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位面里结婚,通常是用不着申请“特许结婚证”的。
像简和宾利的婚礼,就是在教区的教堂里挂“结婚通告”,挂满三周,无人反对,这婚就算是结成了。
但是达西先生为了避免凯瑟琳·德布尔夫人的反对,特地通过他在教会里的关系,向大主教申请了“特许结婚证”。
谁知,大主教那边竟然拒绝了这个请求。
这事不用想,一定是凯瑟琳夫人手可通天,对外甥的婚姻横加干涉。
申请特许结婚证被拒绝,这事儿一出来,朗博恩立即乱了套。
贝内特太太的“神经”立刻又发作了,折磨得她够呛:眼看到手的鸭子飞了,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
于是这位太太只管逼着贝内特先生想办法。
贝内特先生并没有什么办法可想,只能以此为借口,避到伦敦去。
姐妹们都在安慰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却说:“我不害怕!”
“小妹,你再和大家说一遍,他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
达西先生离开之前,托罗兰转述的原话是:“请转告我的未婚妻,请她放心。”
如果达西先生没有这份坚持,一遇到阻挠就退缩,那么他也就不值得伊丽莎白托付终身了。
罗兰却不打算在朗博恩坐着傻等。
“是大主教不同意发放‘特许结婚证’吗?”
姐妹们一起点头。
“那么,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见到大主教,向他说明实情,要求他批准这一张‘特许结婚证’呢?”
大家都觉得罗兰在异想天开。
达西先生与教会的关系深厚,依旧被无情地拒绝。而她们这些小姑娘,既无背景,又无人脉,连大主教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劝说大主教改变心意,颁下特许结婚证了。
“为了伊丽莎白,我们必须想想办法。大家都振作一点,毕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罗兰握着小拳头说。
那么,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见到大主教呢?
“有了!”罗兰匆匆忙忙换上了出门的鞋子,“我去村子里见一见弗莱彻先生。”
“弗莱彻先生?那位见习教士?”
玛丽和基蒂茫然不明所以。
罗兰却顾不上解释了,上次去伦敦时,她和菲利普斯姨夫曾经让这位见习教士搭便车,由此才得知弗莱彻先生师从昔日的大主教。
虽然弗莱彻先生的老师已经不再担任主教的职务,转而进入宫廷,但或许能从他那里找到途径,想到办法。
“您是说,您想要见到主教大人,劝说他更改心意,重新把‘特许结婚证’颁给令姐和达西先生?”
罗兰使劲点头,依稀觉得弗莱彻先生对此好像并不吃惊。
“嗯,让我来向恩师修书一封,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弗莱彻先生答允之后,一切就只能等消息了。
过了大约一周,弗莱彻先生登门拜访罗兰。
“莉迪亚小姐,我想,今天可能会有消息了。”他面上挂着冲淡的笑容,捧起加入接骨木糖浆的红茶,饮了一口,随即露出赞叹的眼光。
罗兰虽然心焦,但她揣摩弗莱彻先生的意思,即便有消息,也应该是好消息。
果然,没过多久,菲利普斯姨夫从宅子外面冲了进来,帽子都来不及摘,就要找罗兰说话。
“外甥女儿,天大的好消息,这是天大的荣耀……”
上了年纪的菲利普斯先生,激动之下,嘴唇翕动,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没隔几分钟,邻居卢卡斯爵士也来了,满面笑容,走进朗博恩的大宅子,向罗兰恭喜。
“贝内特小姐,这是真正的荣耀,是整个镇子的荣耀,是赫特福德郡的荣耀啊——”
罗兰兀自不明所以:“姨夫,爵士,您二位都在说什么?”
“外甥女儿,您入选了入宫觐见陛下的淑女名单。过两天,您就能见到国王陛下啦!”
菲利普斯先生终于结束了哆嗦,费劲地说出这一句。
“贝内特小姐,恭喜您!”卢卡斯爵士则表示热烈祝贺。
“谁也想不到,您竟会因为成功申请了一项专利,和即将成功出版一本书,而受到国王陛下的召见。”
“以前觐见陛下的淑女,都必须是贵族小姐。如今陛下此举,一定是旨在颂扬勤俭致富的美德,与大公无私的知识分享……贝内特小姐,您值得这份荣耀。”
卢卡斯爵士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番恭贺的话说得漂亮得体,却也很有道理。
“这——”
这好消息来得太突然,罗兰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稍顿了顿,她马上转头去看弗莱彻先生。
“教士先生,我记得您提到过,国王陛下,同时也是英格兰教会的领袖?”
弗莱彻先生微笑点头:“小姐,您很聪明。”
这——
罗兰顿时朝弗莱彻先生深深行了一礼:“我明白了。”
“当我见到国王陛下的时候,我会向他陈情,请他收回大主教的成命,请他颁给姐姐姐夫‘特许结婚证’。”
朗博恩的起居室陡然安静下来。
菲利普斯先生与卢卡斯爵士面面相觑:
觐见国王,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很多人一生都没有这个机会。
可为什么,贝内特小姐,满脑子想的却是借这个机会,为她的姐姐和未来的姐夫排忧解难,这……会不会惹恼了国王陛下哟。
“贝内特小姐……您,要不要慎重一点?”
