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沈青青依着孟西洲的要求让岳枫去王府衙击鼓登堂,不过半日,几位皇子轮番来到了公主府,天还未暗,公主府被贼人光顾的消息便已传遍整个普尔图木。
当日下午,府尹溥纯亲自带人侦查现场,问询并记录了丢失的钱物,整整折腾到夜间才走,临了,还留了几名衙役蹲在公主府四周。
沈青青困意难掩,赤月本想让殿下早些洗漱休息,见她又穿上大氅,叫来岳枫,知道这是又要去望乐阁见那位去了。
岳枫走在前面,依旧无人掌灯。
此时的公主府,巡逻的人明显比往日多了许多。
远看着,只觉得岳侍卫后跟着的是个小侍女,瞧不出到底为谁。
少时,沈青青踏进望乐阁的院门,远远见孟西洲门口,鬼鬼祟祟站着个人,似乎在为里面的人望风。
有了今日击鼓,同府尹做笔录的经历,沈青青看到这一幕,自然而然想到孟西洲这处遭了贼,此刻岳枫也留意到那处情况,眉头不由得蹙紧,想着怎么值之前没有贼人敢偷,反倒是殿下报了官,真有人动起了邪心?
他正欲何止,被沈青青叫停,寻了个暗处停下,死盯着孟西洲房门口,观察片刻。
沈青青低声道:“暗处看看那都是谁,别惊扰了他们。”
“卑职先送殿下回去。”
“不用管我,你去瞧瞧就好,若只是贼人,只求钱财,不会伤人。”话虽这么说,沈青青一点也不觉得这几人是真为钱财。
孟西洲的屋子她又不是没去过,不是书卷便是笔墨,哪儿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岳枫颔首,悄然从腰间抽出把匕首递过去,“还请殿下躲好。”
“嗯。”她像模像样的抽出匕首,让岳枫安心离开,少时,远远见屋内黑影叠叠,似乎在翻找什么,沈青青不知不觉往前走了几步。
倏地,肩头落下个力道,她反手将匕首刺去,不想被对方一把攥住腕子,刚发出个音节,一张手已经抚在她的唇瓣之上,她下意识的咬了死嘴,听那人倒吸口气,把她摁进怀里。
“是我。”
沈青青想到在图尔苏部的那个夜晚,蒔花馆内,她被路人纠缠时,那个突然出现把她救下的暗卫。
原来是孟西洲。
图尔苏部的事,是他在后面推波助澜。
她悄然松开嘴,并没急于挣脱,不等她命令,孟西洲已经松开手,把她手中攥紧的匕首收好,塞换给她,后附耳低语:“别做声,等着看他们搬完就好。”
“这些人是谁?”
“来路混杂,今日故意放下戒备让他们来拿东西,为的就是引出背后之人。”
孟西洲耐心解释,出此下策实属无奈,说实话,若是在南璃,他不必大费周章设计这么一出戏。
沈青青兀自想了想,才明白孟西洲是什么意思。
府内出了奸细。
但这奸细,为何是冲着孟西洲去的?
不等沈青青问出口,孟西洲低声道:“殿下报官时,说的是银钱财物丢失,今日府尹安排的护卫也好,几位皇子送来的亲卫也罢,都守在凤栖阁外,这才让那几人生了要尽快动手的心。”
“灯下黑?”
“对。”孟西洲无意识地抬了抬唇,他的女孩总是一点就透。
“那几个官伶有问题?”沈青青眸色一沉。
孟西洲只含糊的说了句“不清楚”,在没有完全的证据前,他不想拿这几人来说事。
沈青青并未追问,她盯着那处瞧了片刻,又不易察觉的看向孟西洲。
他神色自然,似乎早就预料好了今日的事。
可他昨日要她报官的要求,是在她提出要霍羡来金元后,才讲的
“等等看吧。”孟西洲低声说了句,后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保持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少时,岳枫同李炎前后脚折回,见二人立在一处时,有些意外。
沈青青问:“人走了?”
“是,直接回了下人住处,有一人卑职认出来了,是凌若言的小厮。”
“走,去看看拿了什么。”
见沈青青迈步,头也不回地往他屋子那处走,孟西洲心底萌生出些许难言的情绪。
如今只有乖乖的继续扮演好这个见面点头的关系,他才有机会离她近一些。
那么日后呢,他终是要回南璃的。
到时候连点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心底不敢碰触的那一点希望,给不了他什么。
他哽了几息,随后跟上几人步伐。
少时,仔细检查过屋内东西的李炎回禀道:“爷,您带来的南璃官函不见了,还有跟官函放在一起的杂物也一同被窃走。”
孟西洲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同殿下讲明。”
岳枫迟疑片刻,见小殿下颔首同意,他同李炎退了出去。
沈青青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她看不透孟西洲。
这些官伶住进来已有几日,既是通过四哥的关系混到她身旁,最后查的却是孟西洲的身份,委实太过蹊跷。
如今八哥的反常,孟棠嬴的不知所踪,又或是孟西洲在这个时候来到金元,说要成为她的面首。
这一切,似乎存在着什么联系。
孟西洲也在看着她,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回避谁。
他半含着温暖的笑,缓缓步至她身前,往日的气息扑面而至,沈青青微微向后退了一小步。
孟西洲忽而伸手拦住她药腰身,两人瞬间紧贴在一起,“你……!”
