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邱晚游下意识里都将林朝尘这个最小的徒弟,当做一个必须不得以接手的包袱和一个非自愿承担的责任。
或许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清楚的意识到。
可是这种存在于潜意识里的想法,却深深地影响到了邱晚游对待徒弟的态度——他教林朝尘功法、修真的时候,从没有一点保留,心里却始终与小徒弟存在着隔阂。
尤其是意识到林朝尘心存和自己一样的念头后,邱晚游就愈发不喜这个小徒弟。
不过上一世心思单纯的黎扶月,哪怕与他们朝夕相处,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像邱晚游这样的人,总是容易讨厌自己的同类。
哪怕离开雪域梅洲去自立门户,林朝尘的存在,却还是像一面镜子一样,总是让邱晚游在不经意间,看到自己并不光鲜的那一面。
“或许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邱晚游忽然笑了一下,他抬眸对黎风兰说,“近些日子,我将咱们那千年间发生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这才发现不只是对你,对林朝尘来说……我也不是一个好师尊。”
听到邱晚游这一番话,黎风兰将手中的了因果握得更紧了。
在道出辞别的意思后,再说这番话,竟然让黎风兰原本已经平静的心,再一次产生了波澜。
他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接着轻声说:“你是一个好师尊。”
黎风兰的确是这么想的,毕竟自己这个当师尊的,比邱晚游更加不负责。
怀抱长剑的人笑着摇了摇头,他转身看了一眼林朝尘,然后对黎风兰说:“我会将林朝尘带离这里,但是剩下的,全凭他的造化。”
这是邱晚游作为师尊,能为徒弟做的最后一件事。
哪怕他已经得道飞升,也没法改变林朝尘走火入魔的现实。邱晚游唯一能做的,就是现在将林朝尘带回他的砚依山,若是在主峰上走火入魔的话,那么谁也帮不了林朝尘。
说完这句话后,邱晚游最后深深地看了黎风兰一眼,他拂了下衣袖,下一刻就和林朝尘一道化作青光,消失在了黎风兰的眼前。
突然到黎风兰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连一句“再会”都没说。
“师尊……”看到那两道青光,黎风兰下意识地这样轻轻念了一句。
他就这样走了吗……
这也太突然了吧。
黎风兰也不晓得自己现在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面对着忽然空下来的撷光楼,他一时间居然有点懵。
他不知道的是,在转身离开的那一个瞬间,邱晚游的心狠狠地刺痛了起来。
邱晚游真的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潇洒吗?
当然没有,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改变的。
只是和他的徒弟黎风兰相比起来,邱晚游实在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只有现在离开,才能在黎风兰的心中留下最后一点好印象。
邱晚游看上去潇洒,但实际上他做出这个决定,却是因为放不下。
“师尊……这?”孟临洲还在想师门功法是不是出了问题,抬头就看到邱晚游消失不见。
“嗯,”听到徒弟叫自己,黎风兰转身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们回去吧。”
黎风兰现在在想其他事情,所以说话的时候,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给孟临洲说出了“回去”这两个字。
而孟临洲就不一样了。
他当然听到了黎风兰说要回去。
而身负律法堂重任的孟临洲在听到这个词语之后,居然非常干脆地选择趁着黎风兰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跟着黎风兰一起去密光山。
离开撷光楼前,孟临洲忍不住向黎风兰的了因果看了一眼。
——洁白如玉的剑身上,枯黄的剑穗看上去有些不搭。
孟临洲在心中暗下决心,等过阵子,自己一定要弄一个配得上了因果的剑穗,再将它送给黎风兰。
……
了结一件大事,回到密光山之后,黎风兰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去陵不厌闭关的房间外,轻轻地敲了敲门。
虽然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可是敲门之后,见到那边没有一点反应,黎风兰的心中还是不禁有些失望。
黎风兰不知道陵不厌这一闭关究竟要闭多久,回到密光山后,日子就这样在紧张与平淡的同时裹挟下,一天天的向未来走去。
不过在这一段时间里,黎风兰倒是也没有闲下来。
例如说,他利用闲暇时间,以及自己徒弟的“职务之便”又去了好几次天眠宮主峰,并且在撷光楼外偷偷布好了一个大阵。
毕竟按照《天眠道生》这本书里面所说,莫憎羽将会在不久之后去那里夺剑。
既然知道了剧情,那么自然要早早做好准备。
密光山和终年被大雪笼罩的天眠宮不同,这里四季如春,植被茂密。
不过这一日,黎风兰一大清早刚一走出房间就看到:房间外不远处的树木,不知什么时候倒了一大片。乍一眼看去,就像是刚才被什么东西压过一样,瞧着格外可怜。
最近一阵子,修真界平安无事,可是没有一个人的心情能在这个时候放松下来。
于是看到那些倒在地下的树木后,黎风兰立刻紧张了起来。
而感受到主人的变化,刚才一直隐藏身形的了因果也忽然出现在了黎风兰的身边,并发出一阵嗡鸣。
“没有关系,”黎风兰转过身去,将悬浮在半空中的了因果拿回了手中,同时轻轻地拍了一下剑身,“密光山应当无人敢闯。”
退一万步讲,乘黄这个上古凶兽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感知非常强,要是真的有危险的话,乘黄昨天晚上就会来叫自己了。
然而就在黎风兰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闪过了一个白色的巨大身影……
黎风兰:“?”
