前因为墙面坍塌而形成的烟雾与粉尘已经完全消散。“第五号”门前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罗兰大着胆子,向那道拱门探身。
路易丝害怕不已,却也只敢跟在罗兰身后。
“啊——”
路易丝在罗兰身后一声惊呼,一时间将罗兰吓得冷汗直冒。
“那边有个闪光的东西。”
路易丝却给了她这么个回答,令罗兰不由得伸出袖子,将额头上的汗好好擦了擦。
她转身,向朋友所指的方向走近,举起手中的油灯照了照。
“是一块奖牌——”
是的,这个小小的,闪着光芒的东西,是一枚悬挂着的小小金质奖牌,上面刻着这座酒庄的名字,和得奖的时间地点:
1819年,在巴黎得到的,酒类博览会纪念金奖,距今大约有二十年了。
这座酒庄,真的如同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曾经出过品质非常优秀的好酒。
“欧仁妮,你看……”
路易丝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周围的昏暗。
罗兰顺着她所指看去,只见这座“第五号”酒窖里,安装着和另一个小酒窖完全的一样的木制酒架。但与先前不同,这些木制酒架上,安放着满满的,一瓶又一瓶,全都是已经灌装好,贴着酒标的红酒。
老园主留给孙子的礼物,是这酒庄里曾经出过的,最好的酒。
按照老园主的设想,他年轻的孙子会从胡桃夹子里找到藏宝的地图,对着油灯的光芒找到地图里的暗示,最后在“第五号”里找到他毕生的心血,和昔日成功的明证。
可惜……
“大叔,您看看,这种酒标,您认识吗?”
罗兰和路易丝一起回到了利纳村。她从酒窖里带出来一瓶红酒,这时递给了早先带她来酒庄的瘸腿老农。
“这,这是……”
老农紧盯着瓶身上的酒标,看着看着一对眼就渐渐湿润。
“1809……这是多好的年份啊!”
“我还记得……夏天村里人一起去帮忙收葡萄,从清晨忙到黄昏……”
“老园主宰了好几只肥鸡,全都用红酒炖了,再把大蒜炒香,和黄油一起,全都涂在面包上……”
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田园劳作画面。
但是老农眼里的泪水越来越浑浊。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酒庄里出的最后一批,最好的酒!”
“欧仁妮小姐,竟然被您找出来啦!”
罗兰把这瓶酒送给了利纳村的村民。
他们当着罗兰的面,把这瓶酒打开,往每个人的杯子里分了一丁点儿,然后大家一起举杯,似乎是在向旧日时光告别。
罗兰和路易丝也各自得到了一只小小的陶制杯子,里面倒了一些她们找到的酒。
这些酒,自从它们被采摘,大约在橡木桶里被窖藏了十年,然后又被灌装到酒瓶里,在密闭不见天日的酒窖里珍藏了二十年。
这酒还未入口,就可见馥郁芬芳,入口酒体饱满、醇厚、后劲绵长。罗兰能在舌尖品味出刺莓、覆盆子等夏日水果的清新芬芳,也能品味出胡椒一般的辛辣,和一点点被烟熏过的橡木气味。
这样的酒,对于滋味浓郁的肉菜来说,是绝配。
捧着酒杯,罗兰几乎要陶醉。
而她身边的路易丝则小脸酡红,几乎要喝醉。
“各位,如果我有办法,治好这葡萄的‘霉叶病’……你们愿不愿意到我的葡萄园来帮我?”
尝过了这里的美酒,罗兰再无半点疑虑。
她可以——
她一定能让酒庄的葡萄老藤焕发生机,再次酿出无与伦比的美酒。
但她需要人手,执行她的改造计划。
她还需要有人来帮忙看守和打理葡萄园——毕竟她自己还是个寄宿学校的学生。
老话说的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杯中那一小口红酒,与个“醉”字根本无法沾边。
但是利纳村的村民们人人面红耳赤,不少人眼中含泪。
听见罗兰的问话,有人不敢相信地问:“‘霉叶病’……能治好?”
罗兰点点头。
“植物和人一样,都有可能生病。”
“生病了就需要吃药,吃过药就好了。”
关于“霉叶病”,罗兰已经向很多人询问过了,大致断定是一种真菌感染造成的疾病。给葡萄“吃药”确实有可能将葡萄“治好”。
瘸腿老农第一个举起了手中的空酒杯,说:“我愿意!”
“欧仁妮小姐,只要这有生之年能再看到这园里的葡萄挂果,能再喝一口酒庄的葡萄酒,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也愿意!”
“算上我一个。”
托着酒杯的手一个接着一个地举了起来。
罗兰赶紧补充:“不是让各位白出力,有工钱的呀!”
所有人齐齐地“嗐”了一声。
瘸腿老农说:“这话您倒是早说呀!”
利纳村民们已经都自我感动到不行了,罗兰却突然告诉他们:还是有工钱可拿的?!
