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先生在彭伯利举办了一场午餐会,特别招待那些逃离大城市,到德比郡来避暑的友人。
伊丽莎白和加德纳夫妇当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伊丽莎白在这里见到了几位老朋友——与她向来不对付的赫斯特太太和宾利小姐赫然在座。这两位对伊丽莎白的出现都感到有些吃惊。
但是宾利先生的出现很快让伊丽莎白忘却了这些人。
宾利先生见到伊丽莎白,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走上来与她热情握手,问候她的家人,尤其问候了她的姐姐——贝内特家的大小姐。
“我姐姐今年春天一直在伦敦。”
伊丽莎白不客气地揭露了这件往事。
事实上,她心里正装着另一件麻烦事,简和宾利的事,她已经不想去细究了。
如果她们的小妹妹那件事无法妥善解决,简和宾利……恐怕也就是有缘无分。
“是……”
宾利先生尴尬不已,“我也是事后才知道令姐在伦敦住了一阵,如果当时我知情……”
宾利先生转头去看他的姐妹。
伊丽莎白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么容易被身边的人摆布——真是一项讨人喜欢的缺点。
这时达西先生从外面走进来,他的身边立即出现了宾利小姐的身影。
“亲爱的达西先生,您今天是怎么有兴致召开这午餐会的?”
宾利小姐自然而然地挽上了达西先生的胳膊,用格外活泼的语气问:“我一直以为您会等到乔治安娜回来之后再邀请大家的。”
达西先生借一个转身的机会,悄悄地抽开了他的手臂,说:“今天的午餐会就是为了欢迎乔治安娜回来。”
“哦,达西先生,您真是一个贴心的好哥哥——乔治安娜只是回到彭伯利,您也给她安排这样的盛会欢迎。查尔斯如果有您一半的贴心……”
达西先生笑了笑,坦白地说:“举办这场午餐会,一方面我是想将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介绍给乔治安娜,另一个原因是,乔治安娜此行带了一位她的好友同行前来。我认为,这样欢迎的仪式会比较适合她——乔治安娜的朋友。”
这番话,宾利小姐还没听完就打翻了醋瓶子:听说达西先生要把妹妹介绍给伊丽莎白,她心里那叫一个酸。
不过听到最后,宾利小姐意识到,即将和乔治安娜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她”。
达西先生好像也很重视“她”。
宾利小姐立即起了幸灾乐祸的心思,她很想知道伊丽莎白和这位神秘的“客人”,到底谁更受达西先生的重视。
天气晴好,午餐会露天举行。
盛会刚刚进行到一半,忽听远处车马声传来。几辆厢式四轮马车不徐不疾地驶进彭伯利庄园,向众宾所在的花园靠近。
达西先生一脸喜色:“舍妹到了。”
他向伊丽莎白伸出手臂:“愿意与我一道去见见舍妹吗?”
伊丽莎白微微颔首,默不作声地轻轻挽住彭伯利的主人。
她的手在轻轻颤抖,泄露了她或紧张或失落的心情。达西偏过脸,以眼神安慰伊丽莎白,鼓励她鼓起勇气。
众宾见是达西小姐的马车到了,也一起聚过来准备迎接。
宾利小姐感叹了一句:“这么大的阵仗,真让人想起上次在内瑟菲尔德庄园……”
上一次在内瑟菲尔德也是这样,舞会开到一半来了新的来宾,赚足了眼球。
宾利先生不满地看了一眼妹妹,似乎觉得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宾利小姐这才住嘴了。
远处,彭伯利的门童抢上去为达西小姐乘坐的马车开门。
在众目睽睽之下,达西小姐迈出车厢。
“乔治安娜一如既往地漂亮!”宾利小姐站得很远,连乔治安娜的面容都看不清,她还是特地把这话说给哥哥听。
谁知下一刻,车厢里又步出一名年轻的小姐。
众宾顿时觉得自己眼花了:究竟哪一位才是达西小姐?
