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羡留下的外用药膏堪比神药,沈青青身上起的疹子,不出两日便好了。
沈青青看着镜中光滑嫩白的颈子,唤来赤月:“赤月,从我这取些名贵的草药,一会儿你带人亲自送去南璃使团的驿馆吧。”
“草药?”赤月没等沈青青说完,急声问:“殿下,您不会还惦记着那个将军吧?”
她听说那位南璃太子这两突然日水土不服,在驿馆修养,昨日二皇子特意叮嘱过,不许内官将有关南璃国使团的任何消息告知小殿下。
这时突然送草药去驿馆,赤月难免联想到之前被小殿下日思夜想的那位。
沈青青无奈叹气,耐心解释,“我是让你送给前日来看病的霍大夫,哝,你自己瞧瞧。”
说罢,她微微拉开领角,露出一片光嫩如玉肌肤。
赤月定睛一瞧,惊呼道:“殿下的疹子全好了?”
这种事若放在以前,没有十天半个月很难消下去的,不由得赞叹道:“这位大人真是个神医呐,那奴婢这就去准备谢礼。”
赤月的性子同娇云有些像,如今做了掌事侍女,对下面的女官自然是严厉,有掌事侍女的样子,可私下同她在一起时,赤月风风火火的性子就显露出来了。
沈青青本还打算让赤月带封信给霍羡,见人一路走远,她倒也没去喊她。
屋外雀儿低飞,叽叽喳喳的徘徊在院中,她侧目瞧去,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一股清风掠过,将她指尖轻薄的纸吹在空中打了个转儿,随后落在地毯上。
她起身捡起,盯着手里的信看了片刻,忽而觉得自己指之前那声“霍大夫”有些好笑。
这个世界连沈青青都没了,哪里还有那声“霍大夫”。
想罢,她眸光逐渐冷下。
随即将掌中的信函一点点撕成粉碎。
这头沈青青刚用了午膳,办完差事的赤月伴着风铃的悦耳回来复命。
殿外起了风,赤月顶着凌乱的头发,看上去有些狼狈。
听她着急忙慌说了一串,才知道霍羡自那夜从她殿内离开后,便不知去向。
到现在,人还没有回到驿馆。
沈青青听出赤月话语中带着委屈,原是她到驿馆问霍羡去向时,南璃国使团中负责接待的李炎待她不客气,竟劈头盖脸的对她责问起霍羡的下落。
她没理会赤月的抱怨,只让她叫来殿内的男侍官,问清了那夜的来龙去脉。
这时,一道惊雷从天劈下,赤月同那侍官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旋即,密密匝匝的雨滴落在房檐上。
这场雨,来的很急。
“好了,你先下去吧,这件事不要同任何人讲。”沈青青冷静的挥退侍官,扭向赤月道:“来为我更衣,再梳个端庄的发髻。”
“殿下,外面下起雨了……这时候出门要沾湿衣裳的。”赤月走到窗楹边,落下了木支架,将雨声阻隔在外。
金元皇宫里这两年发生的事,她一个字都没跟小殿下提过,为的就是不想让她趟这摊浑水。
“天要下雨,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湿了衣裳呢,动作快些,我得去一趟未央宫。”
沈青青坐着轿辇,在风雨中停在未央宫门口。
她遣人叫门,许久也不来应。
守在一旁的赤月抬眼见天黑压压的,漆红宫门此刻看上去分外可怖,她倒吸口气,侧目瞧了眼端坐在轿辇上的小殿下,发现她淡定从容,让人看了会莫名心安。
小殿下真的变了许多。
“继续叫门。”沈青青再次下令。
“殿下,未央宫里住的人……可不好惹。”赤月委婉提醒。
沈青青神色严肃,再次重复,“叫门。”
少时,朱色的大门终是缓缓打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撑着伞,静静立在雨中。
