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香囊

八月十三,汴京。

马车辚辚作响,沈青青百无聊赖地撩开幔帘一角,街上人声鼎沸顺着缝隙漫入车中,一下子让快要昏昏欲睡的人清醒过来。

孟西洲抬眼见她熠熠发光的双眸,知道沈青青是个闲不住的人,沉声道:“此次去宜州你送出去那么多首饰,下午让丫鬟陪你去逛逛,再添置些。”

“不必了世子,梅园还有那么多,戴不完的。”沈青青收敛回视线,对他柔柔一笑。

“去买就是。”孟西洲执意要送。

沈青青不好再拒绝,只得应下。她想着墨玉轩寄卖的书画应该差不多了,待午后作两幅山水画,再送过去。

此次宜州之行走山访水,亦是有开拓不少眼界。

马车缓缓从闹市穿出,驶向了显国公府。

沈青青知道,孟西洲回来肯定又要忙起来的。

宜州之案看似顺利获得王延胜等人监捐的证据,但主谋王婉儿却一直没有松口,不肯供出钱银与粮食的流向。

少时,马车停在了显国公门口,车队中大部分的人都停下往府内搬东西,沈青青见他稳坐不动,大抵知晓他在等什么,低声道:“世子公务繁忙,还要记得好好用膳。”

孟西洲眸色软了几分,忽而抬手,扫了扫她额间碎发。

“你也是,虽进了八月,处暑过后的秋老虎亦是容易中暑,这几日少去厨房。”

“嗯。”

她看他撩帘出去,腰间那枚白月色的香囊晃晃悠悠,不自知地扬起唇角。

孟西洲下车后便大步进了府院,沈青青坐在马车中,掏出个封皮略微泛旧的小画册,兀自翻看起来。

这是她自己画的小画本。

一页四格,装满了她跟阿洲的记忆。

之前她写过个小本子,记录了不少孟西洲是如何待她不好的,后来觉得这东西满满负能量。

自己看时满是伤感,便重新做了个画册。

她想着找机会将这本册子送给他看,兴许能刺激他想起来什么。

只是直到今日,她也没能送出手。

因为宜州之事后,他们都变了。

或许是因为这场戏,演的太好,又太真,两人的关系有了那么一点不一样。

但谁都没说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沈青青决定顺其自然。

她知道,阿洲一定会慢慢找到她的,她也察觉出,孟西洲言语举止中,不乏阿洲的影子。

她也在一点点向他靠近。

去认识,去接纳一个完整的孟西洲。

说到底,相伴这么久,谁能真的在心里将一个人一分为二,分的那样清楚。

她做不到,也不必纠结于此。

回到小宅,沈青青见楚管事带着一众杂役丫鬟在门口候着,这些人大都穿着粗制的衣裳,唯独人群中,那个穿绸面儿的娇兰格外扎眼。

娇兰垂眸,余光中见沈青青一身芙蓉色的短衫,月白长裙,发间虽没有多少饰物,却样样精美别致。

这哪里还是当时初见那个村妇,若此时,沈青青走在汴京大道上,也只会被认为是哪家的高门贵女。

这些人中,怕是只有她还记得,沈青青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短短几个月不见,沈青青越发的光艳动人,周身散发着清贵之气,身材也比来时丰韵一些,明显是被将养的很好。

就连身边跟着的娇云娇玉,也穿着色泽艳丽的缎面襦裙,鬓间的发饰也比她戴的不知好多少倍。

只有她自己……

她不能多想。

想了便要食不下咽。

娇兰紧攥着袖笼里的拳头,无声地发泄着怨气。

沈青青留意到娇兰隆起的肚腩,温声对楚管事道:“恭喜楚管事了。”

“多谢沈娘子关心,还请您先移步桂兰园看看屋内还缺什么么,缺什么,奴才再给娘子采买添置。”

“我不在梅园住了么?”沈青青有些意外,那个院子明明住习惯了。

“爷提前遣人吩咐了,说梅园太小,不够您平日遛狗的,才让奴才换了个大点的,这样爷来了,也方便。”

娇云娇玉差点笑出声,这哪儿只是个大点的宅院啊,桂兰园是小宅的主院,里面还有个不小的花园,是旁的院子都不能比的,往日她们住的梅园,其实是最偏的一处院落。

如今换进大院,主子是什么意思,做下人的哪个不清楚呢。

沈青青被娇云娇玉簇拥着去了桂兰院,还没进到院子里,便听见狗吠,几个月不见,咸菜又长壮实了不少,摇着尾巴向三人冲了过来。

娇云平日跟咸菜待的最久,欢喜的迎了过去,差点被狗子扑倒,随后三人逛了一圈儿桂兰院,竟走出一身细汗。

“这院子也太大了,去哪儿都不方便。”沈青青嘟了嘟嘴,娇玉听了,浅笑道:“咱们沈娘子果然不是一般人,旁人若是能住进这么大的院落都要欢喜的不行,也只有沈娘子会唉声叹气嫌腿疼了……”