两名年轻女性并肩站在马车跟前,一起往众宾这边看过来。
在宾客们眼里,她俩几乎一般高,远看甚至连容貌都有些相似,但是气质迥异,各有千秋:
一个含蓄羞怯,仿佛一朵在清晨悄悄绽放的百合花;另一个则明艳热烈,如同在艳阳下盛开的玫瑰,娇艳而奔放。
达西先生陪着伊丽莎白朝马车那里去了几步。
伊丽莎白看见了来人,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她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上两步,看看达西小姐身边的来宾,又转头看看身边的达西先生。
达西先生冲她鼓励地点点头。
伊丽莎白顿时松开了他的手臂,提起裙裾,快步向来宾那里跑过去。
达西小姐身边的女孩也没有迟疑。她张开双臂,向伊丽莎白跑去,同时大声呼喊:“莉齐——”
转眼间两人已经来到彼此面前。伊丽莎白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拥抱来人:“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这一幕落在来宾们眼里,人们都已经看呆了。
宾利小姐张大了嘴,半天才对身边的兄长说:“我当是谁……和乔治安娜一起来的,竟然是……最小的那位,贝内特小姐?”
三天前。
杨格太太的客厅里,威克姆揽着罗兰的纤腰翩翩起舞。
气氛十分暖味,舞到一半,威克姆拥着罗兰转到靠墙壁的一侧,突然伸出一只手,将罗兰挤到墙边,手撑着墙壁。两人面对面,眼对眼。
“我的美人儿,你决定了吗?”
“和我继续一起演戏,还是干脆退赛?”
“别动……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但是这样,观众喜欢!”
说话间,他又靠近了些,两人能够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罗兰险些被威克姆气个倒仰:
“你这是以前在‘霸总位面’待得久了,才会觉得观众喜欢这些吧!”
威克姆笑嘻嘻地纠正:“是‘龙傲天’位面。”
罗兰:……
“难道年轻的女孩子不都喜欢这些你侬我侬,冒粉红泡泡的场面吗?”
“你们不都喜欢口是心非,嘴上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吗?”
“别怕……”
威克姆手上动作,温柔地替罗兰摘下一直她手上戴着的长手套。
却没想到,他握住的却不是一只纤纤柔荑,那只手生得匀称修长,手指指肚和手掌上却都有一层薄茧。
——果然是种田位面来的土老帽!
威克姆在内心暗暗评价。
但是为了他的计划,威克姆依旧摆出一副眼神迷离的模样,慢慢垂下眼帘,低头凑近,似乎想要一亲芳泽。
“别怕……你应该懂得,我们要共同经历的,不过是植根于我们生命本源处的……你不是一个18世纪的淑女,你是个现代女性,应该更勇敢、更热烈地去追求……”
罗兰被摘掉了一只长手套,脊背则紧紧地抵着客厅的墙壁,为了避免接触威克姆,她几乎不能动弹。
但这并不妨碍她思考:
威克姆提到生命的本源,她却马上想到了一望无际广袤丰腴的土地,高产的作物正在那里迅速开花结实;
她最期望的,莫过于在并肩奋斗的同时结下深厚的友谊,在收获的时候能够不分彼此地共同欢庆;
最令她快活的,是这个位面里,她身边的人,她爱的和爱她的人们,因为她的努力和启发,每一天都能变得比之前更好……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替她定义“渴望”与“快乐”。
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强迫去接受一个她不爱的人,即便是作者、是位面、是制作方也都不行。
罗兰在这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见你的鬼吧‘龙傲天’!”
她突然飞起一脚,正中某人下怀。
“龙傲天”万万没想到罗兰会在这时候发难,疼痛难忍之际,捂着裆部当场蹲下。
“你……这么狠……”
罗兰微笑:“威克姆先生,这也是为您好——本位面是全年龄段位面,您刚才挨的那一脚,会被全程马赛克,观众们不会见到,更加不会有损你的‘完美形象’。”
“而我——相信剧情永远为人设服务,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我的脑子里没有卿卿我我,万万不可能走出这种痴恋你,和你一起私奔的剧情!”