她着了身奢靡的艳色长裙,额间挂着串牙白珠的特别的饰物,沈青青下了轿辇,步履踏进雨中,对她躬身行礼,“儿臣见过小阏氏。”
这位小阏氏的身份,在金元皇宫内颇为特殊。
她是乌里沁部侍奉天神的神女。
继位的大君迎娶神女,并与其繁衍出关联天神的血脉,是金元自古传下的礼俗之一。
但是到了贺兰睿这一任新君,虽是娶了神女,却没有完全遵守金元礼俗。
早在迎娶神女前,贺兰睿便迎娶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善祺,以至于千百年来的礼俗传到这一代时,彻底崩坏。
所以沈青青作为大阏氏的女儿,同这位小阏氏的关系,其实并不太好。
好在小阏氏性情孤僻,又有神职要履行,故而不怎么出未央宫,时间一久,在这个宫殿内,很少有人还记得这位未央宫中的神女。
但所有的事一旦同未央宫有所关联,就没人敢真的不放在心上。
“今日这么大的雨,小殿下怎么想到来我这处?”小阏氏亲自来接人,为的就是拦住这丫头。
沈青青莞尔一笑,“想来瞧瞧五哥。”
“他身子不好,不便见客。”
“那儿臣手中这两瓶神药可就送不到五哥手中了。”说着,沈青青拿出怀中的两支药瓶晃了晃,眸色一动不动的盯着小阏氏。
像是饥饿已久的人突然见到粮食,小阏氏眼底一亮,“什么药?”
“儿臣从神庙里带回来的药。”
小阏氏一听,即刻让开路,她是神庙里出来的神女,自是相信天神赐予的一切神物。
雨水飞落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溅起一圈圈的水花,年轻的公主停在朱门外,沉声对身后的侍从道:“在外等着。”
说罢,她跟着小阏氏跨入殿内。
浓郁的药香扑面,做了霍羡数月药罐子的沈青青当即便区分出来,这股子味道是霍羡常用的驱寒滋补的草药汁散发出来的特有气味。
殿内灯光昏幽,其内断断续续传出些轻咳,声音又沉又重。
四顾望去,殿内的摆设同记忆中的没什么两样,依旧是各类动物的头骨与毛发编制的摆件与饰品。
她穿书的第一日,便是出现在未央宫中。
她像一只濒死的青蛙,四仰八叉的躺在祭祀台上。
依稀记得,她醒来时,小阏氏与五哥的表情。
一人痛哭流涕,一人面露惊恐。
二人都受了不小的惊吓。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未央宫是金元皇宫的禁忌之地。
又或者说,这是一个与金元信奉的天神,有着紧密关联的地方。
进入内殿,沈青青见榻上姿容俊雅的男子,他身子单薄的像是一支细柳,好似风一吹,他便会弯下去,再也抬不起身子。
两年不见,贺兰栖君散发出的清冷气质越发的超然出尘,沈青青忽而觉得面前的人似乎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想到原文中贺兰栖君面临的命运,沈青青心口不由得一痛,再看去,他幽深乌亮的眼睛正看向自己。
这一眼,直至心底。
“五哥。”沈青青漾着笑脸,疾步走到榻边,拉起他骨瘦如柴的手,低声问:“五哥又瘦了许多。”
“九妹也瘦了不少,看来是吃了不少苦……”贺兰栖君淡然一笑,抬手为她拢了拢发丝,乌亮的眸一转,意欲不明的说了句,“不过九妹这次一别长大了不少。”
立在不远处的小阏氏正惊讶于两人的熟络时,忽而听贺兰卿沉声道:“今日来打扰五哥,是要带一人走的。”
贺兰栖君颔首:“我知道。”
“多谢五哥。”
贺兰栖君不加犹豫,指了指偏室的房间,“快去吧。”
小阏氏蓦地一怔,尖声道:“君儿!”
