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津在太医院里已经熟了,现在混得如鱼得水。只是入秋后忽冷忽热,京城里不少穷苦人家都病了。
本朝设有惠民药局救济买不起药穷人,钟津也喜欢来宁环这里讨教一二。
宁环所知所得都不吝于告知钟津。钟津见宁环不遗余力倾囊相授,心里也佩服对方胸襟。
世人多把一些珍贵知识传给自己弟子或者后代,很少有全部告诉外人,即便是钟津也不会把自己毕生所学随便传给别人,他也觉得受之有愧。
宁环却不怎么在意,只摇头一笑:“钟太医行医四方救了无数人性命,进入皇城也是为了更多病患。我早年病弱家里请了老大夫来看,有幸和神医学了一二,一身所学却没有地方可用,如今遇到钟太医,正好帮助更多百姓。”
钟太医犹豫良久,最后道:“陛下最近常常夜梦鬼物——”
宁环压了唇角笑意:“哦?”
钟太医拱了拱手:“不知道是不是和您有关?”
宁环倒是小瞧了钟津,他漫不经心开口:“无关。”
钟太医道:“臣不能将陛下身体状况随意告诉别人,之所以告诉太子妃,是因为臣一向佩服您为人。”
“钟太医,冤枉人话不能随意说出口,”宁环将煎好茶水倒入了细腻雪白茶具中,茶水香气扑鼻味道芬芳,“过段时间秋猎,你也一起跟着过去吧?”
钟津不明白宁环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了秋猎上:“臣随御驾一起过去,太子武功高强,秋猎时肯定让我们大开眼界。”
“这倒不一定。”宁环将茶盏推到钟太医面前,“尝一尝。太子从北境回来才几个月,身上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北境苦寒,他从前没有怎么离开过京城,却在大雪天行军赶路,打仗时身先士卒遍体鳞伤。”
钟太医喝了一口茶,感叹道:“太子殿下确不容易,是大洛朝功臣。”
“钟太医可知道,魏门关一战,支援太子将士们冬天里穿是什么?”
钟太医看着宁环。
他淡淡道:“芦絮。那是大洛朝最冷地方,最冷时节,物资是兵部调去,兵部有这个胆子克扣太子物资?”
钟太医沉默不语,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想法。
宁环又道:“前段时间太子眼睛失明,钟太医知道幕后凶手吧?”
这个钟津知晓,他这段时间也和御药房吴太医见过几面,知道这些药物是吴太医弄。皇帝与钟津熟悉之后,也吩咐钟津一些事情,钟津发现了这位高高在上君王另一面。
“陛下事情,与我无关,也与太子无关。而且先动杀心也是陛下。”宁环慢慢喝了口茶,“我常常听说杀戮事做多了总爱疑神疑鬼。唐太宗晚年常常梦到兄弟索命,陛下做过相同事情,夜梦恶鬼并不稀奇。”
钟太医犹豫片刻道:“陛下已经起疑了,他让我们检查皇后娘娘宫里用香料和食物,虽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但臣想着香料与您有关,有两样香料臣只在您这里见过。”
“是吗?”宁环眯了眯眼,“钟太医怀疑本宫想害陛下?”