威克姆先生痛苦地抬头:“你这个……女流氓……”
罗兰抬了抬嘴角:“这是给你一个教训,提醒你我们是在傲偏位面,不是‘红字’位面,更不是‘德伯家的苔丝’1!”
她迅速在这客厅里翻找,想找回自己的手提包,那只小包里有些零钱,还有她回家需要的旅行证件。
“没……没用的,你命中注定,就是要和我私奔——这是必走、必走剧情……”
威克姆先生扶着身边的沙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都被杨格太太扔掉了——你也没有钱……”
“杨格太太带你来的时候,特地向左邻右舍和车马行打了招呼,告诉他们你是‘威克姆太太’!”
“你的亲友会接到你的亲笔信,告知他们你已经和我私奔——”
“没有我,你寸步难行……”
“小姐,我好像还没告诉过你,你已经不在伦敦,你在伦敦南面的埃普瑟姆。你在这里举目无亲,你只有我……”
罗兰突然停下来,她听见门外有人声:是杨格太太,她像是停下了脚步,在向邻居们打招呼。
这一耽搁给了罗兰最后的机会,她迅速地打量了一下房子的地形,马上丢下威克姆,一闪身就打开了通向屋后花园的门。
月色下,小小的花园被一道一人高的树篱环绕,树篱之间有一扇小小的木门,门上安着插销。
罗兰伸手一试:可以!
她拨开插销,一闪身,已经从花园后面溜出去,遁入茫茫夜色中。
夜已深,罗兰心想:威克姆这人也不能算是全然一无是处——至少他有一点说中了,即便是在位面里,她也需要吃喝,来保证体力。
她上一次进食还是在出版商的书店里,她饮了一两口水,吃了一小块饼干。
现在她确实感觉到了保存体力的需要。
按照威克姆的说法,她现在在伦敦南面的小镇埃普瑟姆。
罗兰听舅父加德纳先生提到过这里,小镇是个旅游胜地,以设施完备的赛马场著称。夏季里人们成群结队地从伦敦城来到这里,观看赛马,然后参加无休无止的盛会、晚宴。
罗兰尽快离开了杨格太太那间小屋所在的街区,来到镇中心。
赛马场就在镇中心的一侧,另一侧还点着灯的,正是镇上唯一的车马行。
车马行还亮着灯,罗兰朝那里看了片刻,立即转身,向反方向走:
威克姆一定会盯着这间车马行,而且她……身无分文,连个稍微值点钱的银别针都没有。
她料想镇上最大的旅店应该就在赛马场的附近。果然,不久罗兰就找到了那里。
罗兰可没有傻到直接去住店,而是从旅店的侧门溜了进去,去了那里的马厩。
罗兰穿过马厩,一匹匹驿马喷着响鼻向她打招呼。
在马厩尽头,她看见了旅店的马夫。中年人用钉耙叉起厚厚一叠草料,斜过眼来问罗兰有何贵干。
“我家小姐将一个手提袋落在马车上了,差我来拿。”
马夫偏过头,朝另一个方向努努嘴。
“谢了!”罗兰按照指点,果然找到了旅店存放客用马车的地方。
罗兰轻轻拍了拍其中一座的车门,果然没有上锁。
她攀进马车,直觉这是一座女士用的厢式四轮马车,车厢里弥漫着一阵幽淡的香气,不是古龙水的味道,倒像是真正的花香。
罗兰被这种幽淡的味道安抚了。她紧张的神经终于开始松弛。
在这漫长的一天邻近结束的时候,罗兰终于找到了这小小的一片栖身之所——她太累了,整个人蜷在马车里天鹅绒包裹的座椅上,进入了梦乡……
车身一动,罗兰才醒来。
蹄声的的响起,她意识到,马车已经被人套上了马匹,正在向不知什么方向行去。
车厢里光线幽暗。
也许正是因为车窗上挂着的帘子都垂着,马车夫才没有发现车厢里还有她这么个“漏网之鱼”。
罗兰轻轻将车厢的窗帘撩开一角,正好看见马车正在向旅店正门处驶去,显然是要去那里接人。
罗兰将身子缩起来,尽量贴着车厢的门边,这样在车门被打开的时候,车外的人不会发现车厢里还有另一个人。
不久,车辆停下,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大声问:“怎么车上的窗帘都垂着?”