这还有谁不干?——不干的人是傻子。
当下罗兰迅速和村民们商量妥当,选了两三名村民在葡萄园和酒庄里驻守,并且对即将发芽的葡萄老藤进行日常护理。
其他工作到四五月再做也不迟,这段时间里,罗兰打算指导村民们先把芦笋种植都做好了再说。
对于罗兰而言,剩下的,就是如何处置她发现的这一批“礼物”了。
罗兰在老园主留下来的“第五号”酒窖里发现了八百多瓶佳酿,全都是1809那一年的,得过1819年博览会金奖的那一批。
她考虑到原主在转让之前,从未了解到他的酒庄里还藏有这么一笔“财富”,因此九千法郎出售的这个售价,并不能算作是原主真实的交易意愿。
本着公平交易的原则和做人的良心,罗兰尝试联系原主。
但是原主已经跑路,带着他卖地卖酒庄的九千法郎,取道南方的某个港口,去海外做投机生意去了。
罗兰尝试联系原主的管家,联系不上。
她只好写信给当初帮她公证交易的公证人。
公证人却吓怕了,写急信来表示:一切纠纷都与他无关。当初买卖双方本来就约定了,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银契两讫,就再无瓜葛。
罗兰只得又回信解释:她不是发现这葡萄酒庄有什么问题,而是在酒庄里又找到了一笔财富,需要联系原主,退还原主先人的“礼物”。
公证人的回信,字里行间充满了“长舒了一口气”的欣慰。
不过他懒得帮罗兰再去寻找已经跑路的原主,因此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段,劝说罗兰打消这个念头。
“诚实而善良的小姐,你美好的心灵一定会得到天主的保佑与祝福——”
公证人写了一大段溢美之词。
“但是您与卖家的约定,就是买断了酒庄的一切孳生品,自然包括了您发现的地窖,和地窖里的酒——”
“我能顺带向您请教一下,这些酒是哪一年的吗?不瞒您说,蒙莱里塔附近的酒庄,在二三十年前确实曾经出过精品……”
“敝人对红酒稍许有些研究,或许能有更多消息与您共享……”
可还没等罗兰给公证人回信,唐格拉尔男爵已经来到了寄宿学校,见到了罗兰。
“欧仁妮,我的女儿,听说你已经出手置产了?”
罗兰根本不知道父亲究竟是怎样得到的消息。
她可想不到唐格拉尔男爵在不动产交易所和登记中心都有耳目,“唐格拉尔”这个姓氏在过户名单上已出现,虽然没有其他任何信息,男爵也能猜到——是罗兰出手了。
罗兰:……看来以后置产可不能用真名。
“我是来检查你有没有胡乱花钱的。”
男爵不由分说,让罗兰跟着他一起上车。
车夫迅速把车驾到了葡萄园旁。
唐格拉尔男爵以与他的身材并不相符的敏捷一跃下了车,快步走到葡萄园跟前,检查了一下葡萄的情况。
“九千法郎,买下这样一片葡萄园,出价是合理的。”
男爵给了罗兰一个正面评价。
“只是回本的年限太长。九千法郎,十年才能回本;与九千法郎,三年能够回本的资产相比,无疑应该选择后者。”
唐格拉尔看过葡萄园的状况,显然觉得要把这里打理成为一座欣欣向荣的葡萄园,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罗兰心想:好在这位父亲还不知道“霉叶病”的事。
接下来唐格拉尔下令,让马车车夫带他们父女赶到酒庄里。
男爵一跳下马车,就让人带他去酒庄的酒窖里去。
连看三座酒窖,男爵发现酒窖里的橡木桶都是空的。他立即皱着眉头问女儿是怎么回事。
“欧仁妮,不要觉得我对你严厉,我在教你,教你怎样利用最大的机会获取财富!”
“这座酒庄,你买得太草率了,你连酒窖里到底有没有陈年的酒都不知道,就付钱了吗?”
“看起来,你的商业眼光,也就和你妈妈类似,你们也就操持操持小钱……”
罗兰顿时被这位“大言不惭”的“父亲”给激到了。
她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说:“爸爸,说起酒窖,刚好,我有一件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挽起了男爵的手,亲自带唐格拉尔去了“第五号”。
“爸爸,这是我在酒庄里找到的存酒……还有参加博览会的获奖证明。”
“1809,那个年份……”
唐格拉尔男爵的眼立即就直了,迅速地数了一遍酒窖里的存酒,然后开始计算:“好家伙,1819年的金奖,存了20年……”
“近八百瓶……”
敏捷如唐格拉尔,也没能在一时半会儿算出这批窖藏好酒的价值。
但是他临走的时候,带走了半打葡萄酒,说是去找巴黎的酒类公会去问一问价格。
“欧仁妮,把这个酒窖好好锁起来,轻易不要让别人知道。”
隔天,唐格拉尔夫人给罗兰来了一封便笺,问罗兰,在寄宿学校发现了什么,以至于让唐格拉尔男爵高兴成这样。
罗兰只得回信说她也不知道。
但是既然如此,应该那半打葡萄酒得到了不错的估价。
没过几天,唐格拉尔男爵派专人送了一只匣子到寄宿学校来,指名要直接交到罗兰手中。
罗兰把匣子打开,只见深红色的丝绒垫子上,嵌着一枚晶莹璀璨的钻石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