钟太医忙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万万不敢血口喷人。”
这种事情不能说破,但两人心里都有数。
钟太医道:“臣只想告知您,陛下最近频频噩梦,暗中派太医查了皇后和其他宫妃,不过并没有在皇后这里查出什么,他仍旧信任皇后娘娘。”
宁环笑笑:“很多事情不是太医能解决,与其查香料和食物,不如让陛下请个和尚道士进宫做法。”
钟太医下意识认为宁环才能做出这种事情。因为香料点燃后整个宫里人都能闻到,最后做噩梦却只有皇帝一人,这也太稀罕了。
当然,宁环既然敢做这种事情,肯定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给人抓到。
钟太医在进入太子府时候就算入了太子阵营里,宁环与他惺惺相惜,他也没有理由去害宁环。更何况,钟太医对皇帝并无好感,皇帝害太子失明一事已经让他清醒了。
“臣回头就和陛下提一提。”钟太医道,“做做法事说不定就好了。”
“喝茶吧。”宁环眼睛弯了弯,“茶都凉了。”
皇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已经老了。
他认为自己正当壮年,哪怕他实际上已经年过半百。
皇帝外表看起来仍旧威严霸气,脸庞也红润饱满,气色很好。前些年他晚上让宫妃侍寝,一晚上能临幸三四人,如今身体差了一点,他更愿意去皇后那里,皇后宫里新调来几个年轻宫女,皇帝素来喜欢个新鲜,将这些宫女都临幸了一遍。
下面有人给皇帝献药,皇帝会让钟津检查一番。钟津碾碎一颗闻了闻,又尝了一点,药能补肾益精,最近皇帝沉湎女色亏损过度,身子空虚不少。
皇帝又翻看折子,其中一本是户部尚书杨泰弹劾太子。杨家和沈家结了姻亲,皇帝虽然对这件事情微微感到不满,但他平常十分宠爱杨泰,如今杨泰频频针对慕锦钰也让皇帝感到满意。
钟津检查好后,恭恭敬敬道:“这些药没有任何问题,不过,陛下日日消渴夜梦见物,不宜再临幸宫妃。”
皇帝想趁着自己年轻再生几个孩子,他咳嗽了几声,威严目光扫过钟津:“朕吃了几天药没有任何好转,钟津,你医术也治不了朕吗?”
钟津道:“臣等无能,无法让陛下身体痊愈,陛下症状药石难医,不如请名道士进宫祛一祛邪。”
皇帝脸色蓦然阴沉下来,挥挥手让钟津下去了。
入秋后房间里摆设都换了一遍,金秋送爽,院中梨树果子成熟,金灿灿一片,房间里地毯也是暗金色花纹,金银摆设也更多一些,窗子打开后房间里格外明亮,不像夏日里凉气森森一片清幽。
卧房里床帐也换了颜色和式样,丫鬟们忙着将被褥换成新,绣娘们昨日才将新送来,因为宁环素来挑剔,所以一针一线都格外细致。
被子比夏日用稍微厚了一些,过段时间天气更冷,又该换新过来。
丫鬟送了一个果盘进来,正要转身离开,慕锦钰就从外面回来了。
丫鬟赶紧退出去。
慕锦钰道:“怎么买了一个人回来?”
宁环拿了一个橘子给他,慕锦钰剥皮喂了宁环一瓣:“他有什么用?”
“他是杨泰儿子。”
慕锦钰道:“杨泰在外面养外室生下?他夫人知道后不宰了他。”
宁环笑了笑:“过段时间才让她知道。你调查得怎么样?”
“正在筹谋了。”慕锦钰道,“宫里有消息说皇帝最近不大好,秋猎快到了,他不敢让诸王知晓他身体状况,一直都在吃药。”
“秋猎——”宁环道,“布置时候,你能安插进人吗?”
慕锦钰点了点头:“应该可以。”
宁环把他拉过来:“我有一计。”
慕锦钰凑过去听,等宁环说完,他偏头在宁环脸上亲了一口:“可行。宁环,你身上好香。”
宁环垂眸轻声道:“明天我去金明寺里斋戒两天,听一听大师讲经。”
慕锦钰“嗯”了一声。
今天丫鬟们收拾房间,不少东西都翻了出来,宁环看到一旁放着个精致红木箱子,箱子看起来很眼生,他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看看。
慕锦钰脸色微微一变。
宁环打开之后看到里面东西,眯了眯眼睛,随手拿了个东西出来。
他手指修长素白,与玉色珠子相映衬,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白,宁环道:“这个是什么?从哪里来?”