小阏氏疾步来阻,沈青青眸光似刃,冷声道:“小阏氏,这位霍大夫可不是您想留就能留下的。”
见母亲冲了过去,贺兰栖君忍着咳意,大声道:“母亲,放了那位霍大夫吧,他是南璃使团的人,即便是您搬出神女的身份,父皇也留不住他的……咳咳……”
“五哥!”沈青青见贺兰栖君话语间喷出不少血沫子,扭身过去。
“你去,勿要管我。”
小阏氏先一步冲到贺兰栖君身旁,拿出个药瓶,赶紧喂他服下两粒。
沈青青随即打开偏室大门,此时霍羡脚踝上拖着两条长长的铁链,上面还挂着两个脸盘大的铁球。
他正在里面煎药。
“……九殿下。”霍羡克制住唇边的“沈”字,惊讶看向来人。
此刻的沈青青,穿了身极致精美的长裙,眉眼冷冽威严,是霍羡从未见过的模样。
“霍大夫稍等,我会带你出去。”沈青青镇定转身。
这时贺兰栖君的面色稍稍带了些血色,他摇摇头,看向有些神志不清的母亲,无奈道:“儿子的命会如何,母亲不是早就知晓了么?母亲如此违逆天神之力,金元定将为其承担恶果,到时候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是天神大人愿意看到的吗。”
小阏氏怔住不言,只露出苦涩一笑。
她早就生了私心,想说无所谓,只要君儿活着,就是天下陪葬她也愿意。
可君儿……却不能允许。
见她不再做声,贺兰栖君话语忽而严厉,“母亲难道忘了,你我当年欠下的债么?”
话音刚落,一滴黑血顺着贺兰栖君的鼻间淌了下来。
小阏氏眼底发颤,抖落两滴泪珠。
她看着床榻上憔悴的儿子,紧咬着唇,随后将藏在袖笼里的钥匙扔在地上,愤怒离开。
“九妹,快来,钥匙在这里……”贺兰栖君无力的指了指地上的钥匙,指尖发颤。
“五哥。”沈青青又恢复妹妹对哥哥的温柔,缓步走去,扶住他似要支撑不住的身子,这才发现,他已经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走吧,五哥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贺兰栖君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她手背。
“九妹,既来之则安之,仇恨太累。”
贺兰栖君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急急喘了两声,便由着沈青青扶他躺下。
沈青青不再犹豫,即刻带着霍羡离开。
这一路,霍羡除了一直打量着端坐在一旁的九殿下外,什么都没有说。
直至沈青青用公主的马车将他亲自送回驿馆大门时,他才张口低声道:“那位殿下中了鸩毒,虽不知是依靠什么延续了性命,但中毒有一段时间了,昨日在下为其看诊时,发现毒已入肝脾,怕是就这几天的事了……”
如果不是她现身来搭救,五殿下死后,他怕是再也走不出那间屋子了。
“多谢霍大夫告知。”沈青青垂眸颔首,眼底波澜不惊。
霍羡见她反应如此冷静,就像是对其早有预知似的,心中不由得一惊。
他忽而想到,最初认识的沈娘子,就是这般淡定果敢。
当初在曲林,他身陷囫囵,她便是这般淡定从容的将手中纸条不露痕迹的递给他。
“沈娘子。”霍羡突然唤道。
沈青青沉默一瞬,“霍大夫方才叫我什么?”
随即精致面庞露出抹淡淡的笑意,虽是温和,却又带着难掩的威严,她刻意压低声音,“霍大夫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贺兰卿。”
霍羡一怔,“是草民糊涂,草民多谢九殿下搭救。”
沈青青寒意更浓。
马车内的气氛瞬间冷下。
少时,她朱唇轻阖,“霍大夫不必客气,这次是感谢您送来的奇药,此时身上的疹子都已痊愈,如此算是各不相欠了。”
霍羡此时脑中一片空白。方才还笃定的人答案,忽而拿不准了。
往日瞧病时,他曾问过沈娘子有无过敏之物。
答案是没有。
九殿下真不是沈娘子?