她猛地往后退了退,听他倒吸了口气,才意识到后腰碰到个什么。
“有桌角。”他的手背抵在桌角上。
“那也不必如此。”她挣脱开他的怀抱。
“就当做是给我的奖励吧。”
他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你有什么事要说?”
“我要见贺兰煜一面,来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中了墨仙碱的毒,如果是,除了耀云,金元还需要提防南面的菱莱。”
沈青青蹙眉,捏紧帕子,思索片刻道:“八哥有意躲着我,我见不到他。”
“那就找贺兰明纾,你把墨仙碱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他一定有办法约到。”
“二哥和八哥知道你我之间的事。”沈青青看着他。
换言之,就是二哥和八哥对他有很大敌意。
见面会怎么样,她可不好说。
“我知道。”孟西洲没有露出半分惊色,上次他被套上麻袋打的时候,就知道了。
“你怎么会知道?”沈青青想了想,这事发生约有一年,如果说他知道,那一定是当初孟西洲来访金元时知晓的。
两位哥哥找过他了。
忽而想到,孟西洲离开普尔图木前,消失了一段时间。
“二哥八哥找过你麻烦?”
孟西洲避重就轻,只道:“往日是我亏待了你,应该的。”
沈青青听他要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摆摆手,“一码归一码,这次是我有求于你,待这事情解决后,我会……”
孟西洲打断道:“不必,我此次来金元,本就是为了寻找孟棠嬴的下落,他隐匿在暗处,伺机而动,不早日找到他的下落,两国都无法安稳。”
“况且孟棠嬴本就是南璃给金元带来的麻烦,我又怎敢要求殿下有所回报,只愿这次你我合力之下,能将他擒下。”
对方把话说的如此通透,沈青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附和了句:“是。”
元月二十,普尔图木风雪依旧。
大君下令,王都因公主府失窃,夜晚宵禁延长,整个王都的进出因此变得严格起来。
王都府尹现在是焦头烂额,已经连续几日,地毯式的搜索王都好几遍,依旧没有找到那几个犯案的小贼。
沈青青一早便乘着马车,去到齐王府。
听说二哥出去办事少时便回,她便同小厮一路去正厅侯着,不想在院子里瞧见了跪在院中的乌兰,与立在一旁的贺兰墨书。
院内并无旁人,只是乌兰跪着的地方,在阳光照射下明晃晃的,明显不太对劲儿。
沈青青停住步脚,同立在院内另一头的丫鬟对上了眼,对方身形一颤,急忙小步跑走。
“岳枫,先去把小嫂嫂扶起来。”
对于乌兰的事,沈青青作为一个小姑子,委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是让人这般冰天雪地里跪着,实在太不人道,更何况,二哥的庶子还守在一旁。
这到底是惩罚谁,还不一定。
岳枫走过去要扶乌兰,却没想到一下竟没有扶起来。
贺兰墨书留意到站在不远处的贺兰卿,带着哭腔喊了声:“皇姑姑,求您救救小娘吧,呜呜,都是侄儿的错。”
沈青青跟过去才发现乌兰身上的衣裳都已经被冻住了。
有人泼了水。
她的膝盖已经跟地面连在了一起。
沈青青弯下腰身,拿手去抠她衣摆上的浮冰,乌兰蓦地一怔,哆哆嗦嗦道:“九殿下,使不得。”
“岳枫,动作快点。”
贺兰墨书蹲下一同抠着,随着一声声脆响,乌兰终是被三人搀扶起来。
这时,尉迟芸嘉抱着个汤婆子,从远处走来,看到扶着乌兰的贺兰卿,不由得面色沉下,加快步脚,叠声唤道:“九殿下。”
沈青青扶着乌兰走了两步,听她又喊她,这才回头,这一次沈青青敛起平日温柔和煦的模样,冷声道:“有什么事,一会儿再同二嫂说。”
尉迟芸嘉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沈青青一路将乌兰送回旁院,刚进屋,一股子呛人的浓烟之直接把她逼了出去。
“咳咳,怎么这么大的烟?”沈青青捂着嘴问,岳枫欲言又止,没当着乌兰的面说。
待几人排干净屋子里的浓烟,沈青青拉起乌兰冰凉的手问:“因何受罚?二哥可是知晓?”
乌兰含着泪,连连道谢,闭口不提之前受的委屈,只让她小心。
一旁的贺兰墨书明显知道什么,却被乌兰摁的死死的。
“为何不说?”