一串长长玉珠放在里面也算是稀罕,宁环一时猜不出是做什么用。他见慕锦钰不回答,又拿了一个小罐子来看,药罐打开一股浓香扑鼻,宁环闻出了这是催‘情东西,闻多了迷乱心神,赶紧合上了。
次日一早慕锦钰就去军营了,宁环照旧等天亮了才起来。
楚何过来时候宁环还在梳头发,他对宁环道:“太子妃,人都准备好了。”
他喝了一口清茶:“把杨挥也带上。”
“啊?我们要上山,带他这个瘸子做什么?他腿脚不知道能不能上去。”
“千里迢迢走来了京城,上山也不难,让他拿着东西左右伺候。”
楚何应了一声:“是。”
杨挥在话本中出现过,慕锦钰后期与杨泰产生冲突时候,杨挥先是千方百计去刺杀杨泰,后来又突然出现给了杨泰关键打击。
他是杨泰科举前与一名农妇生孩子。杨泰出身微寒,京城旁人都当他之前穷娶不上媳妇,中了探花后才被文国公召为女婿,实际上杨泰入京时候杨挥就两岁了。
那名头发稀少死在京城老人是杨泰父亲。穷乡僻野里难能听到外面消息,他们也是出去逃难才知道京城有个大官叫杨泰,一路讨饭来了京城,结果被杨家恶仆轰出来了。卖身葬祖父这段日子里,杨挥四处打听一下杨泰事情,发现这确实是他父亲。
哪怕进了太子府,杨挥也一直想着杨泰事情,他这两天一句话都没有说,其他人都怀疑太子妃买了个哑巴回来。
进入金明寺之后,宁环就去和方丈见面去了,他们一群人也没有什么事情做。
楚何无所事事:“今天我们是要留下来吃斋饭了,我一天不吃肉就不痛快。”
杨挥母亲太过饥饿吃了观音土被撑死,听了楚何话也不理他。
楚何有些烦躁:“你还真是哑巴啊?”
宁环一行人来金明寺并不隐秘,曲从南嫌弃王府厨子做饭难吃,一大早上出来吃饭就看到轿子过去了,他认出了宁环身边楚何,让人打听了一下。
曲从南问:“他去哪儿?”
“应该是上山拜菩萨。”一名小厮道,“刚刚听到他们说什么金明寺。”
“原来这样……”曲从南道,“快给我弄个轿子,我也喜欢上山拜菩萨。”
小厮一脸不解:“啊?”
他跟了曲从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人主动进入寺庙。
曲从南昨天晚上一直都做梦梦见宁环那张脸,看到宁环穿男装后,曲从南瞬间不觉得慕锦钰是他见过最好看男人了,他觉得宁环长得更秀美漂亮。
小厮知道曲从南身上伤还没有好:“如果太子知道了,恐怕您——”
曲从南脸色一黑:“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金明寺僧人也不知道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太子妃过来后大方添了许多香油钱,随后杨大人一家子也过来烧香拜佛,最后还来了个坚王府小公子。
坚王府小公子倒是好糊弄一些,告诉他方丈现在有事,不方便见客,他就不缠着了,去寺庙其他地方溜达着看看。
杨泰一家却不能轻易得罪,这位是个权臣,无论如何都不能冒犯了。
僧人耐心解释:“太子妃娘娘来得早些……”
“你去里面通报一下,就说我们大人来了。”杨家下人道,“太子妃肯定会给我们大人面子。”
僧人只好过去了,片刻后他又回来:“太子妃不让打扰。”
杨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曾经见过宁环,那个时候宁环还没有出嫁,定远侯府没有什么实权,在京城地位比不上杨家,宁环每次见到她就殷勤问候,如今做了太子妃摆起谱来,自己面子都不给。
她冷笑一声道:“陛下尚且会给我们几分薄面,他与太子成亲后倒是威风。太子如今也是,有军功在身就是和从前不一般了,成日里耀武扬威。”
不远处,楚何磕着瓜子儿给杨挥介绍:“那位一身珠翠是杨夫人,我们太子妃进寺庙都穿一身素,她倒好,戴一头金钗。旁边那位年轻人是杨公子,今年十七岁,据说人很聪慧,太学先生都喜欢他,以后肯定也要当大官,咦,你俩脸盘长得有点像,眉眼也有点像。那个穿紫色衣袍就是杨泰了,皇帝面前大红人,咱们太子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