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浮在空中,映亮了黯淡的空间。

陆鸣巳操控着夜明珠照亮危岚身前的方寸之地,他一脸焦急,想要上前,却不敢,就这样看着,又不甘心。

看危岚这样痛苦,他的心也一抽一抽的。

岚岚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在地上挣扎翻滚,危岚原本白净的脸上沾上了泥土和碾碎的草汁,让他看上去说不出的狼狈,像是被抛弃后又被无数人践踏过的泥偶,没了那层鲜亮的彩釉。

他一只手死死拽住身旁的一束提灯藓,闭上眼睛不去看陆鸣巳,努力集中精力,动用秘术,将那些像虫子一样撕扯着他内心的情绪,一一捉住,镇压、封印,再一次关进心脏深处,让它们不能再撼动他的意志。

若是能穿透皮囊,就能看到危岚的心脏上,暗绿色的符文密密麻麻地包裹住了跳动的心脏,随着心跳的起伏,膨胀,收缩,最后归于平静。

尽管突然的情绪爆发让危岚意识到了秘术是有缺憾的,不可能永远替他压下那些情绪,可他依然选择了将那些情绪再一次锁起来。

……他无法承受那样的痛苦。

秘术完成之后,危岚没有睁开眼睛,而是任由自己继续瘫在地上,有些疲惫地靠在岩壁上休息,只有低微的喘息声回荡在附近,像是这里除了他已经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了。

可不用睁开眼,危岚都清楚,陆鸣巳还在,就在他不远的地方,牢牢地盯着他,视线没有一刻偏移。

不知过了多久,陆鸣巳终于开口,字斟酌句地问道:“岚岚,你刚刚……到底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危岚眼皮跳了跳,又想起了刚刚那种针扎般的痛苦。

他掀起眼皮,厌恶地瞅了陆鸣巳一眼,没理他,而是再一次合上眼,放松身体,任由自己从倚靠着的岩壁滑到了地面上,然后翻了个身,背对陆鸣巳。

是“不想说话”的意思。

陆鸣巳:“……”

这样十分孩子气的举动很少出现在危岚身上,却让陆鸣巳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

陆鸣巳无声地往前走了一步,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二步,就听到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别靠近我,你难道还希望我再像刚刚那样受一遍折磨吗?”

陆鸣巳抬起的脚僵在半空中,往前迈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一时有些尴尬。

可无论如何,他再不敢像之前那样,仗着一身修为强行靠近危岚了。

“哦……”陆鸣巳眼尾下垂,失落地应了一声,漆黑的瞳孔有点失去光泽。

但他很快就重新打起了精神,见危岚一时半会儿没有起来的意思,索性就地坐下,守在了危岚身旁不远处。

他炽热的视线长久而凝固的停留在危岚身上,和妖兽看守珍宝的样子如出一辙,生怕一个眨眼,就有不知哪里来的小贼将这宝贝偷走。

——当然,陆鸣巳更怕的是宝贝自己长腿跑了。

他就这么眼也不眨的看着,脸上的贪恋,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这下,换危岚无语了。

他对陆鸣巳的视线本就敏感,这人又无遮无拦的,那视线活像是一条灵巧的小蛇,从他耳后爬到脖子上,又顺子脖子钻到衣服里。

这样的感觉危岚并不陌生,只是他们已经不再是道侣关系了,凭什么还要他忍受这样充满侵犯意味的视线?

危岚没有转身,依旧用后背对着陆鸣巳,声音闷闷的,有点生气:“不许盯着我看。”

陆鸣巳十分听话,眼珠往下转了一点,改为盯着他铺在地上的袍角。

——不让看就不让看,他用神识“盯着”,也是一样的。

这一调开视线,陆鸣巳就意外注意到了危岚袍子上沾染的血迹。

和现在还新鲜的草汁相比,那鲜血已经干涸在了衣服上,硬硬的一片,一看就知道是很早之前留下的。

是在对付冥渊的妖兽?

陆鸣巳微微扬眉,脑海里下意识勾勒出,穿着这套衣襟大开的袍子与妖兽对峙的危岚,心跳得一下快了几分。

那是一种盛放到极致后,即将衰败前的靡艳,只是画面就仿佛带着最顶级的催.情香,让他光是想起,就有些身体发热。

他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盯着危岚衣袍下摆的目光徒然炽热了几分。

“……收起你那黏腻的神识!”

危岚气得不轻,一时没忍住,转过身来,谴责地看向陆鸣巳,里面混杂着一种面对着神经病的不敢置信。

——这人是不是有病,为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衣摆,也能莫名地发起.情来?

陆鸣巳抿了下唇,抬起头无辜地看向他,收起了遍布四周的神识:“我这样看着你……会让你像刚刚那样痛苦么?”

危岚想都没想,气恼道:“会!不要盯着我看!”

然后陆鸣巳盯得更认真了。

危岚:“……”

看了一会儿,陆鸣巳在危岚将要发飙的前一刻,慢悠悠地道:“你骗人,我看了这么久,你都没难受。”

危岚将要出口的怒骂被生生堵了回去。

——若不是还要拖住陆鸣巳,他都想让这具替身直接和眼前这贱.人同归于尽算了!