可天下间会有这种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霍羡没有时间多想,他再次道谢,随即掀帘冒着雨水匆匆进了驿馆。
两日后,五皇子薨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普尔图木。
知道这个消息时,霍羡正在为孟西洲外敷舒筋活血的药。
这次孟西洲的伤势同往日比,虽不算重,但委实狼狈。
除了右臂骨折,全身除了脸,便满是挫伤淤痕。
据李炎所述,主子被扔回驿馆后院时,身上已被用过药,霍羡后来看过,对方用药并无不妥,且药性很好,故而第三日,当霍羡看到孟西洲时,身上的淤痕已经浅了许多。
这明显是一场非常低级的报复。
但这招颇为高明狡诈,既是将他泄愤打伤,又派人医治,让他根本没办闹大了去承认自己被打的事实。
如若闹起来,丢脸的只会是南璃。
这一次,他只有忍着的份。
那夜李炎知晓孟西洲同贺兰明纾小聚甚欢,候在宫外几乎等了一夜。待天亮时,听到驿馆来报,主子已经回了驿馆。
知晓自家主子被暴打,他同一众暗卫自然不允,可主子却下令,将此事瞒住,不许追查。
这件事具体是谁做的,孟西洲其实已有猜测。
贺兰明纾同贺兰煜怕是都脱不开关系。
知晓有贺兰明纾,是因为么孟西洲上了马车,就察觉到身上醉意不对劲的地方了,对方用的药,剂量不小,但有延缓效果。
至于贺兰煜,是因为那夜他蜷缩在地上时,恍恍惚惚,分辨出他的声音。
即便贺兰煜用金元话讲的很快,但孟西洲在仔细回忆案发细节时,还是将他从模糊的记忆中揪了出来。
其中有一句话一直困惑着孟西洲。
【揍得就是你这个狗东西,叫你欺负我妹妹!】
孟西洲素来神思敏捷,虽然一时听不出其中的含义,但直觉告诉他,这句话定有深意。
此刻,霍羡正为孟西洲检查右臂上的伤势,本是简单的断裂,却因前两日孟西洲的意外失控,伤势加重,此刻淤紫一片,怕是有内出血。
“殿下,您若是痛,就知会一声。”见孟西洲神思飘然,霍羡提醒道。
“无碍。”
“殿下不要不放在心上,您这胳膊,若是不好好休养,日后怕是只能恢复五成。”
“嗯,我听你的便是。”孟西洲说着,忽而冷不丁的问了句:“听说前几日是金元的九公主救的你?”
霍羡一怔,低声道:“是。”
“可见过她?”孟西洲会这样问,委实受到贺兰煜话语刺激所致。
在他的印象里,没有见过这位九公主。
而且除了那门戛然而止,被抛于脑后的和亲婚约外,孟西洲自诩没有对不起过贺兰煜的妹妹。
霍羡一怔,低声道:“见过了,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
孟西洲轻嗤一声,“能从霍大夫的口中听到夸其他女子的话,的确不易。”
霍羡不言。
孟西洲的疑惑并未得到解答,他正打算翻个身,让霍羡查看身后瘀痕时,一个被他深藏已久的记忆,从脑海中慢慢浮现。
是一条缝制精美的白玉腰带。
褪色的画面中,他半蹲着身子,从庆灵峰的旧宅床下翻出个支撑床板的破旧木箱。
木箱中,一套破破烂烂的玄色男装,还带着请洗不掉的血迹,其下压着的,便是那条白玉腰带。
洁白无瑕如同凝脂的玉饰被点缀在的绣金纹的锦帛腰带之上。
精美绝伦。
他当时没了往日的记忆,对这条腰带毫无印象。
可如今,一旦想起这条腰带后,所有的细节变成一条条线,自动织成一张细密牢固的网,将他牢牢锁住。
这条锦帛……他是认识的。
约三年前,母亲魏氏为他的婚事,特意寻汴京第一的绣工坊的绣制的。
他依稀记得,拿到绣品的魏氏笑吟吟地对他嘱咐着。
“子思,良缘似锦,千里姻缘,结两国同好,这是母亲的一片心意,还请出使的官员,代为转交给这位准儿媳。”
当时,他客客气气的接下来,没有任何的喜怒哀乐。
之所以毫不犹豫的应下了这门亲事,是因这是父皇为他布下的第一招棋。
娶一个异国受宠的小公主。
贺兰卿虽贵为金元公主,但在南璃无权无势,容易掌控,其后又有金元国为其撑腰,不得不算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后招。
可现在……
孟西洲整个人僵死在原地,他先是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随后抬唇一笑。
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呢?
