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水水在门外等着的时候就焦灼不安,担心会出什么事。
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冲了进来。
尤其是在看到傅野眉骨上的伤口,她一下就失去了理智,眼睛红了一圈:“都流血了怎么不疼?我带你去包扎……”
她带着傅野就要走,完全没有理会床上的老人。
“水水……”
简母也跟了过来,原本要问的话也在触及到傅野脸上的血迹时吞了回去,语气带着担忧:“受伤了?怎么受伤的?快去处理一下……”
她看到傅野的犹豫,顿了顿,温声对他说:“没事,我在这里看着,其他人也很快就过来,你先跟水水去处理下,别到时候感染了就不好了。”
两人走了之后,简母眼神忽然暗沉下来。
她转过身,看着那个紧闭着双眼的老人,心绪复杂。
这是小潭老师的丈夫……
过了这么多年,她都快忘记了这个男人长什么样,如果不是前段时间面对面遇到,她也许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叱诧商场的傅劲,竟然就是小潭老师的丈夫,那个虚伪、懦弱、连错误都不敢承认只会粉饰太平的男人。
简母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漠然。
……
整整一天时间,简水水都陪在傅野身边。
所有人似乎都有预感,傅劲快要撑不过这个夜晚。
他早就上了年纪,再加上这段时间的连番打击,先前就已经显现出疲态。
只是傅劲这些年的手腕太过强硬,行事作风狠戾,哪怕是落入如今这番田地,很多人也不敢相信,他是真的要离开了。
这象征着一个时代符号之一的企业家,终于迎来了他的结尾。
傅家老宅前所未有的安静。
傅劲最后留给众人的一面,是他红着眼睛、攥着一张照片不肯松手的模样。
所有人都知道他对早逝的亡妻深情不渝,哪怕后来有这么高的身份地位,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婚。
甚至身边没有出现过其他任何一个女人。
也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傅劲不过是愧疚感在作祟。
他至少还知道愧疚,但直到死前,都还依然不敢面对自己的过错,也不敢真正面对小潭。
在此之前,简家跟傅家几乎没有交集。
傅劲离世之后,因着傅野的缘故,简家才愿意踏进傅家,替他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
简母其实是不愿意跟傅家那些人扯上什么关系的,只是傅野现在状态并不好……
其实他倒不是状态不好,傅野从小就接受最严苛的教育,这点压力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
但简水水不一样。
她知道傅野经历过这些,心疼得不行,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劳累。
简父跟简母现在也把傅野当作半个孩子看待,剩下的事情没让他们操心,让简水水带着傅野先去巴扎。
“我俩一把老骨头了,还得应付傅家那些豺狼……”
简母摇摇头,捶了捶腰。
她今天一天都兴致不高,简父见她终于说了句玩笑,在她鼻子上点了点:“谁让我们生了个不省心的女儿呢。”
简母拍开他的手,“明明是不省心的女婿,我们女儿乖着呢。”
简父哑然失笑。
……
很乖的简水水,此时正乖乖坐在傅野前面,定定地看着他额头上的伤口。
外面嘈杂一片。
房间里格外安静,家庭医生立在一旁,仔细地检查:“……伤口有些深,但是没必要缝针,我帮先生包扎一下,注意不要碰水。”
简水水立刻在一旁重复:“要记得哦,不要碰水。”
傅野微微抬起眼眸,睨了她一眼,眼底辗转了一丝笑意,神情淡淡。
叶医生倒没他这么淡定,而是低着头笑了一声:“太太很担心先生。”
叶医生是叶漪的父亲,他们算是医学世家,而叶漪是傅野的心理医生,叶医生在傅家工作很多年,对傅野算得上是很熟悉了。
简水水没有放松警惕,有些犹豫地盯着傅野那个伤口:“……这会不会留疤啊?”
傅野闻言看向她:“……”
简水水轻叹口气:“这个位置可不太好,要是留疤会不会破相?”
叶医生大笑起来:“太太放心,后期只要恢复得好,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况且先生是男人,一点伤疤算不得什么。”
简水水摸了摸鼻子:“不影响美观肯定算不得什么……”
她声音越来越低,眼看傅野的眼神不妙,连忙正色道:“影响美观也没什么,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等叶医生一走,她连忙起身,坐在傅野身上,软软地勾住他的脖子:“没事,你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是留了疤,也丝毫不会减损你的帅气。”
傅野垂眸扫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拉开她的胳膊:“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简水水听他语气淡淡,将脸埋在他怀里,声音更软:“是吗?我刚才说什么了……唉我都忘记了,要是有什么不好听的话,肯定是我乱说的,我的记性怎么这么不好,一点都比不上你,真羡慕你的脑子能记住这么多东西……”
插科打诨一向是她的擅长项目。
傅野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糊弄过去:“你到底喜欢我这个人,还是我这张脸?”