沈青青忽而被她戳中要害,讪讪一笑。

这院子她是满意的,角落里的几棵桂花树,开的正盛,让沈青青想到了他们在三溪村的家。

“沈娘子,这可是当家主母才有资格住进来的院子。”娇云口无遮拦,听的娇玉脸色一沉,即便主子真是这么个意思,她们做下人的也不能讲出来。

沈青青点了点她额头,“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这次,沈青青说话时,底气稍稍不足。

她其实也是期许的。

可她比谁都清楚,这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她在孟西洲面前,弱势到连问出口的权力都没有。

下午沈青青让娇玉给楚管事送去了些燕窝和阿胶,一来感谢他将院落打理的这么好,二来算是给娇兰怀孕的一点心意。

她没让娇玉讲太多,娇兰素来心气高,东西直接给她,难免会生怨气。

是夜,秋雨打梧桐,院内窸窸窣窣。

数日舟车劳顿,沈青青早已困倦的不行,可躺在床上,就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偌大的一张床,好像是有些太空了。

窗外树影婆娑,一个黑影匆匆闪过。

沈青青盯着床幔上的络子,期盼着困意将她带走,倏地,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还没睡?”

孟西洲见眼前的人跟鱼儿似的打了个挺,像是被他吓到了。

“是我。”

沈青青瞪圆眼睛,打量着身前黑影,屋外下着雨,几乎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凭着鼻尖传来那个熟悉的香气,她急速跳动的心才渐渐缓下。

沈青青起身,低声道:“世子怎么来了。”

这一句问出口,她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她不是小孩子,两人如今回了京,自然不用再演戏。

他来是个什么意思,她不必挑明。

正想着,听他嗓音沉哑,“才从大理寺回来,路过。”

他想其实说来看看你,但这句过于亲昵,没说出口。

可路过这样的说辞,在沈青青这里,也不合逻辑。

她暗自嘀咕着,从正门走进桂兰院,这一途也要走好一会儿的。

“世子是不是饿了?我去煮些东西吧。”她摸黑趿拉上鞋子,要去点灯。

“不必,不过的确有些乏了,去叫水吧,我去净室。”

说着,孟西洲点燃了灯。

突然的明亮,将笼在黑暗中的窘迫展露出来。

沈青青垂首,悄悄扫了他两眼。

见他着一身紫色官服,白玉饰带,说不出的威严,只不过腰间叠在玉佩后的白色小香囊,有些扎眼。

沈青青圆眼一瞪。

他竟然戴着她送的香囊去办公?

随即见孟西洲沾了水汽的俏脸上,露出些许疲惫。

她没再多言,披了个小衫,去侧屋叫醒娇云娇玉要水。

两人一听是世子来了,赶忙起身去张罗,脸上满是说不出的喜悦。

少时,沈青青换了身长袖中衣,恬静的坐在椅子上翻着书卷,孟西洲的深夜造访,让她彻底没了困意。

倏地,厅内木门阖动,沈青青心尖儿跟着颤了颤。

孟西洲披了件竹青长衫,湿着头发走了进来。

褪去官服,在柔和的烛光下,孟西洲素来凌厉的眉梢,也带了几分难得的柔软。

她起身拿起手边的棉巾,缓步走去,“世子,头发还湿着。”

孟西洲坐下,无言由着她为自己绞干头发。

“桌上是晚上做的桃胶双皮奶,我刚刚热了一份,还温着,世子尝尝吧。”

孟西洲不喜食甜,也没有食夜宵的习惯,却在曲林的这段日子里,被沈青青惯出这么个毛病。

他舀了一勺,浓香入口,不怎么甜。

“下午都做了什么?”他冷不丁的问。

“在院子随便逛了逛,没出去。”下午日头盛,她怕热,索性在院里凉亭歇着撸狗。

“这场秋雨后,汴京的天自是舒爽,明日上街走走也是不错,若是想去些幽静的地方,秀灵山的枫叶也是观秋的好去处。”

“怎么?不爱去么?”孟西洲见她不答,温声问。

“没有,只是一个人爬山怪没意思的。”

她之前在山林里逛荡,完全是为了填饱肚子,像踏秋观景这种满足精神需求的活动,她没时间。

“等最近忙完了,我带你去。”

她眸子一动,不知为何,今日的孟西洲,似乎格外温柔。

她软娇娇地应下,“嗯,那我等着世子。”

聊了几句踏秋后,沈青青话锋一转,扯到后日的中秋佳节,她揣着点小心思问:“中秋马上到了,世子喜欢吃什么馅儿的月饼?”