这时,姐妹们听到了动静,纷纷下楼来,听说了好消息,也一起向罗兰恭贺。
罗兰却想起一件事,她转头问卢卡斯爵士:“您刚才是说,我是因为能够成功出版一本书,才得到国王陛下召见的,对吗?”
卢卡斯爵士点头:“报上确实是这么写的。”
罗兰想了想:“那么,玛丽和基蒂也应该和我一起去。”
玛丽和基蒂对于罗兰的幸运原本只有羡慕的份儿,听见罗兰这么说,两个姑娘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们也要去吗?”基蒂害怕得连声音都发颤了。
“当然!”罗兰大声说,“两位亲爱的姐姐,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一个人,万万完不成这项工程。这件事里你们居功至伟,你们理应和我一起去。”
“基蒂,你不是一直很想去伦敦的吗?”罗兰抱住基蒂的胳膊,“我会带你去伦敦最大的百货公司,我们一起去把奇普赛德的购物街逛个够!”
“还有玛丽,我要带你去查令十字街,带你去看出版商的藏书室,在那里你能找到所有你想看的书籍……”
她又转头去看菲利普斯先生:“亲爱的姨夫,我们一起去觐见国王,这……可以吗?”
菲利普斯先生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隔了半晌,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说:“上面写着,贝内特小姐,‘因专利与出版方面的贡献而入选’……”
“我想,是的,三位外甥女,你们既然都参与了出版的工作,那么你们……理应都能够入宫觐见国王!”
贝内特家三名小姐即将觐见国王的消息传出之后,整个梅里顿都被震动了。
贝内特太太的“神经”神奇般地不药自愈,她从病榻上起来,精神百倍地给女儿们收拾进宫觐见时的“战衣”。
“我的宝贝们,你们见到陛下,一定要多为你们的二姐姐多美言几句。”
一想起伊丽莎白和达西先生悬而未决的婚事,她却又开始淌眼泪。
罗兰、玛丽和基蒂轮流上来拥抱妈妈。
“妈妈放心吧,上天赐给我们这个机会,足见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而罗兰最感激的是见习教士弗莱彻先生。
她特地去朗博恩村子里,在小小的礼拜堂里见到了这位见习教士,特别表达了她的感谢之情。
“亲爱的贝内特小姐,其实我根本没做过什么。”
“我只是从前曾在恩师面前提了一句朗博恩发生的事而已。嗯……最近在宫里确定觐见名单的时候,我又给恩师去了一封信。”
“在这座村落里,指点大家种田的是你,改变大家生活的是你,引导大家接受新事物的……也是你。”
“如果你一定要感谢,那么你最需要感谢的,就是你自己。”
“助人者自助,这是上帝教给世人的真理。”
弗莱彻先生温和地说,“去吧,贝内特小姐,去为你们自己的将来争取。你一定能够成功。”
罗兰告别了赫特福德郡的亲朋好友,与两位姐姐们一起前往伦敦。
贝内特先生和加德纳先生早已得到了消息,在伦敦等待她们的到来。
在那里,三姐妹接受了几天“觐见礼仪”的训练——力求让她们在王室成员面前也表现得像个“淑女”。
罗兰却很厌烦这种训练。
好在有玛丽与基蒂战战兢兢、惶惶恐恐地练习各种仪态和称呼,让罗兰稍许放心——万一自己忘记了什么,有姐妹们在身边,彼此可以有个照应。
“有姐姐们在身边就是好!”罗兰情不自禁地感叹。
“依我看,莉迪亚·贝内特小姐,您恐怕是不耐烦这些繁琐的礼仪,想要稍稍偷个懒吧?”
