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家宅院里,斛律金并不像他在娄昭君面前时那样淡然。事情的经过或许就是那样,娄昭君听说高湛死于马贼之手,而斛律世雄临阵脱逃,所以怒急攻心,痛殴斛律世雄。
居然失手把人给打死了。
斛律世雄算是完全无辜的么?
并不算。
所以斛律金就能完全释怀自己的嫡孙被娄昭君打死么?
也不能。
娄昭君为什么打死了斛律世雄这件事虽然清楚了,但追根溯源,却是要弄明白,高湛所在的禁军队伍,为什么会被马贼袭击,而且最后还全军覆没。
更重要的是,高洋为什么会纵虎归山,放掉谋反的高湛回晋阳来让娄昭君来定夺生死!这件事实在是太可疑了。所以当时娄昭君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斛律金就留了个心眼,没有把自己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不能当着娄昭君的面说出来。
正当斛律金连晚饭都没吃,在书房里思索的时候,阿柱匆匆忙忙的进到书房里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沾着雪花的竹筒!
“老爷,阿郎的信,十万火急!”
斛律光?
斛律金一愣,随即飞快的抢过阿柱手里的竹筒,并拆开。
“父亲,邺都剧变之后逐渐平静,陛下遣世雄护送高湛回晋阳,实则在半路伏而灭之。我已有安排,世雄定能脱身,安然返回晋阳。
太后为追责而掩人耳目,可能对世雄不利,望父亲回护一二。齐国政局诡谲,父亲万万不可轻信他人许诺,儿拜上。”
纸掉到地上,斛律金半天没回过神来,就这样痴痴的定住不动!
“老爷,怎么了老爷?”
阿柱凑过去想看看斛律金是不是老人病犯了。
“我没事,你出去吧。”
斛律金闭上眼睛,无力的摆摆手说道,身上早已不见当初金戈铁马的豪迈。
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老人。
显得相当虚弱,还有点痴呆,甚至连头上的白发都多出来不少。
很久很久以后,斛律金睁开眼睛,那浑浊的眼珠有一丝精光闪过。他慢慢俯下身,将那张纸捡了起来,放在油灯上烧成了灰烬。
他拉开书柜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信,这是他二儿子斛律羡从幽州写来的信。
斛律金把十天以前斛律羡写来的信看了又看,微微皱眉,长叹一声。
“论眼光,我不如我儿多矣!”
论打仗,斛律羡只能算是一流水平,远远比不上斛律光这种台柱子。
但比起政治眼光,斛律光拍马也比不得斛律羡。果然是小时后挨打挨得多,就会有一些痛的感悟么?
斛律羡在信里面跟老爹斛律金说,晋阳鲜卑总要站队,不可能独立存在的,晋阳这里没有人能领导齐国,最后还是要高家人说了算。
因为只有高家人才能从河北世家那里弄到粮食,弄到钱,弄到足够的辎重来支持晋阳兵团!人家河北世家是不会卖鲜卑人面子的!
如果斛律家要投机站队的话,也不妨想想有什么“潜力股”可以利用的。
高洋之后,定然是他的两个弟弟现在已经死了一个,和他的两个儿子里面选出一个来!
高演继位是一种玩法,高洋的儿子继位是另外一种玩法,因为那两个孩子几乎同岁,连话都不会说,政局如何,要看他们背后的话事人是谁!
如果高演上不了位呢?难道斛律家还要强推高演上位么?
斛律羡在信中已经明确反对斛律家跳出来给高演站台。
至于高洋两个儿子里面选哪个,高隆基背后是段韶跟唐邕,高潜背后是高伯逸和赵郡李氏等一干河北世家!
高潜未必不能赢啊!因为高潜背后有能打仗的高伯逸,还有钱粮无数的河北世家!更何况他还是嫡子。
斛律家是没有道理跟着段韶一条道走到黑的,段韶又不是娄昭君!
斛律羡的话似乎一语成谶,段韶确实不是娄昭君,然而娄昭君也不是斛律家的守护神啊!这不,斛律世雄的尸体已经凉透了呢。
斛律金的心也跟着凉透了。
早年跟着高欢积攒下来的情分,被娄昭君一朝败光。以后娄昭君要是再到自己面前说什么当年如何如何,他会当场翻脸的!
将斛律羡的那封信也烧掉,斛律金沉吟片刻,他觉得,自己似乎需要提前押个宝!按娄昭君这样的玩法,斛律金实在是很难看好她支持的人能平息齐国的混乱政局。
高洋身体不行了,早就不是什么秘密,现在晋阳鲜卑里面谁不知道啊。就算之前不知道的,泰山封禅失败以后,他们也大概知道了。
这些人的着眼点,都已经在高洋死后了,谁在乎现在高洋还会怎么蹦跶啊!
“还是得写得含蓄一点。婉仪不是跟高伯逸的侄儿定亲了么,这事可以稍微往前面推进一点点,那小子应该能够看出来的。”
斛律金自言自语的说道。
斛律金口中的那个人,此时正顶着风雪,站在邺南城皇宫门前,等候高洋的召唤!
任性的皇帝,说是让高伯逸回家休息,年后再来找他,结果就真的把宫门锁起来,谁也不见!哪怕高伯逸为了雪灾的事情着急求见,高洋也当做没听见没看见不知道。
“大都督,请回吧,陛下已经说了,年前谁也不见。”
高洋的贴身太监出来了,递给高伯逸一个毛毡大氅。
“你去跟陛下说,我在城外准备了东西,可以给穷苦人家御寒,陛下绝对没有见过,保证陛下能够大开眼界。你就按我的原话说,把话带到,就是救活人命的无数功德。”
北齐信佛,尤其是高洋时期,全国两千多万人口,居然有两百万僧侣,差不多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是和尚尼姑。功德圆满这种说法,是有其吸引力的。
高洋的贴身太监进了宫,许久都没有出来。
正当高伯逸等得全身都要冻僵的时候,穿得如同肥熊一样的高洋冷着脸走出宫门,他身后依然是穿着皂衣的刘桃之。
“九合,你不是说让朕去涨涨见识么,现在可以带朕去了!”
“那个坐微臣的犊车可还行?”
“随意,刘桃之,你去驾车吧。”
高伯逸喜欢带着武艺高强的竹竿老哥,高洋喜欢带着同样武艺高强的刘桃之,某种程度上说,他们还真是臭味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