“月饼?”孟西洲疑惑问,“什么是月饼?”

沈青青一默,难不成这个时空的人不吃月饼么?

“中秋吃的一种点心……”

“你说的是那种边薄芯厚的太师饼?”

沈青青想了下,边薄芯厚似乎没错,她“嗯”了声。

又问,“世子喜欢么?”

他本想说不喜吃这些甜腻之物,可眼下瓷盅里的双皮奶已经见了底,这句话似乎不太可信。

“可以一试。”

“好,那我做些五仁馅儿和莲蓉蛋黄的如何?”

“你定便是。”

“好。”

孟西洲似乎今日心情不错,难得同她坐下闲聊。

沈青青念着马上到十五,大抵在心里想了个中秋菜单,只是不知道,他那日能不能来。

毕竟此时他们已经回了汴京,孟西洲身份特殊,中秋之夜,总是要陪着家人的。

沈青青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她怎么都要做一桌菜,若他不来,就同娇云娇玉两位小姐妹一起共度中秋也是不错的。

沈青青一点点的为他绞着头发,听他再次介绍起汴京四周美景,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和之前在三溪村一样,两个人谈论着无关紧要的琐事,共度漫漫长夜。

沈青青见他没有走的意思,兀自扭身。

却被他一把拉住腕子,身子向后一退,差点跌进他的怀中。

“你去哪儿?”他墨眸沉冷,似深潭般深不见底,可他掌心又很热,烫的她微微一颤。

回首望来,沈青青腮边挂着抹淡淡的霞红,青丝垂落,素白的中衣披着层暖光,是说不出的温柔。

“要不要为世子拿床枕头被子?”她声音极轻,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从她口中娇糯糯的讲出,便带了什么魔力,似三月吹向大地的第一股春风,荡进他冰冷的心田,将早已布满裂痕的冰封,彻底打碎。

孟西洲面色如常,闷声“嗯”了句。

这意味着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谁也没说破。

沈青青白天就瞧见柜子里多余的被褥,才知道这间屋子本就是孟西洲以前常住的,只是几个月没来,东西都被收拾起来了。

她将床榻铺好,而后自己钻进里面,无声躺下,背了过去。

就跟之前几个月的每一夜都一样。

可又不一样。

眼前忽而灭了灯,随即榻边一沉,她那颗扑通扑通的心渐渐跟着落了下来。

少时,折腾了一个时辰的沈青青终是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屋外风檐夜雨,雨打枝头,卷来秋的寒意。

一旁的孟西洲合衣而睡,他眉头紧蹙,抬眼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听身边的人气息渐渐平稳,自己的气息却全是乱的。

从方才踏入桂兰院那一刻,脑海中就隐隐生出个模糊的念头。

他一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本想看她一眼就走,却在这生生耽搁了一个时辰。

沐浴,吃夜宵,同她聊起家常琐事,直到躺在她身边后,那个念头才逐渐清晰起来。

他想,若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妇,就这般岁月静好,细水长流,似乎也不错。

几乎是同一时刻,孟西洲被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到了。

深不见底的墨眸忽而浸满寒霜,前一刻的温柔随和已荡然无存。

他猛地起身,穿好官服,疾步离去。

回廊上,一股秋风灌入腔子里,他从未这般清醒过。

他跨过了那条不该跨的底线。

南璃乾元二十二年,八月十四。

早朝上,皇帝垂首扫过手上的折子,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消失数月的大理寺少卿重新上朝,第一件事便是递了一封厚实的折子。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不知道这次又会是谁罪有应得。

“啪”的一声脆响,皇帝手中挂着的那串翡翠佛珠随着折子一起被重重丢在地上,佛珠崩裂,顺着台阶滚落至文武百官面前,惊得众人冒出一层冷汗。

不论矛头对向谁,所有人都做好了随时弃船自保的准备。

朝堂就像是环着一潭污沼的高台,来来往往,谁又能保证衣衫不染浊泥。

虽没有王婉儿的口供,但钱银米粮终有去处,即便是再高明的账房,也难免有疏漏之处。

这一点,还是沈青青通过一份米粮采买的收据中发现的,后梳理了数本王家账册,才发现捐监之事,同那位高高在上的刘宰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时候,孟西洲的手下来报:王婉儿的身份是伪造的。