她说过她要回家的。
被天神眷顾的九殿下,重归金元。
这句话,是他来金元国后,听到最多的一句。
整个普尔图木都在疯传这位经历离奇的小殿下,她是如何凭空出现在乌里沁部的神庙之中,又是如何被恰巧去祭祀的二皇子寻到。
似乎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有所指引。
神思清澈通达的一瞬间,孟西洲猛地起身,把一旁正在换药的霍羡惊了一瞬。
还未等霍羡说些什么,他肩头忽而一沉,听那人满是欣喜的问:“霍羡,那九公主是不是跟青青长的一模一样?”
“您……怎么会知道的?”霍羡双眼发懵,再回神时,屋里哪儿还有人?
今日的金元皇宫,素缟一片。
火伞高张,若大的空地上,灵幡树成数列,灵棚内静悄悄的,连一声哭丧都没有。
五皇子身份特殊,他是大君同神女的子嗣,同其他皇子不同,死后不入皇陵,而是要将尸身送回乌里沁部的神庙。
是以死后,神子需要以其他形式,继续供奉天神。
故而贺兰栖君刚刚薨逝,就被入殓送上马车,一会儿便会启程前往乌里沁部。
既是送行,所有的皇室宗亲都会来。
但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因贺兰栖君的身子一早就显衰势,乌里沁部的神官,早早就等在皇城,准备着这一天的到来。
一众人来来往往,只有沈青青一直站在烈阳之下,静静地看着灵棚里的那副棺椁。
此刻,立在灵棚中的小阏氏,并未穿素缟,而是换回往日的神女长裙,她面色冷淡,睨向不远处的沈青青。
两个人对贺兰栖君的死,都心知肚明。
沈青青面带哀伤,只觉得自己这位五哥委实可怜,他作为神子,这一生都被疾病缠身,困在未央宫中。
神子的存在,注定是悲剧的结局。
他要为金元挡灾。
其实,她不欠贺兰栖君什么。
但贺兰栖君的死,跟她似乎有关系。
直到那日听到霍羡口中的鸩毒二字,沈青青才明白,贺兰栖君当时对小阏氏讲的,所谓的还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大抵是他用了某种法子,替她中了鸩毒,算是还了当年小阏氏对原本贺兰卿动手的杀孽。
沈青青彻底明白,她所在的这个时空,自始至终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她的无端存在,注定会导致另一个人的消亡。
就像是她当初选择留下,导致文中反派孟西洲的白月光没能按照剧情死去,失去了原有的人格黑化催化剂,才有了他之后遇险失忆,忘了她的剧情改变。
一切都是逃离不了的宿命。
守在一旁的赤月担心小殿下立在艳阳下受不住,凑过去轻声道,“小殿下,要起灵了,我们该走了。”
沈青青颔首,默默同五哥道别,随后同赤月一路往凤阳宫折回。
烈日炎炎,一行人走得很慢,她正听着赤月要准备些红豆冰沙消暑时,眼帘之中落进个高大清贵的身影。
他一身黛青长袍,白玉发冠,身姿挺拔的立在腾腾热气之下。
沈青青步脚一滞,随即露出个无奈的笑。
如果可以,她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再见孟西洲的。
所以之前她避开国宴,可冥冥之中,似乎无法得偿所愿。
这一次,沈青青步脚不停,挺直身子,继续往前走去。
她有什么理由怕去见他?