另一个娇嫩而腼腆的女声响起,只听见她柔声说:“没事的,我们上车之后不就都能打开了?”
随即车门打开,一个高挑纤细的姑娘走进车厢。
罗兰眼疾手快,趁对方低头进来的时候,突然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让她坐下,伸手、捂嘴,伸脚、关车门……一气呵成。
那姑娘猝不及防,还没等她出声,嘴就被人捂上了,紧接着,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别喊!无恶意!求你帮个忙!”
……
车门外的女家庭教师只觉得莫名其妙。
自家小姐一进车厢,就突然关上了车门。车窗的帘子也没有拉起来。
好在这种情况片刻后就得到了改变:车门悠悠地再度打开,小姐的声音响起:“罗杰斯太太,您也请进来吧!”
家庭教师摇摇头,没想其他,也低头进了车厢……
她面对并排而坐的两位年轻小姐,惊讶至极:“乔治安娜,这是怎么回事?”
……
“乔治安娜?”
罗兰转头看向身边羞涩的小姑娘——她看起来是个始终被人呵护在手心里的孩子,虽然也已经有十六岁了,生得高挑而美貌,但她和罗兰一比,十足十的还是个孩子,此刻正怯生生地望着罗兰。
尽管如此,坐在两人对面的女家庭教师,却碍于这小姑娘的权威,不敢细问罗兰的来历,只能以狐疑的目光反复打量罗兰。
罗兰果断地向罗杰斯太太点头。
女家庭教师总算发了话:“车夫,我们走!”
马车车身一动,蹄声随之的的地响起。
罗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没有人意识到车上已经多了一人。
她随即轻声开口:“这位小姐,您的教名是乔治安娜?敢问您姓……”
这个名字,这副和自己有几分肖似的容貌,不得不让她想起某位先生曾经提起过的……
岂料她话还未问完,马车又停下了。
车厢外一个声音响起:“打扰了,敢问我可以请教一下车厢里的几位都是什么人吗?”
——是威克姆的声音。
威克姆竟然找到了这里,拦在她逃离埃普瑟姆的路上,要求检查马车?
罗兰十分紧张。
她不确定自己偶然相遇的这一对主仆,愿不愿意保她,或者说……有没有这个能力,保她。
谁知她身边的少女比她还要紧张,乔治安娜几乎缩成了一团,紧紧地抱着罗兰的胳膊,小声小声地哭道:
“是他,是他——”
罗兰:……?这怎么回事?
她还没有害怕呢,怎么对方先哭了?
小姑娘抱着罗兰的胳膊,让罗兰油然而生一股保护欲。别说外面只是个色厉内荏的龙傲天,哪怕外面真的是个强大的敌人,她也愿意护住身边这个吓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达西小姐,达西小姐……您怎么了?”
罗杰斯太太焦虑的呼声证实了罗兰的猜测——世上的事,无巧不成书,更不用说是在位面里。
罗兰这次是误打误撞,竟然上了乔治安娜·达西小姐的马车。
她遇上的,是达西先生的亲妹妹。
而乔治安娜一听见威克姆先生的声音,就吓成这副模样。
罗兰脑海里灵光一现:她记起了当初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记起了达西先生见到威克姆的时候,把自己误认做乔治安娜。
罗兰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威克姆口口声声,说他的“必走剧情”就是“私奔”。
这个“私奔”,可能不止是和贝内特家的小姐私奔,也包含了和达西先生的亲妹妹私奔。
这就能解释达西先生的一切反常了。
罗兰得出结论:眼前的这个困境,是需要她和乔治安娜共同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