顺着这条线索,孟西洲用了些残忍的手段折磨了王婉儿一番,终是在碧月口中,证实了王婉儿的真实身份。

她是宰执刘恩多年前,同勾扬州栏花魁妩娘所生,那时的刘恩还是个扬州知判,尚未娶亲,后因偶然机会,救得大学士苏源之女,获其芳心,成了纯臣苏家的女婿,后一路青云直上。

刘恩离开扬州,便同妩娘断了联系,直至许多年后,丧母的王婉儿上京寻亲,两人才暗中相认,再之后,她是如何以色侍君,掌控这些男人为其所用的,就无从得知了。

“刘恩,你好大的胆子!”皇帝见百官之首的刘恩面色如常,怒不可遏道。

豢养私兵、贪污、结党营私,不论哪一条都是罪无可恕的死罪。

“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刘恩上前一步,脱帽跪下,从容的就像是早已预料到似的。

孟西洲见状,心中一沉。

看来王婉儿的消息,还是传出去了。

他侧目看向站在群臣之首的太子,那人气定神闲,昂首挺胸,倒没有一丝慌张。

皇帝亦是被这态度气的大怒不已,他恨不得当即将他拉出去斩了,可问题就在于,这么一大笔银子进了刘恩的口袋,却不见钱银流向,谁又能确定他是最终的受益者呢?

有着这样的顾虑,皇帝只得厉声道:“拉出去,先送入天牢,听候审讯。”

有了这么一档子事,众人即便手上有折子也都压了下去,很快,皇帝满是怒意的挥退众人,不过多时,又遣人将快要走出宫门的孟西洲叫去偏殿问话。

此时的皇帝一改方才怒色,眉眼带着些许不曾示人的慈爱,温声问:“听护送的暗卫讲,你在曲林受了重伤,现在伤势如何?”

“臣多谢陛下记挂,此时伤势已是无碍。”孟西洲垂首,恭恭敬敬答道。

皇帝见他谨守礼数,不肯落座,暗自长叹口气:“朕让内官传了太医,一会儿你去偏殿,让太医瞧过,朕也好放心。”

“是。”

“坐下吧,朕还有事要问你。”

再三说后,孟西洲才落了座。

他知道,圣上要同他谈宜州后续。

此时刘恩虽是伏法,但很明显,他并非幕后之人。

可孟西洲手上所有的证据,追到刘恩身上便是尽头。

昨日他秘密入宫,大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甚至带来王婉儿身的老人碧月,让皇帝当着面问询。

这一切,只因牵连之人位高权重,只凭他一家之言,难以使人信服,更何况之前从账目上找出的问题,实在只能算是个推测。

少时,皇帝终是言归正传,问:“子思如何看,这银钱米粮最终去了哪儿?”

孟西洲默了默,“臣尚未寻到任何证据,不敢妄下言论。”

“不怕,这里只有你同朕二人,还有什么不敢讲的?”

皇帝温和一笑,让孟西洲身上的克己守礼顿时散去。

“赵家。”

皇帝话音刚落,他便把猜想说出。

这么多银子去了哪儿不好找,可粮食若没有分给百姓,有没有转售成钱银,那么只能是被人吃了。

他粗略算过,按照王延胜收粮食的胃口,是绝对足够养一支几万人的私兵。

若无兵权在手,谁又能悄无声息的养这么一批人呢?

所以这些粮食的最终走向,是进了兵营,成了士兵的口粮。

放眼望去,能让刘恩趟下浑水,还甘心扛下所有罪责的,也只有权势滔天的赵家了。

赵家是开国重臣之后,袭侯爵,原本就因手握南北兵权而威震朝堂,自皇帝登基,娶赵家女为后,赵家外戚权势滔天,爪牙也伸向朝堂中枢。

“只可惜,这次大费周章,仍久动不了赵家的根基。”皇帝长叹,自他登基,赵家便是他压在心头的重患。

孟西洲拱礼垂首,“陛下,蚁穴虽小,溃之千里。更何况,刘恩位高权重,对赵家来说,并不只是赵亭煜那种小角色。”

“此话不假。”

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瓦解,赵家的确大不如从前。

皇帝忽而眸色一转,睨着孟西洲,低声问:“那子思可知,刘恩自是位高权重,本不必涉险趟这滩浑水,可他又为何会被赵家驱使?”