简水水去亲他的下巴,含糊道:“都、都喜欢……”
卧室很安静,跟外界的嘈杂隔绝开来。
唇舌交换的声音微不可闻,却又让人脸红心跳。
简水水双手没了力气,垂在男人身侧,又被他攥住按在腰间。
原本只是温情的亲密,逐渐变得霸道起来。
简水水知道,他心里有很多压抑的情绪急需宣泄的出口。
她乖巧地待在他怀中,让自己的心跟他的心贴得更近一些。
……
灵堂外。
傅野再怎么样,也是傅家的继承人。
还没等他跟傅劲清算这么多年的账,他就猝然离开。
耳边传来隐隐的哭泣声。
那些平时见不得有多深厚的情义的亲人,此时此刻的悲伤逼真得让人分辨不出。
只有傅野的脸色始终很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看着傅劲的脸,上前一步,鞠了个躬。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难免响起一些闲言碎语——
无非就是关于他冷心冷情的性格。
简水水听得生气。
按她平时的脾气,她肯定不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只是下一秒她的手就落入一团温热的紧凑之中,她仰起头,看到傅野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
她对上他的视线,从他的深眸里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些郁气就这么消散干净。
她也牵紧了他的手:“……可以走了吗?”
“嗯。”
傅野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沙哑:“走吧。”
简水水对他笑了笑。
她怎么会不知道?对傅野而言,那些流言蜚语并不重要,他从不在意外界的声音。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要放在真正喜欢的人身上,一点都不要浪费。
……
卧室。
简水水听着浴室里的水声,莫名有些紧张。
傅劲的葬礼今天就结束,简父简母也已经回去,还有一些琐碎事情要处理,傅野需要先留在老宅。
简水水也跟着他留下来。
她还从没有在老宅过过夜,还是在傅野从小住到大的房间。
她像是一个刚谈恋爱的小姑娘,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
浴室的门被打开。
她的心也揪了起来,没有回头看,只听到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在她身后停下。
浴室里的热气将她包裹,简水水觉得有些渴。
她吞咽了一下,刚要转身,后背就贴上一个有些烫灼的温度——
傅野将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很闷,带着一丝颤音:
“我不希望他死。”
突如其来的话,让简水水刚才的遐思全都消散。
心腔像是堵上一团棉花,被某种不知名的液体浸润浸透,沉甸甸的坠得难受。
简水水忍了又忍,但还是没能抵住汹涌的情绪,那一瞬间眼泪决堤。
她转过身,抱着他的头,手指没入男人的发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疼、还是心疼……
从傅劲去世到现在,傅野一直表现得从容漠然,好像亲人离世对他而言掀不起任何波澜。
简水水都被他那副冷淡的模样骗了过去,以为他真的没有那么伤心难过……
毕竟傅劲对他一点都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严苛刻薄。
他精神打压傅野,一不如意就对他动手,他的那些手段说是用来报复仇敌都不为过,却被用来将傅野养育长大。
一想到他的童年,简水水就心疼得难受。
她也真的以为,傅野没有那么在意傅劲的去世。
直到刚才,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她才恍然明白,他还是那个傅野,所有的情绪都深埋在心底,不会轻易表露。
简水水不明白。
她是爱里长大的小孩,她爱别人时从不吝啬,不计较得失,只在意真心。
而她也不稀罕任何劣质的爱,倘若爱被污染,她再不舍也不会要了。
如果换作是她,有这么一个对待她的爷爷,傅劲死的时候她不放鞭炮庆祝就已经是尊重死者了。
她不会有半点的黯然神伤。
但傅野不一样。
他真的以为傅劲只是爱他的方式太过严苛,从没想过,他一直不曾被爱。
简水水轻轻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没事的……”
她的体格在傅野面前显得尤为娇小,尤其这个男人将近一米九的个子,靠在她怀里看上去是有些憋屈的,但又莫名委屈可怜。
简水水叹了口气,很想亲亲他,“傅野,我能做些什么让你好受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