她没有。
如今,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骄阳之下,再也不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她再也不用卑微的仰望他,奢求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了。
沈青青悄然无声的深吸口气,坚定的迈出步伐。
孟西洲其实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借着拜见大君的由头,他一路绕到凤阳宫前。
李炎跟在一旁,有些不知所以。但想着主子同这位小殿下似乎还有婚约在身,便没有言语什么,只静静地跟在一旁。
“殿下,这处太晒,要不咱们去拐角处的凉亭坐着等小殿下回来吧。”
“不必,就在这里等。”
孟西洲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句话,几乎是颤着说出口的。
紧张,期待,又或是……害怕。
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到,能这么快找到青青,能再见到她。
连重逢时的开场白,他都没有准备好。
他应该想一个的。
却终究不敢深想。
那些日夜萦绕在他脑海中的场景,一次次的重现。
她死前诀别的话语,冷漠疏离的笑意。
是对他最无情的惩罚。
他在害怕。
他应该害怕。
是他亲手将青青推向绝望的深渊。
就是因为知道参加宴席的是他,所以青青才告病不露面的吗?
孟西洲思绪清晰,不由得泛起苦笑。
他紧握着拳头,脑海产生些许犹豫。
他该来见她么?
即便不来,他也不会走。
他想看看她,梦境中,妻子模糊的面容,快要将他逼疯了。
哪怕只是见一面,他也不能走。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李炎第一个留意到来人,待看清被侍女簇拥着的小殿下面容时,瞳孔一颤,整个人僵愣在原地。
孟西洲侧首看去,视线中,一个纤弱娇美的身影款款向这处走来。
她未着妆容,素净淡雅,正如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模样,干净朴实,却又多了一种往日不曾有过的威严。
沈青青缓步走着,留意到孟西洲投来的目光。
她以为自己会毫无感觉。
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扯入进尘封的往事之中,不由得心口一滞。
她停下步脚,静静地看向他。
此刻立在烈日下的孟西洲,额间泛出层汗珠。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孟西洲的眼眶莫名的润了。
他太高兴了。
她还活着。
还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日思夜想,小心放在心尖上的妻子,如今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想冲过去抱住她,可对方眸中的冷漠与疏离,让他不敢动。
他克制住心中早已泛起的不安。
青青生气……是应该的。
毕竟他做错了那么多事。
孟西洲往前走紧两步,目光不离那道倩影,待她的眉眼一寸寸地与记忆中模糊的映像重叠,孟西洲才颤着音唤道:“青青……”
“这人是谁?”他见她朱唇轻启,扭向一旁的侍女问。
“不知道,看着眼生。”
男人站在烈日之下,烤的他火辣辣的,他面容浸在阴暗之中,隐在光影下的眸子,满是惊恐。
她……不认识他了?
只这一个念头,便瞬间毁掉他所有的期许。
他有些无措,哽了一瞬,对方已经迈开步脚离开。
“青青。”
孟西洲再次哑声唤她,一百多个日夜,他有无数的话想告诉妻子,可真见到时,才知道话语是多么苍白无力。
除了她的名字,孟西洲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头脑清醒,思维敏捷的孟西洲了。
他浑身止不住地发颤,甚至连先迈哪只脚都不知道了。
“对不起。”
他沉沉说了句。
沈青青勾唇浅笑,话语极近冷漠,“赤月,怎么什么人都能在凤阳宫前徘徊?去轰走。”
“是。”赤月很少见殿下如此严厉,她赶忙领着侍官走去,拦在两人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未等李炎反应,自家爷已经一个箭步,一把扯住小殿下垂在两侧的手腕,激动道:“青青,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阿洲,是你的……”夫君。
踟蹰的一瞬,侍卫已经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将话未讲完的孟西洲直接架起。
李炎见状,赶忙解释,“九殿下误会了,这位是南璃太子,并非有意冒犯您,实在是因为您长得……”
话音未落,沈青青眸色泛寒,厉声下令道:“管他是谁,反正本宫是不认识,先送去卫尉那严加拷问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