“或许因他被赵家抓住了什么命脉。”

“没错,那王婉儿便是刘恩的命脉,王婉儿的母亲王妩,更是刘恩一辈子的弱点。”

孟西洲神色一顿。

“刘恩当年受大学士苏源青睐,得了京职,他一狠心,不辞而别奔赴汴京,但他并非无情之人,走之前,将其所有钱银留给了早已赎身的王妩,这才支撑母子二人活了下去。”

“赵泽帧(赵皇后哥哥)在扬州游玩时,流连燕馆歌楼,意外知晓当时已入中枢为官刘恩的这段风流往事,后寻到王婉儿母女,用了些不堪的手段,害死其母,又诱骗王婉儿入京寻父。”

“刘恩当初不辞而别,本就心中有愧,见王婉儿孤身一人寻亲,自是动了恻隐之心,将其安排在汴京私宅,却不想王婉儿在来前早受赵泽帧的浸淫与调教,,为他所控,待刘恩发现时,王婉儿已无回头之路。刘恩一时心软,最终让他食下今日恶果。”

皇帝看他不言,温声道:“子思,你可知为何朕费尽口舌同你讲这些么。”

良久,孟西洲沉声答:“臣,如今明白了。”

临行前,圣上给他安排了两个身份,一人是扬州富商周绕,一人是随行侍妾。

圣上只道周绕为人风流,商贾出行多带侍妾通房,让他小心伪装。

如今来看,这个局不只是为王延胜一人准备。

圣上用心良苦,他已然会意。

皇帝声音明显威严几分,“宜州之事,你让朕失望了。”

“为个无名无分的女人,竟孤身犯险,那日若无狄青及时帅军赶到,你还能活着回京?真枉朕悉心培养你这么多年!”

孟西洲眉头一压,肃声否认,“臣并非为了这个女人孤身赴宴,实则因当时宜州之案的关键证人闵氏受制于王延胜与王婉儿,臣若不赴宴,必然会令其怀疑生了杀心,此等决策,同那人绝无半分关系。”

“如此最好,你好好看看刘恩,莫要步了他的后尘。”

孟西洲眸瞳一阵,倏地跪下。

这一声,不轻不重,却直击孟西洲的灵魂。

沈青青几乎要成为他的弱点。

却也只是几乎而已。

孟西洲拱手,话语有力。

“臣谨记,此事让圣上如此挂念,臣心中有愧。”

“你是该有愧!你忘了你的职责吗?”

“臣不敢,臣无时刻谨记臣的职责,从不敢忘记显国公家冤死的亡魂。此事一日不昭雪,臣便一日不敢忘。”

“是了,你不能忘,朕也不能忘。”皇帝语气渐缓,他垂首,摸了摸袖笼里藏着的那个物件儿,眉头不由得紧蹙。

一顿怒气过后,皇帝的话语明显软下不少,“子思,你如今虽是大理寺少卿,亦是众矢之的,是时候要一门好亲事来为你增加朝内助益。”

他抬眼,见孟西洲默不作声地跪在自己的面前,恍恍一闪,面前的人仿佛一夜回到儿时那个听话的少年。

沉默而冷酷。

“镇平侯军中朝中根基稳固,是开朝忠臣之后,如今两个嫡女亦是适嫁年纪,长女秦大娘子是众星捧月,性子略显刁蛮,你若不喜,就娶二女。朕已遣人打听过底细,秦二娘子今年刚及笄,性情温婉,你一定会喜欢的。朕为你选的,一贯是最好的。秦家二女,你母亲那都有画像,自去看过。待你定夺好要娶谁,再告诉朕,朕会亲自赐婚。”

孟西洲面色如常,不带一丝犹豫,即刻叩首道:“臣遵旨,臣不用选,臣的婚事全凭圣上抉择。”

孟西洲这句“遵旨”听的皇帝怔愣一瞬,他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应下。

也是,子思素来是最听话的。

他一向最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目标明确,全力以赴。

这才是他认识的孟子思。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朕知道子思心中自有大是大非,至于小宅那女子,朕并非让你弃之不顾,你若喜欢,待秦家女进门,你找个机会纳了便是,总不要养成个外室,让人抓了把柄,有辱声誉。”

“是,臣谨记。”

皇帝见他没有一丝不快之意,心情好了许多。

“起来吧,地上凉,别跪着了。你今年命格犯冲,屡次受伤,朕已安排国师为你祈福消灾,这是朕亲自求来的平安符,你戴在身上,可不要弄丢了。”

皇帝说着,瞥到他腰间上的那枚小巧的香囊。

“是,臣多谢陛下惦念。”孟西洲恭恭敬敬的拜过,才起身接下。

而后他面色如常的取下香囊,换上了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