刚才那个从眼前闪过的东西是什么?!
见它消失在身后,手握了因果的黎风兰赶紧转身向那东西看去。
然后他就见到……变得如屋子大的乘黄,忽然一巴掌像一棵树拍去。
密光山后面的树木都有最少数百年历史了,树干自然不是变得如房屋大小的乘黄一巴掌能够拍下去的。
“呜呜呜!你欺负我~我要告诉风兰~”
定睛一看,原来此时正在伸手拍树的乘黄,冰蓝色的眼眸居然泛红了,它看上去委屈得不能再委屈。
“乘黄?你在做什么。”尽管黎风兰觉得,自己的灵兽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生气,但是黎风兰同样觉得,眼前这一棵树应该是没有招惹它的。
刚才乘黄从黎风兰房间门口窜过去的时候,跑得太急,甚至都没有看到黎风兰就在那儿。
现在忽然听到黎风兰的声音,乘黄终于发现了主人已经起来,它赶紧转身委屈巴巴地向黎风兰看了过来。
“呜呜,风兰~”乘黄一边呜呜着,一边忽然变小,向着黎风兰的怀里扑了过来。
“没事没事,你怎么了?”黎风兰轻轻的抱着乘黄拍了一下它的背。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风兰感觉到乘黄好像在自己的衣服上将眼泪蹭干了?
咳咳。
白色的毛茸茸的脑袋在黎风兰的肩膀上蹭了好几下,过了一会之后,乘黄终于委委屈屈地抬头看着黎风兰说:“就是那个,那个金色的小鸟,她欺负我!”
好家伙,乘黄原来要告状?
这个时候黎风兰才反应过来,刚才乘黄去拍树,应该就是因为段万年变小藏到了树上……
没有想到,自己现在竟然要为他们断案了吗?
“她怎么了?”黎风兰看了一下,见到段万年没有出来的迹象,便抱着乘黄向前面走去。
这个时候,最近一直拿着纸笔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做什么的孟临洲也过来围观了。
只见乘黄忽然伸出了自己的爪子,接着犹豫了一下,向着指它自己的尾巴指了过去。
“风兰你看,这里,就是这里!”乘黄气呼呼地说。
乘黄近来变得有些胖,抱着它的黎风兰还真的不能成功的看到它指的地方。
见状,黎风兰将密光山上的唯一苦力——他的徒弟孟临洲叫了过来。
而乘黄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最后还是撅着嘴巴跳到了孟临洲的怀里面去。
“好沉啊。”孟临洲真情实感地感慨道。
话音刚落,他忽然“啊!”了一下说:“师尊你这灵兽怎么咬人!”
“哼!”乘黄一点也不喜欢有人说自己胖。
黎风兰没有兴趣理会徒弟和灵兽的交流,他看着乘黄的背影,半天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你的尾巴怎么了?”他忍不住问。
见黎风兰终于讲回正题,乘黄先是朝着孟临洲“哼!”了一下,然后赶紧变脸,非常委屈地对黎风兰说:“就是那个段万年!”
“嗯?”
“她说要搭个窝窝,然后就……就趁着我睡觉,把我尾巴上的毛毛薅了下来~呜呜。”
黎风兰:???
孟临洲:“好家伙。”
语毕,乘黄终于忍不住越回了黎风兰的怀里,而不远处那只小金鸟也怯生生地探出了脑袋。
这是上古凶兽和妖族大公主该出现的矛盾吗?!
在感到好笑的同时,看着眼前的场景,黎风兰忽然觉得——除了陵不厌此时还未出关外,现在自己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他竟有些不愿意时间继续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