“……”缓了半天,危岚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情绪,用一种冷淡至极的口吻问:“你到底想怎样?”

陆鸣巳用目光描摹着他脸上的每一分变化,不用刻意努力,语气就自然地温柔了下来:“跟着你,直到你愿意随我一起回净寰界,成为结契道侣。”

……道侣?

有那么一瞬间,危岚险些被他气笑了。

他不敢置信地斜睨着陆鸣巳,语气咄咄逼人:“你在开玩笑么?我的态度难道还不够鲜明么?况且你也看到了,你根本就没法靠近我,只要你一靠近我,我就会痛苦得恨不得把心脏扯出来,都已经这样了……你却说要跟着我?还要带我回净寰界?你是想我死么?”

陆鸣巳放在腿上的手骤然紧握成拳,身躯摇晃了一瞬,脸色煞白。

他突然偏开了视线,不敢去看危岚,嘴唇却微微颤抖着:“……别说死……别说……那样的字眼。”

他不在意危岚的讽刺,可他害怕,害怕眼前这个人……再一次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这样好似受伤的姿态,反倒让危岚更气了。

明明陆鸣巳才是那个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是要给谁看?

危岚磨了下牙齿,嘲讽道:“明辉仙君不要开玩笑了,你不肯离开,这不就是要逼我死么?”

陆鸣巳高大的身躯又是一颤,连原本沉稳如山岳的气势也莫名矮了几分,嘴角沮丧地垂下来,乌墨色的长发罩住了他整个人,像是一只阴沉沉缩在角落里的蘑菇。

他张了张嘴,低声道:“我不会靠近你,也不会碰你,不会让你难受的……我只是想跟着你而已……”

他顿了一下,原本略显示弱的语气更加心虚气短,但又分外坚定地说:“但是,我是不会离开的……岚岚,别赶我走。”

他深深看了危岚一眼,里面的情绪,连他自己都一时说不清。

他虽然做出一副卑微的态度,然而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危岚给他翻译了一下未尽之语:别想着赶我走,你赶了,我也不走。

危岚觉得有点疲惫,却又不怎么意外,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一直都知道,陆鸣巳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只是在他的认知里,陆鸣巳也从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在带自己回去这件事上,他愿意做出的让步,已经大大超乎危岚的意料了。

这代表了什么?难道是这个时候的陆鸣巳,居然是真心爱着他的,所以才愿意,面对这样一个逃婚、背叛、算计,把他的脸面踩在脚下的人,还依然愿意笑脸相迎地跟在身后?

危岚觉得这实在太可笑了。

陆鸣巳是爱过他的?

他竟然……是爱过他的!

那为何,之后又要对他那般残忍?

危岚疲惫地闭上了眼,转身,重新倒回了地上,背对着那个人。

“随便你。”

他已经不想继续说话了,可陆鸣巳还不想停下。

陆鸣巳看他躺在地上,打算就这样直接在荒郊野岭入睡的姿态,忍不住开口问道:“岚岚,别这样睡,会着凉的。芥子环还在身上么?拿床被子盖。”

“……弄丢了。”危岚冷淡地说,“不需要被子,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还有,别靠近我,我会难受。”

生怕陆鸣巳乱来,他忍不住又提了一嘴。

陆鸣巳突然莫名地有点委屈,觉得他也太不信任自己了:“我不会的,我怕你难受……”

他当然也想用自己的怀抱温暖危岚了,可是他不能。

陆鸣巳从自己的芥子环里取出了一床鲛纱被,本来想要走上前去给他盖上,犹豫了一下,又换成用灵力托着被子,让被子“飘”到危岚上空,极轻柔地落了下去,盖在他身上。

想了想,他又问道:“岚岚,你要么起来一下,我再给你身下铺一层被子?”

“不用!别烦我了!”危岚近乎咆哮似地拒绝了他。

他觉得陆鸣巳真是脑子有坑,就他这一身草汁污血,还铺什么床?

心里把人骂了一通,危岚心里的气平了一点,操纵起地面上的绿植,在身下编织成一层草垫,撑起了身子。

弄完了,他习惯性地拽住被角掖了掖,将自己整个人团成一团裹了起来,远看就像一只蚕宝宝。

鲛纱被触手过于冰凉细腻,是危岚熟悉又陌生的触感。

熟悉是因为前世的一百年,他身周的所有用品几乎都是珍惜的鲛纱制品,陌生则是因为,进入冥渊的这些天,他都是和雪霁一起睡的,盖的也是从巫族带出来的普通棉被。

被子触手冰凉,却极为柔软,让危岚下意识地放松下来。

……可他又不愿意承认这份喜欢。

危岚瞥了下嘴,小声嘀咕:“花里胡哨的,半点用没有,这被子盖着哪里暖和了?”

“……”陆鸣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总觉得他是在指桑骂槐。

他去芥子环里翻了一圈,发现里面除了鲛纱的织物,也没有其他材质的被子了。

“要么,要么……”陆鸣巳为难地要么了半天,突然看到他身下的草编垫子,下意识道:“我现在用草给你编一个?”

危岚:“……”

陆鸣巳真的有病。

“闭嘴!我要休息了!”

危岚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声,抬手把鲛丝被撩起来,将自己整个脑袋裹了进去。

眼不见为净。