“九殿下上次讲给奴家的,奴家不曾忘记。”乌兰低着头,唇瓣都在发颤。
“让你珍惜性命,护好墨书,是你做母亲的职责,可今日这般天寒地冻,还要拿水泼你,这明显就是要逼死你。”
“奴家认了,与其让书儿受罚……还不如让奴家来。”
“罢了,你赶紧去换衣裳吧,我还有事要去前厅等二哥。”沈青青丢下这句后,匆匆离开。
途至半路,沈青青扭头问岳峰道:“你怎么看方才的事。”
岳枫以为小殿下问的是关于碳火的,是他沉声解释道:“殿下,那炭火之所以会冒烟,是因为用之前受了潮,这样有问题的碳火,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齐王府。”
“嗯。有人为难他们母子。”
说实话,为难这二字已经有些牵强,今日的事情明显是动了杀心。
“乌兰在齐王府的人缘应该不错。”沈青青突然说了句,岳枫不解。
她解释道:“今日领路的小厮是故意带我们去那给乌兰解围的,按理说,我们去正厅怎么会路过后院呢?”
岳枫恍然大悟,点头道:“殿下说的是。”
灰蒙蒙的,同房檐上的积雪连成一片,沈青青长叹口气,不由得加快步伐,“也不知道二哥回来没有。”
待她去到正堂,尉迟芸嘉正跪在地上嘤嘤哭泣,沈青青蓦然一笑,脑子里忽而冒出个念头,今日,让她登门拜访的孟西洲是不是早就算好了会有这一出戏等着她?
“九妹,你怎么来了?”贺兰明纾见贺兰卿直接进了屋,稍有些意外。
沈青青瞧出他眸中惊色,大抵猜到有人故意没告诉二哥她来府上。
沈青青柔柔一笑,“二哥,我来了有一会儿了,难不成没人通报二哥么,刚才去偏院儿转了一圈儿,去看了看书儿。”
贺兰明纾眉尾一压,沉声道:“芸嘉你先回去吧,我与九妹有要事商议。”
尉迟芸嘉捻着帕子沾了沾眼角,随后由丫鬟搀扶着缓缓离开。
贺兰明纾挥退下人,看九妹站在那不动脚,招招手道:“来尝尝二哥的茶,消消火。”
沈青青笑着走过去坐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好茶是好茶,就是喝着有点回苦。”
“九妹连二哥都挖苦起来了么?”
“不敢,只是父皇与母亲从小告诉我们家和万事兴,二哥的后宅好像不是很和。”
沈青青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上次在偏院见到的事告诉了他。
贺兰明纾听着听着,眼眶有些发紧,相伴床侧之人,他能不知晓她腕子上的痕迹从何而来吗?
末了,贺兰明纾道了句:“九妹,我打算放兰儿出府了。”
“如此最好,只是书儿没了生母护着,更是势单力薄,他要如何?他是皇家子嗣,不可能离开齐王府的。”
“我会同母亲说明,之后暂交母亲看护,等他年纪大些了,就送去宫内书院。”
沈青青颔首,看见二哥的鬓角忽而淌下一抹水珠。
“今日我来本不是为了你这后宅之事,而是想告诉二哥,八哥好像中了某种奇毒,我们得尽快找到合适的大夫给他瞧病。”
贺兰明纾沉默片刻道:“我知道。”
沈青青听他这句话说的有点歧义,追问道:“二哥的意思是早就知道了?”
贺兰明纾实话实说,“猜的,你去图尔苏部不久,我就发现他有些不太对劲。只不过当下没什么好的办法,他又不肯说这是从哪里染来的恶习,最初一段时间我还把他锁起来过,但也没什么效果,只能看着他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那看来这东西需要一直服用,二哥没有跟踪他查过这毒是从哪里染来的?”
“以你八哥的本事,他要诚心想躲一个人,那谁都找不到。”
“那二哥能不能把八哥约出来,我认识一人能判定他中的是不是我猜想的那种毒,若是的话,我们再想办法解。”
“好,不过需要些时日,他如今连我也不太愿意见了。”
“那就有劳二哥了。”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至于小嫂嫂的事,还请二哥也尽快处理妥当。”
这头,沈青青同贺兰明纾聊着,后院主院里,尉迟芸嘉正气鼓鼓的抽噎着。
“王妃何必为这点小事难过呢?方才王爷也没有生气。”
尉迟芸嘉鼻子抽了抽,瞪了那丫鬟一眼,“你懂什么,去给我把孙嬷嬷叫来,她上次跟我说的法子,已经可以用了。”
“是。”
两日后,没等来二哥消息的沈青青,换了身常服,由暗卫护送,在闹市闲逛。
她瞧见医馆门口排着像龙一样的长队,便好奇让岳枫去打探一样。
却见岳枫捂着鼻子回来,肃声道:“殿下……王都内好像生了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