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达西先生,”罗兰一下子跳起来,转过身。果然见到了这位未来的姐夫。
达西先生双眼含笑,望着罗兰。自从他与伊丽莎白订婚,贝内特一家人都与他熟稔亲近了很多。
尽管达西先生对待他的这些妻妹们依旧彬彬有礼,罗兰她们却已经将他当成兄长来看待。
“莉迪亚,”达西先生望着罗兰,“我已经听闻一切。你们为我和伊丽莎白所做的,我将终身感激。”
“请千万不要有负担,见到陛下,有合适的机会提出固然好,若是不方便,也请不要为了我们而为难……”
“请放心,我和姐姐们一定能找到机会,向国王陛下提出请求的。”
“既然他愿意接见我们,想必不会是一个拘泥于阶级身份地位之别的君主。这么合理的请求,应该能得到支持的。”
达西先生眼里流露出欣喜,伸出手与罗兰握手。
“亲爱的妹妹,请容许我将你当成我自己的妹妹——我非常感激你,有你们的鼓舞,让我更有信心,去追逐这份幸福。”
“一家人,千万不必这么客气。”
罗兰说起这话,竟然还有些扭捏,“将来我恐怕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拜托您帮忙……”
她想起了露娜提过的,请达西先生帮忙“拉票”的事。
这是这件事说来颇有些难以启齿。她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偏偏达西先生很关切:“怎么了?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
“有任何用得上的地方,请尽管告知,我任凭差遣。”
罗兰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将这件事放一放,无论如何,都要等到真正帮上忙之后,才能说这话。
“后天就是觐见国王的日子,我先不打扰各位了,”达西先生彬彬有礼的告辞,“我会……静候好音。”
觐见国王的日子转眼即至。
这天清晨,罗兰和两位姐姐,已经穿上了贝内特太太亲手挑选,又由简和伊丽莎白稍加改动过的礼服“战衣”。
罗兰戴着一双用绸缎做成的上好长手套,却不忘了紧紧抱着怀中一本簇新的书本。
这书本还散发着油墨清香,是刚刚印刷完毕,马上经过装帧,送到罗兰手里的“样书”,还是由罗兰亲手把它裁开的。
玛丽和基蒂手里也各自有这样一本。
姐妹三人彼此望望,不敢相信,却又格外骄傲。
她们曾经夜以继日地撰写、绘画、统计、校对……这些努力从来没有白费,如今都变成了铅字,成了一本书。
这书的封皮上写得非常清楚:作者,贝内特姐妹。
此前出版商斯科特尔先生曾经特意来信,询问她们的意见:如何作者署名。
斯科特尔先生建议她们取一个笔名,中性的名字就行,不必透露她们的女性身份。
出版商提这建议的理由是,用中性名字作为笔名,可能会比用她们的本名,销路来得更好。
斯科特尔先生的潜台词是:她们出版的是一本农业与园艺的指导书籍。作者如果是男性、哪怕是个中性的名字,也会让人觉得更加可信一点。
罗兰想了想,最后还是拍板用了她们的本名。
“我让斯科特尔先生放心,这本书的销路绝对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罗兰这样对她的两位姐姐解释:“你们想想,简和伊丽莎白嫁的这两位姐夫,名下有多少土地,土地上又有多少佃农呀?”
“为了这些土地的出产,为了佃农的福祉,他们也不好意思不买上几套农书,发给教区的教士,让他们念给佃农们知道,对不对?”
玛丽和基蒂闻言都笑了起来,连连称赞她说得对。
说话间,马车就已经到宫廷。
三姐妹刚下马车,就被宫廷礼官引去了等候觐见的偏厅。
这间偏厅大约有百余平米,一面是落地大窗,另一面是绘有宗教题材的挂毯。枝形吊灯从天花板上垂落,大厅里的气氛既尊贵又肃穆。
基蒂进了屋以后,几乎连说话也不会了。
玛丽还镇定些,但是却觉得双眼不够看——这里是宫廷,这里的每一件器物陈设,每一种装饰纹样……都是她们在朗博恩从未见过的。
贝内特家姐妹进厅时,已经有十几名衣着华贵的小姐们在此等候。
见到她们进来,有一名态度傲慢的贵族小姐走上前,高高在上地询问她们的姓名和来历。
“赫特福德郡的贝内特家?”
听罗兰等人自报家门之后,那位贵族小姐一句话未说,直接断然转身,离开了罗兰她们。
“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姓氏……”
“……现在什么人都可以来觐见陛下了吗?”
罗兰她们三人都听见议论声远远地传来。那些名门贵女们正在皱着眉头议论。刚才“屈尊”上前,与罗兰她们对答了一句的小姐则拼命地用扇子扇着风,仿佛和她们说上一句话,就是受到了侮辱。
基蒂顿时低下头,玛丽的脸也涨得通红。
“别理她们——”
罗兰用别人也能听得见的音量安慰自己的姐姐们。
“时代在改变,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的,不再是出身,而是对社会的贡献。”
她拍拍手里的书籍:“这就是我们对这个社会的贡献。”
远处的名门贵女们显然听见了她的话,错愕之下,纷纷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并且一起用扇子使劲扇风,似乎这样能让她们心里好过一些。
岂料,过了片刻,偏厅的门大开。
王室礼官宣布进厅觐见的人员顺序。贵族小姐们一下子都涌到了前面,期待早些听到自己的名字,早些觐见国王。
“宣玛丽·贝内特小姐,凯瑟琳·贝内特小姐,莉迪亚·贝内特小姐,觐见——”
贝内特?——贵族小姐们都愣住了。
这个姓氏,明明就是刚才她们嫌弃不已
罗兰偏过头,看看她的姐姐们。
玛丽还算镇定,基蒂看起来还是有点慌。
这时,挤在前面等候觐见的贵族小姐们,就算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为罗兰她们让开一条道路。
罗兰先握了握玛丽的手,然后再拍了拍基蒂的肩膀,小声说:“让她们看看,新一代的女性应该是什么样子。”
在她的鼓励下,玛丽和基蒂一起点了点头。
三姐妹纷纷扬起头,不再理会她人的眼光。她们并肩而行。在进入国王大厅之前,罗兰把手中那本崭新的“样书”交给了候在门口处的王室礼官。
那名礼官赶在她们面前,一溜烟地把书籍送到了国王陛下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